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行——《山海》
——在还有未来的过去，渴望着美好结局，在只有过去的未来，看着他转身向大海走去。
（时空视角A：过去）
他睁开眼，眼前是朦胧的薄雾。
红衣的男孩，用双手轻轻地拨开白色的雾气——他已经这样做，许多许多次，而在每一次，在向前或向后的方向，都只看见高大的青山，青山的纹路如同密线构成的画，或看见无垠的海，海上面是天，海天一色，没有一丝风刮过——辽阔、平静。
紧接着，在红衣男孩愣神的功夫，薄雾又笼罩住他的视线。
他生在此地——生于山海之间。
他坐在原处，头顶是天，面前是山，身后是海，或转过身来，头顶是天，面前是海，身后是山，或横躺下去，头顶是山或海，面前是天……
直到他再一次用双手拨开迷雾，依旧是高山，远海……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男孩的红衣直直地披垂，没有一丝风刮过，来打扰他生活的平静、空寂——和烦琐。
知道终于有一天他想——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静界无声。
山海之间，红衣的男孩站了起来，他走了好几步，但仅仅只是几步，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原处这么远过。他扭过头来观望，似乎想看看那待坐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的地方，但却又被白雾迷住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真是太久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外界隔绝，除了看得见迷雾后的山和海，再也看不见什么。
有什么念头，似乎在男孩的心里萌动，一下又一下，又微不可查地悄悄地拉扯着他。
这一天天快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男孩再一次站了起来，目光辽阔平静地看着山陵后起伏的山峦，山峦在他的视线里一层层互相吞噬，争高，一起一落却始终没有谁特别突兀——他从未走到外边去，看不到尽头的山峦，在那后面，谁也不知道那有什么……至少他不知道吧？是啊，只有他不知道……
阳光穿透了薄雾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原地。
他走到更远的地方，站在他从前从未去过的山端上，纵使他从未想过这么高，他却还是爬上去了，但是，他却觉得——自己要走得更远了。
生于山海的男孩，想走到外边去，去看山海以外的故事。
他第一次怀揣着渴望笑了。
临走前，他还可以给自己的故地留下一个痕迹，此刻他突发奇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时空真的可以相接的话，那未来那个——去到山海之外的自己，可以听见现在的他的声音吗？
因此，男孩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几个字;
"你——到——了——吗——？"
他喊得很大声，气息从来没有这么在喉腔剧烈震动过，荡气回肠地，好像要是将喊声传到很远很远——传到山海之外——传给未来那山海之外的男孩。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属于未来。
（时空视角B：现在）
烈日高照，高温对大地进行严峻的酷刑。
他筋疲力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走了多久，只望着眼前依旧是望不到边的山峦，喉咙堵塞，昏昏乎乎地行走，眼前再也没有雾气，但他却一天比一天不安了，他渐渐觉得体内无力的魂魄只剩一处空落落的缺口，像是一直少了什么。
知道有一天，他无意中觉得，自己就好像脱了捆牢他的线一般，似一片从枝干抽离的飞叶，随着风凌乱悬浮，惶惶无边。
他已经离山海——很远、很远。
太远。
至于他那段光阴来又是怎样摸爬滚打穿过层层的山峦，冒着寒气和烈日遍体鳞伤地来到这半路来，他已经不堪回首了，但去往山峦之外的路，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袭红衣的男孩，怅然地呆呆立在山峦之间。
他知道他过去不一样了，是因为他走出去了吗？但他却觉得空落落的，空落落的山间、空落落的一人、空落落的迷茫，手上什么也没有，脚下的路，依旧如起初没走过一样——只是离家更远了。
仍是没有一丝风刮过。
男孩的红衣直直地披挂，心中落寞。
等到烈日散去，黑夜投下星群，是一个梦境——
红衣的男孩，坐落在山海之间，用双手缓缓地拨开白雾，雾的后面，是青山、是辽海……
山海依旧。
男孩怀着满身的疲惫苏醒，但他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山峦，没想什么，也没做什么，一动也没动，他第一次在原地待了这么久，直到下一片夜幕包容天地，又是下一个梦境。
这是第一个没有薄雾遍天的梦。
他站在一处山峦的顶端，还以为自己已经醒来，直到他听到层层叠叠的山峦另一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
“你——到——了——吗——？”
男孩愕然。
这是过去的他的声音，他记得，那个时候，他想走到山海的外面，去看没有看过的故事，而在自己临走前，他站上山端，朝着山海之外的方向大喊，希望把声音传给未来山海外的自己。
在这一个无意的梦境里，时空真的相接，未来的自己真的听见了。
只可惜，不在山海之外。
像是有什么猛烈地在心上撞击，男孩似乎害怕起什么，他猛地扭过身去，似乎还想着恐慌失措地溃逃，但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朦胧的梦里把他往后拉，男孩拼命地挣扎，极力躲避着。
不……他还没到山海之外。
他没做到，他还没有给过去的自己一个好的未来。
不能去……
不能去见他啊……！
男孩知道自己在逃什么，但知道又有何用呢？他觉得自己离山海中的自己越来越近……
一瞬间，他听到时空碰撞的声响。
随后，男孩如一张纸飘落一般，悠悠地站稳在一处。他看见——山海边缘的山端，那个满怀渴望笑着的男孩。
“你现在一定到了山海的外面了吧？
是不是一点也不用过这种无聊乏味的生活了？
快跟我讲讲，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那个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男孩的回应，一双眼都写着信誓旦旦着，准备出发的天真，却不知道最后终是苦海方舟。
男孩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快说呀！”
不要啊……
有什么可以说的呢，他真的没有完成他的未来，他失败了——他甚至开始想家，现在面对从前这个豪情万丈的自己的双眼，他突然想起来，与其让他重复这个梦境，是否不如直接坦白呢？
在这个将要没有希望的梦里，男孩释怀了。
“我没做到。”他说。
“我没做到”四个字，似乎在空中飘了很久。
男孩看着他的眼神从希望到失措。
空气寂静了片刻。
“什么……你是说……你没有……”
“是的，我没有走出去，我走不出去……”
红衣男孩知道一切都要过去了，但他却不知何时又开始慌张失落起来——他提前伤害了另一个自己，不甘和歉意使他深深地垂下了头，好久才小声地说一声：
“对不起……”
薄雾缥缈。
“没事。”
男孩猛地抬起头。
他扬起嘴深长地笑着。
“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再去尝试了，谢谢你，至少，我还可以学到什么。
那就是——我属于山海，
路那么远、那么长，那我何必去追求天生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呢？
不是吗？”
男孩呆呆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时空凝固了一般，看着过去的男孩，慢慢地转过了身，朝山海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连头也没有回过。
就这样，在男孩的眼里，整个人、整个背影，慢慢地被白雾朦胧，吞没……
直到销声匿迹。
而红衣的男孩，还站在原地，背负着已经固定的结局，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陡然想哭，内心忽而渐渐地涌起由缓到狂的一涛涛翻滚的巨浪，巨浪呼啸着发出呐喊。
男孩痛苦地长号一声，从梦中惊醒。
……
从一开始，他就坐在山海之间，而他的生活，是一遍又一遍地用双手拨开面前的白雾，看见常年矗立和平静的高山和大海，就算日复一日，周而复始，那也是他的世界，他的故乡，他平静，放空、不用愁苦和深思。更从一开始，他就不需要去追寻。
想过这些后，男孩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回头望了望后方。
——转过身，向山海走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