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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义每多屠狗辈

2021-12-07  本文已影响0人  清萍涤尘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英雄】

天灾之下为你奋不顾身的可能都是小人物

“今早游烟打电话来说,昨晚郑旦跑到中央花园去抢小孩了,幸亏三哥恰好在小区中庭,拦住了郑旦,反反复复给了他好几个耳光。接下来要么让吞墨过去住几天,一来我怕郑旦还会去,那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幸亏游烟跟他离了婚。二来我看着吞墨也碍眼,每天东游西逛,也不懂得为社会做点贡献。我们花那么多钱供你读那么多书………”

退休的施老师教训人从来不嘴软。季吞墨也是因为受不了母亲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才跑去了美国读书,读书毕业又去到南太平洋的汤加,整整十二年没有回来。虽然她也知道,跑得再远她也还是一只风筝,线头永远捏在话不多却从不容反驳的父亲季礼手里。

“施老师,食不语寝不言。”慢条斯理吃饭的季礼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但恰到好处地打断施老师的牢骚。

“姐夫可算是有钱有势,那个三哥倒也是有胆,不怕被报复呀?”季吞墨只是怕母亲唠叨,真正怕的其实是父亲,不过她知道父亲只管她们姐妹对善恶是非这种大框架的逾越,在框架内可以任性些。

“注意一下称呼!郑旦跟游烟离婚了!不再是你姐夫了!他有钱有势怎么了?三哥若是会怕事,当年也不会……哼!负心多是读书人呢。”施老师说着睨了季礼一眼,停住了话头。

季吞墨也隐隐听说过父亲在外面的风流事,但同样很明智地选择闭上嘴巴。

中央花园背靠双石人山,面朝东海,是个只有五十几户人家的小区,但住里面的无一不是非富即贵。要是季吞墨没有在高中时候出国的话现在应该也住这里,毕竟在这座城里,哪怕这几年季礼的事业发展几近于停滞,但不管论富还是论贵,季礼都算能排得上号。姐姐季游烟结婚前,季礼把房子腾出来让给新婚夫妻了。季吞墨这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小区占地面积很大,绿树成荫。小径上偶有遇到其他住户,都是很矜持地点头示意。

还是在中庭,遇到了在树荫里乘凉的三哥,手里捧着一本旧书,前面的小板桌上是一个摩挲得发亮的紫砂壶和半公道琥珀色的茶。

见到季礼,他放下书起身:“哈哈!季老板这是来谢我昨天的义举了?”

这就是三哥?!季吞墨有些诧异。虽然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但洗得已经领子垮掉的T恤、褪色的大花沙滩裤、灰扑扑的旅游鞋……这也太拉低这个小区的江湖地位了!而且对着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无赖无意间做了什么好事后讨要好处的模样。

“三哥说笑,若是要谢,我全身家当给你都不够表示的。对你我不见外,只是知道你这几年喜欢茶道,恰好有缘碰到一把民国绿的僧帽壶,拿来给你把玩一下。”季礼拿出一把绿色的紫砂壶,小心地放在小板桌上。

“啧啧!”三哥很随着地拿起僧帽壶翻看落款,向季礼斜着眼睛说:“蒋蓉手制!这大几十万的壶恐怕不是季老板有缘遇到的吧?!有心了有心了,其实相较于僧帽,我还是更喜欢瘤瘿壶。”

这人倒是有眼力,这壶确实是季礼花了大几十万从朋友手里强买的,原本以为是季礼要向谁行贿去,没有想到是送给这个没有正形的三哥。站在旁边的季吞墨再仔细看了三哥几眼,三四十岁的样子,背宽胳膊粗,屁股翘腿长,身材比施老师的健身教练还要好上几分。

走在路上,季礼突然开口问:“是不是觉得三哥很不入流?”

“他住在这个小区显得很是突兀。”面对开始讲正经事的父亲,季吞墨一向很老实。

“哈,你倒是含蓄。确实是不入流,但这种不入流只是一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的狭隘观点,站高点看,他要比我们尊贵和富有太多。所以,看人看事不能看表面,要看本质,看本心。”

“你也不要以为我送一把几十万的壶就是送贵了,这样几十万的壶我已经送了他五六把了。而且全身家当送他都不够也不是客套话,要送他全身家当的更不是只有我一个,他对我们家有大恩,你要记得对他尊敬些。”

“难不成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隐居在此?”开了脑洞的季吞墨觉得自己这个推理应该接近真相。

