两个母亲&11
每到一座新的城市,刘小兰又得重新租房子。面对新的生活,她不再感到陌生,也不再害怕。每天蹲着三轮车穿梭在一条条大街小巷里,东升西落,日复一日的寻找。早上的太阳缓缓升起时,红艳艳的太阳就是她的希望。
这一天,她拖着装满一车的废纸皮来到了一个回收站。老板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人,黝黑的宽脸胡子拉碴,一身宽大且皱巴巴的的衣服上布满了灰尘,看上去有点邋遢。刘小兰推着三轮车走了进去。
“老板,现在这废纸皮涨了两毛吧!”刘小兰说话时,轻轻地摘下了口罩和手套。在几个城市捡破烂已经捡出的经验,她把所有的废品分类堆放,闻得哪个行情好一点时就拖哪个去卖。不知不觉,刘小兰也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了。
“呵呵,可不止两毛,这周又涨了一毛!还有铁也涨了两毛呢!” 张爱国放下手里才绑牢实的一摞锈铁,两个厚实的手掌响亮的拍了几下,拍得锈渣像粉尘一样的纷纷飘落,他接着又拍拍左右衣袖上显眼的锈印。
“是啊,铁也涨价了,我今天在路上碰到有人卖了五毛呢!不知道塑料会不会涨一点?我那院子里快堆满了,可太便宜了又舍不得卖!” 刘小兰望着老板笑了笑,欣赏这个老板的实诚。
张爱国朝着刘小兰走了过来,看了看她这三轮车上堆满的纸皮,笑说,“塑料不值钱,你看,我这儿都快堆了一吨了,价格一直不涨还跌!你这车纸皮倒要抵你那一堆塑料了。”
刘小兰用手用力的挤了挤车上压得厚实的纸皮,感受到了它的份量,脸上的笑不觉深了一些,“纸皮值钱,而且又不占地儿,要每天能捡这么多纸皮那就不用捡那些破烂塑料去了,占了大片地方不说,还费力费神。”正说着时,她的笑容慢慢的从脸上消失,她叹了口气,又说,“唉,可纸皮难捡,到处是捡破烂的,看到路上的纸皮就像看到钞票似的,个个眼明手快得很。就连扫大街的清洁工也是一路扫一路捡,越值钱的东西,捡的人越多。”
张爱国听着刘小兰说话时,右手将磅秤扛了过来,“可不是,你看看我这几天收的纸皮,我再看个几天,行情好就赶紧卖了,不然一跌下去,我就赔大了。”
刘小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角那一片堆着向山一样高的废纸皮。她笑了笑,打趣道:“这附近的废纸皮都被你用这一毛钱全部收过来了。”
张爱国哈哈大笑起来,摆出一副逗趣的样子,“这叫审时度势,现在势头正好,看看,我多出个一毛把你们都哄骗了来。”
刘小兰跟着他笑起来,开始解开绳子,将纸皮放在帮衬上过秤。这一车共卖了60元,这是她这两天捡来的成果。
刘小兰收了钱,推着空空的车子出了大门。不过一会儿,她又折了回来,朝着正在收拾纸皮的张爱国笑了笑,“老板,附近没个小店,口有些渴了,能在这儿喝点水吗?”
“看你说的,你先坐着,我叫老婆给你端茶。”张爱国刚说完,便朝着屋子里叫嚷起来,“秋春,你到里面端碗茶出来,有个客人在这儿呢!”
刘小兰索性把三轮车推到院墙旁边,便坐在了院子里的一个矮凳子上。不一会儿,里面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出来了。
刘小兰看着她手里端着的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感觉身上的严寒就被赶走了一大半。她忙接过妇人递过来的热茶,双手紧紧的捧住瓷杯,试图将这双冰凉的手掌捂热。
“大姐,外面风大,进去坐会儿吧!” 牛秋春看着刘小兰将冻红的手掌不停的往热瓷杯上贴,贴了掌心又贴掌背。
刘小兰抬起头来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忙又低下了头。眼前的这个人瞧着很是面熟,可低头想想,又实在想不起来。拾荒这么久了,很多东西她都丢掉了,可还是没有丢掉她的面子,她最怕的就是碰到熟人了。
“是你,你是刘小兰?”牛秋春满脸惊讶的瞪着刘小兰。
牛秋春刚一见到刘小兰就感到面熟,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在学校里,她可是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的白天鹅。哪像她,永远都是被挤在最角落的一个。后来,还听说她嫁到了城里,老公还是国家单位的职员,生活过得很是富足。刘秋春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她便又再仔细地打量着刘小兰,她尽管穿着如此土气,可她喝茶时不急不慢,右手小手指微微翘起,那张清瘦的背脊挺了挺和细长的天鹅颈成了一条直线。牛秋春看着她将嘴轻轻的贴着杯沿小口啜饮,这优雅的神态又让她看到了高中时的她。不错,定是她。无论她的外貌形象如何变化,可那副千金小姐的姿态,精致的五官还刻在那儿。错不了的,她就是刘小兰。
刘小兰听到牛秋春叫出她的名字,她愣了愣,忙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一副满脸惊讶的神情,巴掌脸也即刻涨得通红。她看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曾经在哪儿见过?
