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8-02

8.1

远在异乡陌生酒店，黑暗浸泡身体，沉默吞噬肌肤。

想起一些和今夜没有关系的往事。

记忆的开始是在湖北，出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家的对面是两条望伸展出地平线的铁轨，邻居是家游戏厅。可惜当时实在太过年幼，并不懂得充分利用邻居这个身份去蹭游戏玩，甚至不懂什么是游戏机。

邻居家有个儿子威威，生的身强体壮，人高马大。没事就喜欢撒泼，尤其爱欺负我弟。我娘说，一次威威欺负我弟，我弟被弄的嚎啕大哭，我追着大我两岁的威威跑了几十米把他狠狠推到在地。从此威威老实了。

有一天，家门口停了一辆货车，我娘把我抱上车，塞给师傅一篮子茶叶蛋和两排哇哈哈。那天天色昏暗，所有人的样貌都是模模糊糊的，只记得难闻的汽油和茶叶蛋的味道。

货车启动，从此我和我出生的这片土地再没交集。

第二段记忆。

农家炊烟，葱郁山林，跳动的河流，梯田里抓泥鳅，河沟里搬螃蟹，光着屁股下河洗澡，夏夜躺在长椅上乘凉，一群赤脚的小玩伴在田坎上疯跑，村口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住在破桥头的流浪汉……这些是我印象中山村的颜色。

童年有段时间住在山里奶奶家。

喜欢奶奶做的南瓜饭，炕洋芋，烧红薯。

每天太阳下班，黄昏饭点，奶奶会站在土房空地大喊我和我的兄弟妹妹，小雄，建雄，余乐，爽儿！  熟悉的呼喊，熟悉的名字…

夏季晚上，一家人拖着凉椅在院子乘凉，男孩打着赤膊躺在椅子上仰望夜空。星光褶褶，银河贯穿天地，好似亿万星芒坠落。这时奶奶会和我们讲她经历的一些往事。

以前呀…

山间凉风阵阵，和着奶奶的声音包裹着我的耳朵。让我一度以为讲故事的并不是奶奶，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在这里的声音。

很快，我被带离了奶奶居住的山村。

2015年春节，我带着小姑娘回奶奶家拜年。奶奶穷了一辈子，临走时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包了个红包递给了我和身边的小姑娘。

后来我和兄弟正在重庆准备新店开业。

一天晚上我娘电话打来说，奶奶没了。

我放下一切和小姑娘赶回老家给奶奶守灵。

老家有个风俗，老人下葬前要打开棺材，让老人的后辈们再看最后一眼，一群人环绕着奶奶哭成一片。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逝去的人。心里拧成一团麻，害怕奶奶突然坐起来指着我们这群后辈大骂我们不孝，更怕奶奶真的再也坐不起来，再吃不到她亲手做的饭，看不到她蹒跚的身影，听不到她一声又一声呼喊我们的名字。

事实上奶奶在我出生的二十几年里，只出现了非常非常短的片段。

生活很奇妙，有的人在你生命里匆匆走来，还没来得及细看，留给你的已是背影。可是他们会在某个夜晚没有征兆的出现在你的梦境里，霸占你全部的思念。

睡梦中恍惚回到了奶奶居住过的山村。太阳还没来得及下山，花儿还在盛开。

一群孩子你追我赶正往山中河沟里跑，我也在其中。奔跑中能闻到周围浓郁的泥土味儿，能感受到野草划过小腿，脚掌踩断小树枝，我们被一条从小路窜过的小黑蛇吓得大呼小叫。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奶奶正在路口朝我招手，骂我饭都不吃又在往哪里跑，骂完，奶奶回头就走。我悻悻掉头走向奶奶，可是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到奶奶身边。我急了，开始撒开腿往前跑，即便如此，我和奶奶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奶奶消失在视野里。我停下来，回头发现之前的小路也不见踪影。我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做梦，奶奶早已经不在了，想到这，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掉。

有时候我们跑的很快很快，并不是为了跑向未来，而是为了追上过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梦里，即使太阳还没下山，即使跑的再快，那些拼命想追上的人却始终会消失不见。

嗯，其实我就是想说，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