季礼很宠溺地拍拍季吞墨的脑袋:“别乱猜,他只是普通人。正因为如此,我才送他一把僧帽壶,其实我是想告诉他出尘些,不要过于热血,毕竟我们这一辈都老了,哪怕天大的恩情,也是会被时光冲淡冲散的。我想他应该是懂我的意思,但是他好像不准备接受我的建议,他更喜欢的瘤瘿壶是自然之道,或者说是顺心意。”

虽说现代科技发达,游烟与吞墨差不多每周都有视频电话,但这两个年纪相差了六年的姐妹其实真正有十二年未见。从小怯怯的姐姐和无法无天的妹妹一见面就抱头痛哭。

季礼咳嗽了一声,提醒两姐妹要保持他从小教育的优雅和端庄,但看着两女儿都哭得兴起,没人理会他,只能悻悻到小房间去逗弄刚刚开口学说话的外甥,房间里不时传出他从未出现在女儿面前过的大笑声。

走之前,季礼站在门口跟季吞墨说:“这一辈子想怎么过是你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也不会要求你或者游烟给我养老,但是公司里有两千多张嘴巴要喂饱,这是我给你的责任,无论你想不想担都得担着。我落伍了,也老了,顶多还能干一两年。”

季吞墨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这是出国留学、旅居南太平洋等等自由的代价,什么东西都有价钱,自由也是。对于这一天,季吞墨没有丝毫担心,甚至有些向往,这是证明自己的机会,虽然肯定有些辛苦。

看着没心没肺的妹妹,季游烟很是羡慕,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能力,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三哥似乎早早就过上了退休的生活,天亮就在中庭健身,早饭后到天黑的这段时间基本都是坐在树荫下喝茶看书。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季吞墨是没有见过三哥健身,只是听姐姐一直说三哥很壮,那时候季吞墨总会揶揄:“是不是让你这个空窗的少妇动了春心?”

总是怯怯的季游烟翻个白眼:“可别乱说!他比我们大一辈呢!”

“看着也不老,顶多四十出头,配三十出头的芙蓉少妇不是正好,不然你干嘛天天送人东西?”季吞墨穷追猛打,她觉得姐姐对三哥过于好了,三天两头送水果,送零食。

“哎呀,上回郑旦的事情幸亏他拦下来呢!况且,这小区虽说有五十多户人家,但其实邻居就只有三哥一个,无论爸妈住着的时候,还是现在,家里但凡有点漏水换灯泡之类的小事,都是三哥帮忙的。”边说着,季游烟拎了两盒月饼塞进妹妹手里:“快中秋了,帮我给三哥送去,我给娃娃喂点辅食。”

“我这都没有化妆呢!怎么出门?”季吞墨咕哝。

姐姐的声音从房里传来:“化妆干什么?三哥又不是你的菜,他家在东门围墙边,中庭没有人的话就肯定在家里。”

三哥在家门口的大樟树下弹吉他,闭着眼睛,拨弄一把起皮的老红棉。光看架势倒是颇有几分松下抚琴的风雅,可是听听声音,哪怕是南太平洋上的土著也比他有音乐细胞。季吞墨觉得好笑,站在合欢树下的鹅卵石小径上远远看,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一个词语—沐猴而冠,只不过没有丝毫鄙视的意思,只是觉得可爱,一个老男人的可爱。

“赖三,油、米、月饼都搬上车了。你一起去不?福利院的老头老太都念叨你好几回了,还有那个小护士也总是打听你。”那个平时在人前不怎么作声的小区保安大声嚷嚷着从侧门进来:“我一直说你没有音乐细胞,弹得有多少难听你自己是不知道,树上的鸟都受不了你,搬家了!”

“老塌蛋!你知道个锤子的音乐细胞?!”三哥睁开眼睛,转头反驳:“我可是师从季小姐的!她弹吉他你也是听过的,只要多练习,跟她一样我是不奢望,一半功力总是要有的。”

“季小姐还教你英语呢,也没有见你学会说一句英语呀!”

“学会我也不能跟你说呀!你听得懂吗?”三哥很不屑地翻白眼。

季吞墨觉得这个时候的三哥才真实和放松。她走出合欢树阴下:“三哥,姐姐叫我送两盒月饼给你,多亏你往日照顾,今天她没有时间,说是空了会过来。”

三哥抬起头,严肃地盯着季吞墨的脸看:“你姐姐是季游烟?你笑得很不怀好意,而且季小姐早上刚刚来过。”

旁边的小保安插话:“三哥,这两盒月饼要不要一起拿走?”

