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简书电影采访《不成问题的问题》导演梅峰——“你会看到一个知
《不成问题的问题》导演 梅峰因为一直在北京电影学院教世界电影史,多年的教授经历过后,梅峰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梅老师,而不是梅导。
2015年青年电影制片厂推出“新学院派”计划,北京电影学院鼓励老师带学生做创作,梅峰就报了一个项目,很快就通过了——这就是影片《不成问题的问题》。
去年的这个时候,《不成问题的问题》刚拿了第29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随后又斩获了第53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就这样,第一次做导演的梅峰从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区走上了国际舞台,走进了大众视野。
但是对于《不成问题的问题》,梅峰导演的回复和他的电影一样风轻云淡——
“老舍先生广为人知的作品都被改编完了,我想拍别人没拍过的,不想去做一个重拍片。当时看了《不成问题的问题》,觉得很有意思,就定下来了。”
采访|庄深沉
纪录|周丽/鲸鱼
图|王帅
《不成问题的问题》
导演:梅峰
编剧:梅峰/黄石/老舍(原著)
主演:范伟/殷桃/张超/史依弘/王一鸣
《不成问题的问题》
Q1
简书电影:这是梅峰导演的处女作,我们知道老舍先生还有很多著名的作品,是什么让您选择了《不成问题的问题》作为改编的原著?
梅峰:当时决定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其实我也在想,老舍先生那些最广为人知的那些作品基本上都有了影视改编,那么我们自己在今天做这个项目恐怕不太会倾向于做一个翻拍片,那么在老舍先生没有被改过的文学作品里面小说里面怎么去挑选,在当时就变成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于是)我们拿了一套老舍先生全集,在那一个一个的找,一个一个的看,看到《不成问题的问题》就觉得挺新鲜的——就是这个小说,作为今天去阅读它的一个感受来说,它也没有什么太强烈的距离感,不会因为说,70年过去了,这个小说讲述的那个时代、那些人和事儿让我们有生疏感,也没有,反而相反,它在今天看来依然非常诙谐,非常生动,我觉得要是想象一下转换成电影叙事,在很多层面上都可以去和电影观众做交流,所以当时就把这个定下来了。
Q2
简书电影:这部电影的最终呈现我们知道它和原著是有很多区别的——比如说它加入了女性角色,是按照三个标题三个男性角色这样来展现的,您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作出这些改动的?
梅峰:其实就是原作小说从头到尾都是发生在农场的事情,这小说里面呈现的叙事空间都是农场,那么你想象一下,它转换成电影的视听语言或者是视觉空间的表达,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农场的电影,恐怕在视觉上太单调了,所以当时就说除了农场是不是能够写出一个跟这个农场在空间的视觉上能够匹配的,另外一个空间出来,那么很自然的就去写股东,写老爷们的这个空间。
那么涉及到股东老板、老爷们的这个空间的时候,恐怕非常自然的就会带出女性人物——包括他的家眷,包括是不是有公子有小姐,是不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情境,所以就很自然的就把徐老爷、佟老板或者是佟小姐和三太太这些人物就带出来了,我觉得是为了增加我们叙事构成的丰富性吧。
另外一个你刚才说三个段落,三个人物,男性人物的主标题其实是非常忠实于原著的,用三段式的方式去给这个电影建立一个结构,这个三段式我觉得在小说里,就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们只不过是给他做了一个小标题。
Q3
简书电影:您觉得这个故事能给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启示呢?
梅峰:我觉得老舍先生的小说,它自己已经有非常复杂和丰富的那一面。在对于中国人在社会生活当中的人际关系的描摹绝对是非常深刻的。
你处在这样的一个中国——讲人情、讲关系来运作的社会机制中,那在这个机制里面你扮演什么样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丁务源(这个人物)他天天生活在那样的一个迎来送往,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他恐怕是有非常多样的面具的,那他戴着面具去表演,其实他也活得很辛苦也很累,在老爷那里又怕伺候不周到,在工人这里他又怕没有群众基础,所以他是一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状态,所以他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有自己的应变之道——那这个应变之道就是主要是我们在整个电影的线索里面,我们希望观众感受到的东西。
Q4
简书电影:我们知道在老舍先生原著中,这部小说的语言是比较夸张,相对漫画化的,但这和我们所熟悉的老舍先生的语言风格是不大一样的,我知道您也对老舍先生当时的生活背景和经历做了很多研究,让您感触最深的经历可以和我们说一说么?