牛秋春看着她的神情,更加确定刘小兰是她的高中同学。她便一阵大笑,高兴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自己的明星同学。她重重的拍了拍刘小兰的肩膀,大声嚷起来,“哈哈,你不认识我了是吧?我是你高二同学牛秋春啊!想想,还记得吗?也难怪你不记得,我们读书时也很少交往。你总是被同学们当公主一样的捧着,哪像我们,坐在教室最后,成绩最差,也没人愿意搭理我们,能不被欺负就很不错了……”
刘小兰听牛秋春说话时,脑袋里费神想了又想,还是找不出印象。不过,在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落魄的自己被同学看见,这让她感到无比的羞愧。她扯着僵硬的脸笑了笑,拘谨地扭着衣角,默默地埋下了头。
这时,牛秋春凑近了又对她说:“小兰,有件事,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我却记得了好多年,直到现在。那是国庆假期结束后开学,有几个男同学又欺负我,嫌我丑,也嫌我穿的蓝底白碎花裤子土气,总是挖苦我还拿我恶作剧。那天,我的背包里带了一大瓶我妈给我做的酸豆角,她舍不得我没有肉吃,特意多放了些油,还有泼辣子,炒得红扑扑的,很是好吃。对我来说,它是我在学校食堂里的美食。我们家可不像你家有钱,可以什么都去买,我那个菜是带来管一个礼拜吃饭的。没想,被那帮恶霸同学偷着吃完了。”
说到这里,牛秋春想着曾经老被同学们欺负的岁月,她的笑脸一下子变成了哭脸。她接着又说:“那一个礼拜,我躲在学校食堂角落里吃了三天的白米饭。后来,在课间,那帮同学还因此拿我取笑,笑说我家穷,买个食堂的菜都买不起,吃白米饭呢……”
他们在教室的后面围成一团拿我取笑,全班同学都望着我。我的脸烧得红屁股似的,头低埋着趴在桌子上滴着眼泪。他们就挤在我的课桌旁一阵阵的拿我嬉笑逗乐。那时,你走了过来才帮我解了围。你是学校里的明星,谁不巴望着你呢?我埋着头,听着你对他们说:“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意思?别人家的事关你们什么事?我们都是同学,她也不比你们差哪里去,你们这样不觉得很不厚道吗?” 你刚一说完,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纷纷散了。
牛秋春止住眼泪又换成了一副感恩的神情,继续说,“那时,我真的好感动也很意外你能帮我解围,如果我不是那样的被他们取笑着,估计,你也不会注意到我的。而且,你听说了我的情况,还偷偷的给了我三块钱。那是可以够我买三天饭菜的钱,虽然,那只是你随手的零花钱,可对我来说,却是多么贵重的一份情谊啊!这些年,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牛秋春还没说完,刘小兰也跟着流泪了。这样一说,她便记起来这位曾经默默无闻的同学。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刘小兰和她的角色互换了,牛秋春成了老板,她成了拾荒的。
刘小兰心里无限感慨,她埋头用衣角擦了擦眼泪,一阵苦笑,“呵呵,你看我呢,倒还成了个捡破烂的。”
牛秋春看着刘小兰这副不似从前的样子,也满心疑惑,她怎么会就成了这样呢?她不禁热切的追问,“ 小兰,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砸锅卖铁的也要帮你。”
刘小兰看着她无比真诚的样子,一阵叹息。这时候了,她也不想再顾及什么,也不再有什么面子好顾及的,在她面前,她都已经是个捡破烂的。这么久了,她把所有的心事一个人揣着,直压得她透不过气,现在有个人能听她说说,也能缓解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她便拉着牛秋春往屋内走去,把所有的事儿都说了出来。
牛秋春听刘小兰说着这些事,觉得很不可思议,大着嗓门便嚷起来,“天啦,想不到你男人是这样的,当初你可也是大小姐跟着他的。这事都怨他,怨不得你,你千万别再恨自己。这都是你家男人酿的苦果,让他去尝个够。只是可怜了孩子,也可怜了你啊!”