“等等!”三哥从屋里拿了一条烟,并着季吞墨的月饼一起交给保安:“我不吃甜食,月饼就便宜你了,这季家的月饼肯定不会差。烟给你们队长,过几日台风要到了,福利院那边都是老头老太,要让他帮忙照看着点。”

“你帮我带点蔬菜回去好不?”三哥跟保安交代完,转头对着季吞墨说。也不管季吞墨同不同意,就往屋里走。

季吞墨踌躇了一下,跟着三哥进屋。

三哥的别墅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巨大的客厅只有一张大板茶桌还有点气势,茶桌后面是一排紫砂壶,季礼送的那把民国绿被放在很显眼的位置。连着放茶器的架子的是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三哥,这些书你都看过?”对着从厨房出来的三哥,季吞墨问出了她的疑惑。

“啊?”大概是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么不礼貌的问题,三哥很惊诧地抬头看了季吞墨一眼:“都是些旧书,我读书少,所以总觉得书是特别金贵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见了就想收藏起来。书架上有很多专业书,我看不懂。”

“你又是学英语,又是学乐器,学了有什么用?”本能里,季吞墨觉得三哥不会为这样的问题生气,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也可能是姐姐季游烟对三哥的欣赏,再或者是合欢树下那个笨拙地抱着吉他与保安对话的真实感。

“哈哈!没用!真用不到的。唯一的作用是学习能让我觉得自己在进步,变得更好了。季礼应该跟你说过我年轻时候做过很多荒唐事。”

听得出,三哥对季礼并不是很看得起,但对小保安以及季吞墨却是坦荡而真诚。大概姐姐喜欢的就是这种真诚带来的信任感,毕竟,很少有人有勇气直面自己的自卑和缺陷,更不用说将它们袒露在所有人面前。

那日送过月饼后,季吞墨还没有来得及对三哥做更深入的解读,台风就到了。

东南沿海的秋台风是最猛烈的,若是恰好遇到大潮汛,那么海水倒灌、大雨瓢泼之下,鱼米之乡顷刻就能成为一片泽国,每秒32米以上的风速让人站都站不稳,救援基本都是泥菩萨过江的举动。

八月十四的天空上是湿漉漉的云层,厚得仿佛能碰到屋顶,雨像浸湿的黑心棉里淌出来的水,已经下了一天一夜。

季吞墨从南窗看到小区里积水已经齐腰高,被风刮倒的树横在水里,忽明忽暗的路灯把水面和乱枝照得一如灾难片里的布景:“后悔死了,没听施老师的话,这回出不去了,要死了!要死了!这回真要把人生演成灾难片了!”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幸灾乐祸呢?”弹钢琴的季游烟把手轻搭在琴键上,终于还是摇摇头放弃:“我才是真正静不下心来。一直恐惧着一个海浪过来把我们给吞了。”

“姐,下午的时候妈妈就说路已经被淹了,这么大风,估计救援也进不来。何况台风到现在还没有登陆,接下来风雨只会更大,我觉得我们需要自救。”季吞墨举起手臂表示她很有力量:“不用担心,我可不是你这样的柔弱小少妇。我会把你和小宝送出去的。”

“靠你?那还不如等救援呢!”季游烟有气无力地鄙视妹妹。

“那靠三哥吧!”一直看着窗外的季吞墨说着就打开了窗户,风雨“呜”地一声灌进房里,房间里所有轻浮的事物全部都飘舞起来。

穿过飞舞的纸片和纱幔,季吞墨看见穿着救生衣的三哥从窗户探出身,扔进来两件救生衣:“赶紧都把救生衣穿上。一楼都淹了,不能走楼梯了,从窗户下吧!季小姐去把小宝抱过来,我在底下接你们。”

刚刚坐上冲锋舟,一阵忽如的强风灌进房子,二楼所有的窗玻璃齐声爆开。

“低头!”在三哥的嘶喊声里,射下来的玻璃给每个人都添了几道血口。

齐胸高的水里,冲锋舟艰难地向小区外移动,除了需要避开水底可能扎破冲锋舟的事物,还需要当心被风吹来的各种暗器,更有涌浪可能会打翻小船。

坐在船首的季吞墨回头看见三哥把季游烟搂在怀里,季游烟把小宝搂在怀里,船尾把着马达的小保安警觉地四处环视。

“还说三哥大你一辈呢,我觉得我可能是错过了什么。”季吞墨对姐姐的隐瞒很不满意。

高速公路的收费口因为地势比较高,被改成了救援中心,很多冲锋舟都往那里集中,然后又散开继续去搜寻救人。

季吞墨看到了人群里施老师的身影:“你们两个死孩子!手机呢?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

季礼走上前来,拉开施老师,从季游烟手里接过小宝,检查了一下,向三哥鞠了一躬:“对不起!”