梅峰:就是从小说来说,我会觉得(丁务源)他跟老舍先生其他作品他所塑造的人物的视点不太一样——我们一般会觉得老舍先生对他描写的那些底层人物都充满了同情和悲悯的。但是他写各种官僚阶层没落贵族,你看在老舍不同的小说里面,他对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的现象,他也是都会抨击的,作为文学的功能的那个部分,我觉得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不成问题的问题》这个小说里面,你会看到老舍先生他特别的愤慨,你在这个小说背后好像看到了一个特别愤慨的作者。他好像不会站在任何一个人的立场上去盲目地去施加同情,而变成了一个特别冷静的、旁观的、一种社会评价的这样的一种系统。那么在这个系统里面,我们其实也没有太多地做调整,希望这部电影就是在更大的程度上能够还原老舍先生创作这个作品本身的意图。
但是在今天跟观众的交流上,我们又觉得仅仅是这种愤慨或者是批判的意图,恐怕也不一定在今天的受众那里能够获得一个很好的效果。包括刚才说的加入一个新的两个女性人物,一个新的空间去拓展它,带来一些更有生活质感的一些细节——这样的一些情节,包括尤太太那个人物的塑造也都是跟原作小说不太一样的,我们尽量给它留出一个抒情的余地出来,这个是我们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考虑得比较多的,但是老舍先生他在重庆的那段生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其实我们在历史文献里面可得到的信息是非常少的,尽量多的还是站在作品本身上来做研究,就是把老舍先生在重庆写这篇小说的前后状况都做了一些比较深入的了解,包括我们电影当中写佟逸芳,佟小姐这个人名都是从老舍先生的舞台剧给引申过来的,那个舞台剧的名字就叫《面子问题》,从那给借了一个名字过来。对老舍先生的那个状况,大概是这样的一个了解。
Q5
简书电影:我们知道娄烨导演他曾经说过,他感觉这部片子是新闻人电影,那有着电影荣誉的民国电影的味道,是大银幕比较久违的景观,您为什么选择这种形态去拍摄?
梅峰:因为它是一个1943年的故事,那么既然是1943年的故事,在视觉上怎么样去靠近你的年代和电影本身的题材,这个是我们做前期视觉设计的时候想得比较多的一个问题——当然第一来源就是民国时期的电影语言,它那套方法,但是你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说你如果照搬不动地、非常刻意地去模仿那套语言视听的话很显然是不适合今天受众的观影经验的,那怎么样既能够去学习古典,就是我们这些长镜头、调度,包括我们的固定机位其实都在学习古典。但是在电影当中,当秦妙斋来了以后,我们的镜头动了起来,他是个破坏者和闯入者,我们也用了一些大量的手持移动,形成一个今天观众所习惯的方法去匹配,或者说去呼应我们电影里面的大部分的这个古典的方法。
我觉得更多的是考虑你在现代性意义上的视点和出发点,跟古典去产生一个对话关系。
导演梅峰Q6
简书电影:那除去原作的讽刺意味,您会对书中的三个角色有没有自己一种个人化的看法?
梅峰:我觉得电影就以它的信息量或者小说本身那个载体,它的信息量让观众去感受,然后去做判断就可以了——那我自己的观察点是比较中性或者比较中立的——就是尽量在人物塑造或者赋予它戏剧性的到时候不要去太多的倾注所谓的“道德评价”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这个电影从头到尾很难说我们在道德评价上面,能够站在谁的立场上去理解这个故事,我们也很难说你最后的情感立场是站在谁的角度,但是还是有一点点抒情的部分,这个抒情的部分就是最后我们电影把那个情绪的出发点,或者说可以延伸出去的那个部分是放在尤太太身上。
Q7
简书电影:我们知道您为了拍这部电影也是看了大量的民国电影的素材,包括一些相关的书籍,您觉得民国电影给您最大的启示是什么呢?
