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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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在十八岁那年认真的看过一次花开，那是一朵种在矿泉水瓶里的粉红色格桑花。当胖子把那一捧细细长长如草杆一样的格桑花种子摊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过这个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丑东西盛开之后会有如此的恬雅。一如我们当年还未分开的那个夏天，神圣又令人怀念。
一、
“死胖子，你又搞什么幺蛾子？”阿信不耐烦地撸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胖子站在一边笑的贱兮兮。“好东西！”胖子说。我凑到跟前看见胖子的手里卧着一捧灰不溜秋的草杆。“你们猜这是什么？”
我们都围过去看草杆。
“死胖子，敢耍我！”阿信只看了一眼便脱下脚上的的拖鞋作势要开揍，被旁边的四眼儿一把拉下。“好像是虫草。”四眼儿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近视八百多度的眼镜。
“虫草？”阿信把拖鞋丟在地上用一只脚踩住。“能多给我几个泡脚不？”
“不是虫草！”胖子说。“这叫格桑花。”胖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向往的表情。
“格桑花～”我们一齐拉长了音调。
“我知道！”东子披着床单站在门口扭屁股。“你是我心中的那朵美丽的格桑花，你就是我的思念里唯一的牵挂～”
“呕——”阿信干呕一声。“你再骚情爷削你丫的。”东子很委屈的把花床单丢回胖子床上。
“格桑花可是西藏的圣花，”胖子说，“它的花语可是：惜取眼前人！”“什么眼前人？”阿信皱着眉头看一眼面前的胖子。胖子冲阿信丢了一个媚眼。
“找削！”
“啊！”
……
“那它开花以后是什么样子的？”我问。
“我也不知道。”胖子找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个矿泉水瓶，用半截指甲刀从中间剖开。“但是一定很美很美。”胖子此时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对于这粒小小的花种，我迫切的想要看到它开花的样子。格桑花，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定很美。
我看着胖子在墙上一点点磨平矿泉水瓶剖面上的毛边，东子从楼下花坛里挖来培土，就连一直站在一边抱着膀子不愿参与的阿信都翻越护栏从假山下面的池子里取来了天然水……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把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的格桑花种子付出努力。
“小满，你来给它起个名字吧。”胖子捧着简易花盆对我笑。“全宿舍就数你最有文采！”我看见四眼儿不悦地推了推眼镜。那一瞬间我好像理解了胖子心中的虔诚，我看见他的手指上有红色的血迹渗出来。
“就叫它桑桑吧。”我说。“希望它能早早开花。”“桑桑！”东子的眼里发出光来，胖子把桑桑高高的举过头顶。我听见四眼儿在背后不屑的冷哼一声。
我没有理他们，而是径直走到窗边。那天的风很大，透过窗子看天边的云彩就像是被按了倍速一样，飞快的从东边飘到西边，然后又消失不见。可能就像我们一样，我想。那天距离高考还剩下最后两个月，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未来都很迷茫，包括我自己，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二、
那时候我暗恋一个叫做小雅的女孩子，她每天都会梳着高高的马尾坐在最靠窗的位子上。我每次都会悄悄占好她斜后方的位子，在她低头的时候悄悄的看她。若窗外天气正好，阳光会打上她的侧脸，鬓角上细细的绒毛若隐若现。在我眼里她就像那株刚刚发出小芽的格桑花一样，既神秘又让人充满向往。
我每天在本子上乱写乱画，写下那些酸溜溜的情诗，我在每一页上都画满了她的名字。但是没有勇气亲手交给她。
我每天都会回宿舍看一会儿发芽的格桑花，有的时候我会调侃胖子，这东西发芽都这么丑，像是发育不良的小豆芽。胖子对它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嘟嘟囔囔的把它搬到自己的床头。
这时候阿信就笑他，说胖子，那是不是你亲儿子。胖子就嘿嘿地笑，冒着挨揍的风险问阿信是不是要认它当干爹。阿信也不生气，抓着栏杆说它干女儿应该是小雅。阿信说完就朝我努努嘴叫我干女婿，然后他俩一齐大笑。东子翻个身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四眼儿也关了手电筒故意大声咳嗽。