冲锋舟的马达再次响起的时候,季吞墨也跳了上去。回头看见岸上的季礼在挥手,笑容里有尊敬,还有骄傲。

“你是不是跟我姐姐有一腿?我爸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啊……”心里有很多问题,季吞墨只来得及说了两个,一个浪头过来,把她的问题都闷了回去。头灯依稀里,三哥仿佛在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中央花园已经全部断电,黑灯瞎火,水已经一人多高,中庭的位置只剩下几个木屋顶露在水面。

“那个树丛里好像有个人!”小保安用手电指着一个在风里颤抖的树丛,大声喊。

三哥下水游过去,不一会儿就回来,对着季吞墨大声喊:“十二幢李老头的儿子,死了。”

“死了也拉回来呀!”听到死人两字,虽然害怕到全身汗毛竖起,但季吞墨还是本能地认为应该人道主义。

“把船上的位置留给可能还活着的人是更大的人道主义。”突来的阵风几乎掩盖住了三哥的声音,但季吞墨通过口型看懂了。

巡了两遍小区,死人见了好几个,活人也找到两个,分别是自己的救援船漏气后蹲在房顶的保安队长,和住在季吞墨对面房子里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见季吞墨她们上了三哥的冲锋舟,自恃水性不错,想游泳过来上船,可惜风大雨大,船上的他们没有听到女人的呼救,情急之下女人的衣服又被树枝勾住,等到终于脱了衣服,冲锋舟老早已经不见踪影。

小保安、三哥、季吞墨,对着躺在冲锋舟里的两个死里逃生者发呆,凄风冷雨冻得五个人瑟瑟发抖。

“我们回去吧。”季吞墨对着三哥喊。

三哥苦笑,低头对躺着的那个唯一没有穿救生衣的女人歉意地看了一眼,抓住季吞墨的手,用力将她甩了出去。

“爬上中庭的木屋顶。”呼呼风声里,飞出去的季吞墨听到三哥在耳边说,后面是自海上来的近十米高的巨浪,东边的天空有一抹微微的亮,那是黎明将到前的曙光。

“这大概就是浊浪排空吧。”都说死前人会想很多,可是季吞墨只来得及生出一个念头,就被巨浪拍晕了过去。

季吞墨是被额头一阵阵的痛戳醒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一大丛树枝丫里,海浪每一次涌动都会带着像浮尸一般的她往一个尖锐的断枝上撞。

体温很低。东海的水温要远远低过南太平洋的水温,自己再不动起来就会失温。

从树丛里钻出来,季吞墨发现雨停了,风也小了很多,乌云依旧像劣质棉絮将天空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已经在海上,双石人山变成了地平线上微微隆起的一条青色,近一些的海面上,一个木制屋顶在浮浮沉沉。

她往木屋顶游去,不仅仅是因为木屋顶比这一堆树枝要结实,更因为三哥说过让她爬上木屋顶。

救生衣让季吞墨的泳姿变得很难看,也很慢,幸亏这海面上只有她一个,没人看见她的丑态,游到木屋顶边后又饿又冷的季吞墨实在没有力气爬上去,可是这样泡在水里,不出半小时她就会因为失温而休克,深觉无力的她开始怀念起亲人,怀念起幸福时光,不知不觉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哭又救不了你的命,爬上来呀。”屋顶另一边传来三哥的声音。

“三哥!三哥!太好了!赶紧来拉我一把!”季吞墨大声喊。

“自己爬吧,别问为什么,你爬上来就知道了。”三哥的声音无力又无奈。

爬上木屋顶的季吞墨看见一根木棍穿过三哥的锁骨,将他背朝屋顶牢牢钉住。

“你救生衣呢?”季吞墨分明记得三哥是穿着救生衣的。

“留给你姐对面楼的那个女人了。”

“你看她好看就要献殷勤了是不?”季吞墨为姐姐吃醋。

“哈哈,小丫头,你吃哪门子飞醋!当时她已经半死不活,我生龙活虎,救生衣当然留给她,我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死。”天色开始暗下来,黑暗笼罩的不仅仅是海面,还有三哥的生命。

“我们肯定有救的吧?东海很多船的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让我解答你的疑惑?我觉得现在正是好时机。在此之前,你先把衣服脱了,晾一下。”三哥声音很轻,幸亏海上也很静。

季吞墨仔细观察了刺穿三哥的那根木棍,拖把柄粗细,木纹的空心塑料管,应该是在刺穿三哥后又被浪头卡在屋顶上,连着三哥也被挂在了屋顶,如果继续这样被挂着,失温又失血的三哥大概撑不过两个小时。