正在院子里捣鼓破烂的张爱国,听到他老婆在屋内一惊一乍的声音,便也望了过去。看着她那个正义凛然的样子,张爱国埋着头自个儿笑了起来。
“他老婆啊!还是这样,一副热心肠,还是如当初的善良。这些年,跟着他一路穷苦过来,也不曾嫌弃过他,这个老婆是他心里的宝,只恨自己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张爱国心里这样想着,做事也更带劲了,只见他将刚刚捆绑的一大摞铁块“嚯”的一下就抗在了肩上,朝墙角那堆码得高过院墙的废铁大摇大摆的走去。
他再赤手空拳的走回来时,见牛秋春摆出一副要去打抱不平的样子,双手正插着腰,气大声粗的在那里骂骂咧咧。这样子,让张爱国觉得可爱极了。索性他也不做事了,丢掉手里的破铜烂铁,叼了一根烟,也走过去凑个话,“哟,老婆,你们还认识呢,原来还是同学啊!即然这样,就把老同学留下吃饭,我出去买点好菜回来,我们好好乐乐。”
其实,两个女人说的话,张爱国都听得真切呢!他老婆的大嗓门别说就在院子里,隔几条街都听得到。
牛秋春看着张爱国本来就黑的大脸上又蒙上了一层灰,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小兰,你看,这男人就是有不得几个臭钱,有着几个星点儿就飘了。看,我家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老实呆着,不乱出去闯事儿,没准哪天有了钱,也成个乌龟王八了……”
张爱国被老婆这样一番痛骂,脸上反而更乐了,“呦,老婆,你可别拿我和那个什么张什么明比呢,我就他妈的有一个亿,我也只有一个女人,她名叫牛秋春。其它个狐狸精一身骚,别把老子骚死了,她来一个我就宰一个……”
张爱国说得仰头大笑,还忘情的搂住了他女人的腰。两个女人也被他逗得相视一笑,脸上的愁云不觉被他的逗乐驱散。牛秋春找来了一条湿毛巾,一边给他男人擦着满脸的灰尘,一边又骂,“死皮赖脸的油嘴,干你的事去,我们说话,你掺和什么……”
张爱国笑眯眯的由着牛秋春在他的脸上故意用力的又擦又揉又重重的搓,他笑对着刘小兰,“妹子,没事,你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我也会帮你四处打听的。下次把你儿子的照片多弄些来,来我们回收站的都是到处跑的人,人多力量大。以后凡是来我废品站的,我都帮你发传单,打通告,这样没准一下子就找回你儿子了。”
听张爱国这样一说,刘小兰顿时热泪盈眶,满眼的星子闪烁着。她突然觉得希望就在眼前,想着这个办法确实好极了。她这下真是高兴啊!她忙紧紧抓住张爱国的手,一阵急切的说,“大哥,真的谢谢你啊,你这样说着,我感觉心里有了希望啊!我那里还有好多传单呢,下次,我多拿点来放在你这儿,你发给那些卖废品的人,你跟他们说,我会给钱的,谁帮我找到人了,我定重重酬谢。当然,我也要酬谢您,您多费心了。”
这时,张爱国的脸已被牛秋春擦得干干净净,连同脖子也擦了一遍。他朝着刘小兰摆了摆头,回说,“妹子说的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老婆的事,难道我给我老婆办事,也要讨个钱?这他妈的不是龟孙子了,你放心吧!我会放心上的,改明儿把那些传单都放我这儿来,再多去印点,我们把这个城翻个底朝天。”
他的语气配合着他那神态总是这么逗人开心,刘小兰和牛秋春又被他逗得一阵乐。刘小兰是真开心啊!这么开心是多久以前了?她想了想,她想不起什么时候她这么开心过了,怕是在浩浩走丢之前好久的事儿了。
张爱国骑着院子里的破摩托车去菜市场买回了好多菜,还亲自下了厨。牛秋春家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将刘小兰那颗冰冻的心捂出了一些热气,刘小兰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好!她有多久不曾这样的好好的吃顿饭了?看着饭桌上的这对恩爱夫妻,她无比的羡慕。
这该是幸福的生活吧!也该是幸福的夫妻样子吧!刘小兰想着,眼睛望着面前的夫妻就渐渐的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