阿信问我怎么不去追小雅，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只是喜欢看她，就像是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格桑花长什么样子一样。可能看够了就不喜欢了，可能看见它开花就不好奇了。
窗外夜色如水，草洼里传来几声低低的虫鸣。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很快便沉沉的睡去。我梦见我站在一大片粉色的花海里，小雅穿着雪白的婚纱与我并肩笑的灿烂。那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花，小小的一朵，簇拥着八片娇嫩的粉色花瓣。
格桑花，我在梦里低语，一夜好梦。
到最后我也没和小雅表白，不过她后来换了个位子，坐到了最后一排。我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我感觉她在有意的躲着我，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我依旧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过画的最多的不再是小雅的侧脸，而是梦中的格桑花。
那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个月，四眼儿的手电筒熄灭的越来越晚，而胖子却睡得越来越早。有的时候我们说着话，胖子那边就响起了节奏的鼾声。阿信兴致阑珊，不一会儿也睡去。
我伴随鼾声踩着一地夜色下去看那株格桑花，四眼儿熄了手电筒趴在床上看我。越来越像豆芽儿了，那株格桑花。
三、
阿信请客，半夜我们悄悄翻墙出去吃烧烤。四眼儿说他要复习功课没跟我们一起来，只有我和阿信、东子还有胖子。
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谈到各自的未来。
东子说他可能会回来继续复读，阿信就调笑他，说东子高三只是在打基础，万一高四就能考上九八五呢。我没笑，我觉得东子能考上。
胖子哭丧着脸，说他指定考不上了。我说我知道，剩下这二十天就算赌上你这一身的肥膘也只能考个大专。胖子作势要打我，说我人看着老实怎么嘴巴这么毒。阿信揪着胖子肚皮上的肥肉哈哈大笑，胖子说他只能回家继承他老爸的千万家产和两个养猪场。
我隔着烧烤摊上的热气冲阿信举起了杯子。两只杯子撞到一起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阿信说他不想回来复读，也没有家产要去继承。他说他可能会去港澳地区发展，暂时还没想好。
胖子说阿信你来我的养猪场，我让你当保安队大队长。我和胖子哈哈大笑，东子说阿信能连夜带着你的猪潜逃，让你从首富变成首负。
阿信仰头干了剩下的啤酒，我从桌下捞起一瓶打开递给他。阿信以后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打算。
“你可以有些什么信仰。”东子说。
“什么信仰？”
“比如爱与责任，比如维护世界和平。”胖子在一边插嘴，笑的东倒西歪。阿信一伸手拽倒了胖子的板凳，胖子一个屁股堆儿坐在地上。我们哈哈哈的笑着胖子。
阿信举起杯子示意我们干杯，每个人都把那一罐喝的干干净净。阿信抹了抹嘴问我们怎么看四眼儿。我说四眼儿人挺好的，就是有些书呆子了。这时候东子就很惊讶，胖子也不说话把手叠在桌子底下。
阿信正了正神色跟我说要我小心点四眼儿，我感觉到他很严肃，但是他有点喝醉了，潮红的脸色让我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正经。东子问我记不记得小雅，我说他放屁，一个班里当然记得。胖子就伸出食指在我面前比划，说当时小雅本来想跟我表白的，结果四眼儿跑去告诉小雅其实我有女朋友还想勾搭她。
我说这都屁大点事儿，四眼儿肯定也喜欢小雅。我说反正我都不喜欢了，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不过母胎单身被人说还有女朋友确实滋味不太一样哈哈……
后来我们聊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酒量最小的东子红了脸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阿信东倒西歪的把东子扶到胖子的背上叫胖子驮着他，我和阿信一左一右在旁边扶着。阿信说幸亏醉倒的不是胖子，不然我们三个醉鬼可驮不动他。胖子晃晃悠悠的在前面走，一直走到小巷的尽头。
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天色很暗很暗，但是路灯却显得特别明亮。从那天回去以后我就开始留意着四眼儿，好像确实跟他们说的一样，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针对我。
我们每天都心心念念着的格桑花已经长出了一个嫩粉色的花苞，小小的一包似是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