梅峰:我觉得你说的中国电影美学传统,当然是从民国那个时期建构起来的,这个美学传统,是说对于社会观察是有其独特的视点的,我们说“知识分子电影”其实在民国那是一个很清楚不过的事实。
我们不管是在《神女》的导演吴永刚那里,或者是孙瑜的《渔光曲》,《大陆》,我们也可以再看袁牧之、蔡楚生、史东山,甚至包括《小城之春》的费穆,这些导演的那些作品里面,你都会看到一个知识分子的社会观察视点,另外一个就是对社会底下层民生,对普通人的人生命运,它是有发自内心的那种感同身受的体会的,这个都是我们说在民国时期那些电影最珍贵的品质,那么在这个思路里面,我们怎么样做自己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可以把这个视点,去找着我们和中国电影传统就刚才说的那些产生一种对话关系,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性?我觉得这个是我们要去做的一个事情,或者说那做到什么程度,那其实也是有待别人去评价这个事情,不是说我们一厢情愿的去做了,你就好像自信满满的,你就达到了那种效果,这个我觉得是要别人去评价的。
Q8
简书电影:您第一次做导演就执导这样一部难度系数相当高的电影,在拍摄过程中您遇到了哪些困难,又是怎样克服的呢?在编剧和导演的身份上,就是在自己当导演以后,会对编剧有一些什么样的新的看法?
梅峰:我觉得整个过程也是一种学习吧——你没做过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学习,就看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对我来说没做过,那我去可以领略一个新的生活内容,而这个事又是自己感兴趣的。我觉得关键都不在于说做导演有多难,而是说你跟其他人沟通是不是有效率,我觉得跟主创,比如说我们在电影开机之前,我们拿出两三个月时间去跟主创沟通,我们拿两个月的时间去重庆所有的那些外景地,去挑选电影的拍摄场景,跟当地的制片团队去交流,跟社会上各种关系去沟通,我觉得对人都是一种锻炼,至于他电影本身的难度,我觉得不存在一个抽象的一个说法,说做电影导演是有难度的。
从身份来说,我也觉得,你回过头来看编剧,恐怕做过导演才知道你再次面对自己的工作的时候的准确性,有的时候做编剧的时候,恐怕在写剧本的时候生怕遗漏信息,就会把剧本写得太满,但是自己做过导演以后,其实你自己在剪辑台上你会发现信息只要观众给够了,观众全都会明白,在细节和台词和情节的编织上面,你不用做得太满,这确实是我的一个新的收获,就是以后自己哪怕再写剧本,也会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就是不要担心观众看不懂,而是说要讲究戏剧性本身的情节、场景、台词的有效性。
Q9
简书电影:大家都习惯称您为娄烨导演的御用编剧,那这次首次执导电影,您的题材是民国,我们知道娄烨导演大部分是当代的现代的题材,那您选择民国,是否有一种想尝试不同时代的出发点?
梅峰:对,我觉得给自己一个挑战或者给自己一个门槛吧,就是说你拍老舍恐怕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你拍成了,大家还比较认可,一个是你拍砸了,你这辈子就别当导演了,所以你面对只有这两个结果的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只能把它尽量的去做好,另外一个就是说我选择拍老舍恐怕也是有另外一个想法在里面——怎么样把自己在电影史上这么些年的积累和想法用到自己的创作里面,去做一次美学尝试,这次做这个电影,在美学上做一点新尝试的想法,挺强烈的。
不是说现实生活你比较熟悉,你就写一个现实题材的东西你去拍,我觉得那还不如我写个剧本继续让娄烨拍了,你没必要去在现实的层面上去做太多余的事情,但是你要说拍民国呢,那倒是我觉得可以去有一些把过去的美学的观念的,或者是自己学习的积累下来的一些东西,可以用到自己的创作里面去。
Q10
简书电影:我们知道您在电影里面加入了一些符号化的体现,比如那个小木牌子,这种电影符号化的体现,您是不是从《小城之春》中得到一些启发?
梅峰:对,那都是我们设计出来的,这些画面,它作为视觉基础的,刚才说的视觉设计工作一定是设计出来的。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同一个机位拍这些人来来去去,出出入入,农场就是一个舞台,进了这个舞台,那你人生的一段戏剧就会展开,那你重复着去用,恐怕也会有点象征性。
《小城之春》那当然是做的最漂亮的,不着痕迹的就是城墙,你看看为什么一遍一遍的拍那个城墙,我说那我们一遍一遍的拍这个村头,一个意思学习过来的。
Q11
简书电影:那在电影中,您大部分是中景或者是全景,较少的拍摄特写和正反打,您什么情况下才会给到演员脸部特写?
