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梅子（八十四）

梅子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了蜘蛛网中一样，阿妈越来越一刻都离不开她。但是梅子一旦靠近，阿妈就变得越来越陌生。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妈越来越糊涂。她一会把梅子当成大姐，骂她多年不来看她，任她在困在这异乡；一会又把梅子当成二姐，问她怎么不去读书，千交代万交代要带好弟弟妹妹；一会把铁强当成阿哥，让他好好照顾好他自己的媳妇儿，媳妇这么多年身体不好，辛苦他了.......总之阿妈阿妈心里的时间线完全混乱，似乎她这多年坎坷的经历全部在她脑子里面团成了浆糊，然后阿妈根据心情随时从脑子里面拿出一点来搅拌。如果说只是把记忆搅拌，那梅子还可以哄着，反正阿妈当她是谁，她就以谁的身份去哄着她，哄高兴了阿妈就能安静个几个小时。但随着阿妈脑子里时间线的混乱，行动也变得越爱越不听指挥，慢慢开始无法自控自己的生理本能，梅子像回到了抚育几个孩子的婴儿时代，一会儿就要给阿妈换衣服，一会儿就要给阿妈换贴身衣物。

家里宝珍跟丽阳都远在异乡，自然无法帮忙承担这繁重的照顾的活儿。春红自己平时有工作，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也是分身乏术。柳明偶尔没有活的日子，默默地帮忙照顾着老人，但能分身的日子也是有限，所以这照顾阿妈的琐琐碎碎，几乎是被梅子一个人默默扛了下来。本来一直比同龄人显年轻的梅子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性情也跟着变了一些。每次阿妈闹腾得厉害，梅子也会忍不住发火。但事后梅子瞥见阿妈小心翼翼瞧着自己的眼神，又懊恼得心肝都抽着发疼。梅子觉得阿妈这辈子都这么不容易了，自己怎么不能更耐心一点呢？梅子懊悔起来会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梅子在这日复一日的贴身照顾中，扛了四年多。梅子在这四年的点点滴滴消磨中，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跟铁强也没有了以前的和谐与亲密。

阿妈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中，终于油灯枯净，生命终止在她86岁那年。阿妈走的时候，铁强和梅子守在旁边。走之前几个时辰，阿妈像是突然清醒似的，不停摩梭着去拉梅子和铁强的手，努力着把他们两的手叠放到一起。梅子一直想着阿妈努力拉着他们手的样子，也知道她具体想表达什么。原来在大家眼里已经完全糊涂的阿妈，在走之前还是念念不忘着女儿的以后。在阿妈下葬的那一刻，她一生像电影似的在梅子脑子里面回放，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哭阿妈一生的坎坷，哭阿妈这几年受的罪，哭自己没有更耐心，哭铁强的偶尔不理解，哭这世上她叫“阿妈”再也没有人答应.......跟在旁边的孩子们看着哭得几乎昏厥的梅子，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们是梅子这几年不易生活的亲历者，在他们心里，梅子已经是最优秀的女儿与最优秀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