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好像越来越清楚，拨开迷雾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的归途，但是我们都没准备好。我们都想停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好像这个样子就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不用长大。
四、
今天是6月5日，明天我们就要赴往高考考场了。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中胖子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摇起来。他说格桑花要开了。
我衣服都顾不得穿飞快的爬下床，所有人包括四眼儿都在围着那个塑料瓶子。我说胖子你儿子要成家了，可算出息了。胖子嘿嘿地笑，好像真的是他儿子要成家了一样。
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里面有我睡前剩下的半杯水。我刚把水送到嘴边，阿信就伸手把杯子从我手中拿走，把水泼到了楼下。阿信轻飘飘的瞄了四眼儿一眼，四眼儿接触到他的目光很快的缩了回去。
“快看，花儿要开了！”胖子喊了一声。我们一齐围上去。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到现在都无法想象。那比我梦中的要更美。格桑花摆放在桌子上，乳白色的月光爬过窗台铺上一层如梦如幻的光影。娇嫩的粉色花苞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八片花瓣缓缓的向四周绽放。似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但非要细闻却又不见了踪迹。
阿信起开一瓶啤酒，倒满五个纸杯。阿信说在我们离开的最后一夜格桑花绽放，祝我们前程似锦。我和大家碰了杯，我说格桑花的花瓣虽然指向了八个方向，但是在它未开放的时候却是始终紧紧抱在一起的，就像我们一样。从今往后，山高路远，我们江湖再见。
后记：
以后的好多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们四个，我们五人就像是被归还于大海的游鱼，明明生活在同一片海域，却都没能遇到对方。
东子那一年真的又留在了学校复读，后来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双一流大学，现在在银行当部门经理，生活也没有那天晚上我们谈及的那么糟糕。
四眼儿高考的时候不负众望超常发挥考上了北京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学校当了教授助理，听说现在已经变了著名教授。
至于胖子，也不出众人所料，回家继承了他爸的养猪场，几年来随着猪肉价格不断飙升也大赚了一笔，人生小有成就。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打听到阿信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香港加入了帮派，后来帮派跟人火并的时候他填了炮灰。我不相信阿信已经死了，他是那么仗义的一个人，我宁愿相信他已经成了某个帮派的老大，惩奸除恶。但是我每年清明节的时候依旧会给他烧几张纸，虽然我并不觉得他死了。
我毕业之后被一家文娱公司招聘做了文员，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温不火。也曾尝试过组织几次同学聚会，但是大家貌似都很忙，参加的人寥寥无几，总是聚不到一起。
我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关于格桑花的梦。那个梦从我高三的那年夏天一直延伸到如今的不惑之年，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在大学的时候跟同学说过我们的那朵格桑花，哪位同学听后不屑一顾。他说格桑花不只是西藏才能种植，而且它晚上不会开花，更不会发出我形容的“啵”的声音，他说我一定是在瞎编。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理过他，因为我确实听到了，而且桑桑也确实在晚上开了花，就在我们高考的前一天晚上。
后来，我又一个人去了西藏，为了心中的格桑花。我看到了大片的格桑花铺陈在蓝天白云之下，那一朵朵小小的格桑花聚集在一起盛开的如火如荼。当我一个人面对着一朵八瓣格桑流泪的时候，路过的当地藏民为我送上一条雪白的哈达。他们告诉我，格桑，在藏语里面意为：好时光。
我突然想起了胖子告诉我的关于格桑花的故事。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决堤般落下。
怜取眼前人，莫负好时光。
你是我心中的那朵美丽的格桑花 你就是我的思念里唯一的牵挂 雪域中的风寒下我什么都不怕 遇上你是我一生幸福的哈达 ……
写不完了，草草结尾，最后是一首歌词，忘记叫啥了，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