梅峰:我就是不经意的需要换一口气的时候给特写,就重要的核心的戏全部是大全景的长镜头,戏份比较重的戏全是用这种方式去拍,不经意的部分比如说那个少爷过生日,你看我们的特写都是群众演员,都是戏班子里的小丑,那是大特写,还有秦妙斋读佟小姐的那封信的时候,我们给了个佟小姐大特写,就是说过渡的时候让观众看一下这些人长什么样,但是到了核心戏剧的那些场景,基本上我们会强调一点,就是:同一时间空间不被中断的连续性表演,这个对电影挺珍贵的——演员的节奏,他的肢体是我们可以完整看到的,这样的话使我们保留了一个作为观看者的客观的一个位置,他没有通过频繁的正反打、景别的变化产生的那种突然跳切,等到演员情绪出来了,就看看他的面部表情,我觉得中断时间的这种对于镜头片段的这种使用会中断某种流畅的韵律,那么怎么样在一个戏里面保持这个流畅的韵律,同时又保留演员完美的演绎。
我们也很有意思的去使用了一些蒙太奇构成的一些画面,包括丁主任第一次进重庆,我们也用了空镜头,那个牛,还有工人在那抽烟,到了尤大兴那个段落,也有一段非常直接的蒙太奇段落,他在田间地头的那个工作劳作,大概是会在蒙太奇和长镜头之间去找到一种电影性的平衡。
Q12
简书电影:影片的结尾是在尤大兴的空房间里,但是原著是停止在聊天的场景,这就是一个叙事和情绪的差别,看您的体现,您是觉得情绪是更为重要的?
梅峰:是的,你要是按原著的小说拍那一个句号就划在那儿了,三个人在那儿晒太阳,看风景,那就一个句号就顿在那儿就结束了,但是对电影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情绪,绵延出去的那个东西吧,是不是能够让观众引起一点思考,或者说这个电影是不是有一些回味,恐怕停在那是不够的,所以就放一个房间、水车,人去屋空那种惆怅感,再放一个唱着山歌人家,丁主任带着自己的跟班,又春风得意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去了,那留这样一个镜头是不是能够去引申出一点点感慨,我觉得这个是我们电影的一个选择。
Q13
简书电影:从您以上的回答中,我推测您是不是学过心理学或者是精神分析,因为像您说的这个面子问题的人格和温尼克特的人格面具在概念上有一些相似,还有就是情绪上的传递和弗洛伊德的一些有一些相似。
梅峰:谢谢你这么说,我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看心理学,大学的时候把心理学的书当成休闲娱乐的书来看,心理学的大部分那些在心理学的历史上的那些基本的都看过,因为他对电影太重要。
Q14
简书电影:那您未来拍片会选择什么题材?
梅峰:我觉得对题材没有限定,新老旧的故事足够有趣就可以,故事足够有趣,跟今天的当代现实有足够的对话感,有交流性就可以,年代啊都不是一个大问题。
Q15
简书电影:能说一些鼓励编剧的话么?
梅峰:鼓励编剧的话就是,好好生活,认真做事儿,然后选择真正自己感兴趣的故事去做,让自己的创作真正的产生一点价值感吧。
Q16
简书电影:您有没有考虑过把之前写过的一些电影剧本出版?
梅峰:前面的没有,但是最近的这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又是我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所以那些物料就非常现成,所以这次后浪会把我们这个书做出来,前面做的我只是一个编剧,所以我没有办法去获得很多物料,所以前面的那些剧本可能就不会集结成书了。不是版权问题,就有手里你没有走完整流程,就没有那些物料,比如说现场剧照。
Q17
简书电影:我们知道这部电影已经拿了金马奖的提名和奖项,在观众中也有高口碑,那您在片子公映后有没有小小的目标和期待?
梅峰:当然所有的创作者都会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的观众去看到吧,我觉得这是所有做创作的人都会有的一个想法。
但是因为我们这个片子,投资比较低所以我们当时创作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压力,不会说还没拍呢,就想着市场好不好,这个投入是不是能获得回报,也没有这些杂念,所以今天我觉得走到今天已经远远的超过我们作为创作者的预期了,那希望它将来在市场上走得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