“三哥,你忍一忍哈!”也不管三哥有没有反应过来,季吞墨一脚就把他踹进了海里。

两个人终于再次爬上屋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因为缺水,三哥的声音也显得干燥起来:“不用担心,这个季节还是以南风为主,现在我们顺着洋流往北,在进入舟山岛链以后,很快就会被吹上哪个岛的滩涂。所以,哪怕没人救,两三天后,我们也能上岸。”

“你好像天天玩漂流?求生路线都这么熟稔。”季吞墨觉得自己应该撑得住三天,心情轻松下随口开了个玩笑。

“看来你爸没跟你说过呀……季礼这个人呀!迂腐得紧!”黑暗里,三哥大概调整了一下姿势,疼得吸了几口冷气:“那我跟你说说,不过以后不准说你姐跟我有一腿之类的胡话。”

赖三本来就姓赖,排行本来也是第三,不过那个夜晚后就极少有人会当着他面叫他赖三,无论年纪大小,多是尊称为三哥。

宁波和舟山从来都是一衣带水,不仅仅方言一样,民俗也是一样,譬如中秋过的都是八月十六。那一年可能因为回乡探亲的人多,所以特地增加了一班晚间的渡轮,这是当天晚上的最后一班渡轮,因为台风马上要到,接下来几天都不能通航。

赖三没有好好读书,也没有好好混社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太讲义气,而自古以来的江湖,也就只有屠狗辈真的需要义气。所以在听到收音机里说渡轮出事的时候,赖三毫不犹豫地偷了一条带拖拉机头的小舢舨,闯入黑暗的狂风暴雨里。

赖三到的时候渡轮已经沉到水下了,水面上全部都是人头和手,时不时被海水淹没一个。当时风大雨大,赖三也没灯没救生衣,所以是不敢下水的,毕竟没有真不要命的人,历史上那些不要命的,要么是身陷绝路,要么是利益足够,不然哪里有死得其所这一说。

赖三随手拿了一根长棍子,见到人头就拍,拍晕了再拖上船。虽然效率低,但好歹安全。溺水的人容易神志大乱,求生本能非常可能把救人的赖三当作救命稻草而拖下水。

赖三一个人捞人又卸人,效率极低。小舢舨才在沉船地和三海里外的岩礁之间跑了一趟,海上的人头都已经沉了很多。于是在把人拍晕前,赖三就先问“你还能撑多久?”

只要是回答“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先救别人。”赖三就让他爬上船来,一起帮忙救人。

第一个清醒着上船的是季礼,季礼其实不会游泳,在船沉前捞到了一个塑料油壶,靠着一点点浮力死撑着,不过因为有个空油壶为底气,倒也是一口海水没呛。在赖三开始捞人的时候他就在警惕地观察了,在确定赖三是需要人帮忙之后,当时还是小鱼贩子他回答了一句让他未来飞黄腾达的话“我捞人,你掌舵。”

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一个晚上被救的大多都有后福,赖三毕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所以后来众人的涌泉相报大多落到了季礼头上。

赖三也凭着救人之恩风光过一段时间,可是没有文化不会经营,不仅开店店关,开厂厂倒,连漂亮女朋友也跟他分手,做了季礼的情人。虽然说不上是季礼撬了他墙角,但必然是多了一层恩怨。

再往后两人关系不咸不淡,富有的季礼和当初尚留恩情的一帮人帮衬着赖三提前退休。

“我也恨过季礼,后来我醒悟其实是自己没有本事,财不配德,当然留不住,哪怕是女朋友也一样。但若是让我对他有好感也是极难,虽说我心里知道这些年都是他不声不响在帮衬我。”跌宕起伏的前半生被三哥说得风淡云轻,仿佛是讲述别人的故事:“至于季小姐,我当然是更配不上,人贵在自知,而现在的我有自知。”

夜色里,生存有望的季吞墨眼睛闪闪发亮:“三哥!我听出来了!你这话意思是你对我姐有意思。哈哈!不用不承认了!”

不远处突然射来一束光,有个年轻的声音大叫:“那里有个光屁股女人!哎呦!大副!你打我干嘛!”

“孙心态!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那女人穿着内衣呢!”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起。

“啊呀!还有个光屁股男人!擦!大副!你再打我脑袋我翻脸了哈!”年轻的声音又大喊。

“吓唬我?你翻脸试试!老子只是碎过盆骨,又不是碎了胆子!先不说刚刚打你的是欧刁,就你这能把那男人的大脚短裤看成光屁股的就该打,况且……”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不是一般的张狂。

“咦!还会动!笺碧!赶紧救人!”第三个浑厚的声音带着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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