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
农民按节气种地、播种、秋收,靠天地吃饭的他们心里是四季分明的。城里人感知不同季节的特殊方法各异,如同,当大葱在城里招摇过街的时候,我就知道,冬天就要来了。
每年的十月末,城里大街小巷就会出现装着满满大葱的卡车,停在各个小区路口,然后,那些日子,人们见面寒暄就多了大葱的价钱和储存多少合适的话题,陌生邻居虽然平时多没有交流,也会因拎着两捆大葱而主动搭讪,问一下哪里买的,多钱。
葱,是为宣告季节而来的,看,小区里分布各处的大葱,规规矩矩地铺在地上,像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就这么等着送别深秋,迎来初冬。
我喜欢葱,且不分大葱小葱,年少时住乡下,那时的孩子没有零食可言。春天来了,园子里总会长出一畦绿绒绒的小葱,像出生婴儿毛茸茸的胎发,我们在院子里出出进进,在青黄不接的季节,盼一棵棵小葱长出模样,再让我们裹腹开心才是最真实的愿望。
小葱慢慢地长粗,长高,长得喜眉喜眼,在春风里活泼泼的站立,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碧绿,喜煞人的玉人儿一般。
放学归来,看见饭桌上,一把水灵灵的小葱摆在那儿,白是白,绿是绿,总是引得我垂涎欲滴,伸出小手,抓一棵,放进嘴里咀嚼,甜而微辣的味道,齿颊留香。
在仅凭粮食和咸菜调节味蕾的年代 ,小葱是我的最爱,一边扒着饭,吃着小葱,一边听收音机里播着《杨家将》的评书,那似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和记忆。
夏天来了,小葱渐渐长成大葱,依然是餐桌上上必不可少的调剂品,夏天的葱不需要连根拔起,小葱长大了,辣气就重了,仅仅葱叶儿就可以让味蕾满足了。
小孩子会掐起一段葱叶吹碗里的水,乐此不疲,直到被大人呵斥才肯罢手;或淘气的用葱吹气给身边的兄弟姐妹,惹人厌的恶作剧;或将葱叶剖开,叠一个三角形,不停滚动,直至叠到最后,像小绿色粽子,咬下去,层层叠叠,仿佛叠过的粽子葱有了另一种味道,不再辣口。
暑假,我会寻几本书读,再为自己准备几份零食,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或嫩的油亮的茄子,再加几根葱叶,准备就绪,阅读加美味便胜却人间无数。
日子,就在这大葱小葱里咂出滋味。
秋意渐浓的乡下,院子里的大葱、白菜、红萝卜、青萝卜、胡萝卜,都被一一请出地面。萝卜、白菜会被放到菜窖里储存,只有大葱会摆在地上,晒晒太阳,叶子从清脆到柔软的时候,六七棵凑在一起被挽起一个发髻,有点像空姐的发髻,不凌乱,不张扬,且一丝不苟,然后,这些美丽的大葱就会被挂在仓库的铁丝上,像睡美人一样,在寒冷的冬日开始了默默沉睡。
喜欢葱,喜欢到骨子里,我对先生说,如果我有一片地,一定种上葱。
每年春节前,我都会学母亲的样子,找几根干葱,修剪根须,去掉干皮,栽在花盆里,看葱心处拱出尖尖的小芽,吐绿,仿佛重生与复活。
亦喜欢看大葱结的花苞、最初被薄薄的膜包在里面,充满神秘,某天花苞会突然被撑破,细细密密地花蕊恣意灿烂,艳光四射。我觉得葱花是极美、极精致的一朵花儿 。
过去的时光不可追,碧绿的大葱忽而来到我的面前时,我不必知道,大葱是从哪里来的,我确信,那散落的泥土或许经过我的故乡,或许就住着我的故乡,看见大葱,看见农人爱抚大葱的眼神,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往上泛着亲切感,是恨不得跑过去,拥抱着,撼动肩膀地惊呼一声,你来了!
俗世的久别重逢就是这样的吧!有些念想,以为被遗忘到不曾回顾,终是在某一时刻,往昔会历经迢迢山水踏步而来,拥满怀的是猝不及防的喜悦。
我喜欢看见满车的大葱站在街口,像频频遥望故人,每次遇见,我的心头都是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