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所·无图系列（1）‖小北路与应元路丁字路口 : 一座城市的寻常
作者 : 大地倚在河畔
【引子】本系列并非全面透视广州所有的重要场所，仅是从个人兴趣角度，表达对其中一些部分的观察与感受。这些场所，平时可能不太引人留意。
那些木棉树的飞絮总是随着山间吹送的风轻轻飘落在这里。无论今日街区如何忙碌于当下的生活，但这里始终是属于历史的。
步行所见的街景
沿着越秀山南麓静静的应元路，在带有树木与泥土芳香的风中向东行走，很快可看到前面与小北路交界处北侧桃红色的鹏源大厦和南侧闪着金光的金和大厦，以及正对面小北路边银灰色的粤纺大厦。连片楼房中，这几幢品字形布局的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 巨大的玻璃幕墙立面彼此交叠又相互映照，在街道交汇处形成结构紧密的竖向空间，漫行其中有景随步移、变化丰富之感。
于此眺望，北边不远是越秀公园的东门和传统岭南风格的著名老字号北园酒家；南边直通仓边路，沿途矗立着蓝色幕墙建筑华宇大厦、由两座高耸塔楼组成的越秀城市广场和顶楼建有美丽弧线的健力宝大厦。再往南有富豪酒店和高峻威严的市中级法院。在这些建筑之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中小规模的老建筑，或者是民居，或者是沿街的商业楼宇。
在这令人愉悦的街中，可以轻易感受到雅各布斯笔下那种多样性—— 传统的茶楼、小巧玲珑的酒吧、24小时服务的连锁店、风味独特的小食店、精致的烟酒行、热闹的小百货，当然也有各式快餐店、五金店、维修店、咖啡屋、小书店、美发店、银行金铺、房产中介及室内肉菜市场。这些紧密聚集的中小型商家店铺各显特色，无形之中相互间提供了合作支持，构成一幅色彩丰富的城市世俗图景。
街道的即兴演出
在这里悠闲平静地观察街上的生活情景是颇有趣的。大清早，行人逐渐增多。一位白领装束年轻人从越秀公园前的公共汽车站下车，脚步匆匆沿小北路南行，他遇上一位大概是同事的同龄人，两人边走边旁若无人兴致勃勃谈说着什么，一同快步越过应元路，走进路口的金和大厦。几乎与此同时，一位老大姐从小北路南边的小石街走来，与年轻白领不同的是，她的步履明显是缓慢的。她不慌不忙地在小北花圈向东越过小北路，走进人声鼎沸的老字号茶楼北园酒家，大概那里已有一群街坊好友在等着她吧…… 时近中午，又见老大姐蹒跚而来，手提一大摞新鲜肉菜，几位街坊相伴，说笑着返回小石街方向。
我们接着再观察，一位估计刚入职的小男孩在人行道上向路人派发广告单张，来来往往显得格外忙碌；两个中年男人正从一辆停泊在路边的小货车上卸下几箱包点，搬到路旁的小饼店中；一位中年妇女在她位于小巷拐角处的书报摊旁磨磨蹭蹭，聚精会神地整理和摆设她的那些书报杂志……
所有这些，步速不同，神情动态各异，却有着如合奏般和谐而强烈的节奏感。这就是广州特色的不是艺术胜似艺术的城市生活形态—— 最普通最琐碎的城市日常生活即兴演出。
平淡中藏着城市最久远的历史
然而这里每日演绎的最普通的城市日常生活，总好像与别处街区有点不同，你会隐约感到某种古老格调，心中喚起一丝旷远怀想。那些更重要的东西似是隐而不见。确实，这个充斥着当下城市世俗景象的街区，正是城市两千年历史的发源地，广州最早的城—— 任嚣城和赵佗城，就起始建造于这一带。
远在这座城市尚未诞生时，源于白云山东侧的甘溪水道，顺着山脉的西南走向汨汨而来，大约到达今小北路位置时，它沿着今仓边路方向逐渐折向东南而最后注入珠江。正是这条从白云山经越秀山流淌出来的清冽的淡水，孕育了广州最早的城。任嚣、赵佗这些广州最早的建城者，平定岭南入治番禺之后，就在甘溪下游两侧即今仓边路一带建造房舍，砌墙筑城。任嚣所筑的城规模较小，他的继任者赵佗把它扩展成周长十里的都城。赵佗城位置大约就在今东起中山三路芳草街，西至广仁路与教育路，南至西湖路，北至越华路的范围。城市背靠着越秀山，静静的甘溪就在城中纵贯而过。
如今，这条孕育了一座城市的河流已经不复存在。地理学家分析是河流上源由于地形学的原因改而流向溯源力更强的沙河支流使它逐渐干涸并最终消失的。这是早在宋代就已经开始的过程，尽管后来屡经人工疏浚，河流最终未能恢复。① 不仅甘溪消失了，岁月还改变了更多东西，包括其他河涌湖汊、地形地貌及水陆岸线的巨大变化，更包括整个社会历史文化层面上的沧海桑田。
历史上许多人与事，往往在时间作用下消失或被遮蔽得无影无踪。确实，除了位于中山四路的南越国宫署遗址和长腰岭与双燕岗一带的甘溪河床痕迹等之外，在这个街区内似乎看不到这条清澈溪流曾经存在的任何痕迹。如今漫步于此，已经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流淌过一条广州重要的水道。历史太富于变化了！如果没有甘溪，会有这座城市吗？如果甘溪消失得更早或更迟，这座城市会是这样吗？由此观之，这是一座必然的又是偶然的城市。唯其如此它的历史更值得我们珍惜与敬畏。②
尤其令人惊讶的是，城市最深远的历史和现今最琐碎的生活，居然共存于同一街区！面对厚重的历史，人们那样平淡恬静。至少从外在来看，他们对此处历史蕴涵好像全然不察，那样平静专注地过着最普通琐碎的街区生活。细想之下，应该说这才合乎社会人生情理。因为任何宏大的历史都是由细碎的生活构成的，这种细碎的生活就是宏大的历史。
可能是靠近越秀山的缘故，山上“古之楚庭”牌坊附近那些木棉树和古榕树的飞絮，总是随着山间吹送的风，轻轻飘落在这里。无论今日的街区如何忙碌于当下的生活，但这里始终是属于历史的。无形之中，人们依然可以感受到秦将任嚣率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统一岭南的壮丽情景，可以想象赵佗“和辑百越”融合各族的生动细节，还可以想象士兵与市民沿甘溪汲取河水或引水入城的繁忙景象。这是我们这个古老城市历史开始时的最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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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具体细碎、不事张扬的日常生活中隐然透出历史感，这就是越秀山下小北路与应元路之间的街区场所让我们时常感受到的与我们心中的城市密码高度契合的场所精神。③
（修改于6/2017）
※注释
①见徐俊鸣《广州市区的水陆变迁初探》，引自《广州历史地理论集》P15—17
②与世界上许多古代城市相似，广州在早期城市形成过程中，存在着有关信仰和宇宙自然方面的某种象征主义。这种象征主义反映了城市在形成过程中与周围世界事物紧密而复杂的联系。尤其城市形成的最早期，这种象征主义显示了城市在生活特质方面的思考与想象。古人还认为广州所在的岭南，远在黄帝时期通过观测星宿天象早已确定了分野，其自然气节变化也得到天道之正， 作为岭南都会的广州，则受天上南斗、牵牛、婺女星座影响。传说古巴比伦城的建造是与天空中的星座如巨蟹座、大熊座和小熊座相关，又说在人们还没有建造耶路撒冷之前，神已经创造了耶路撒冷，人们说这些城市就连地点的选择也具有重要寓意。当年广州的建造者选择白云珠海之间的土地，在越秀山下的甘溪沿岸修筑任嚣城，想必也认为此地暗含了宇宙自然的某种神秘启示？
③城市数不尽的建筑在城中各处构成数不尽的场所。 挪威城市建筑学家诺伯舒兹 1979 年提出了 “场所精神”的概念。他认为场所是具有作为及体现某种精神的特性和本质的。而在特定意义上，城市场所是城市记忆的物质化和空间化，或可据以解释某种认同感和归属感。本系列尽力表达所述场所的精神。
场所·无图系列（1）‖小北路与应元路丁字路口 : 一座城市的寻常街景
201707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