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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屋

2019-02-27  本文已影响21人  我是洛神珠啊

黑夜里。

突然,从铁皮屋外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我一惊,侧起了耳朵。铁皮屋顶咚咚咚地颤起来,我松了一口气,是老鼠!屋顶上的瓦罐被它撞翻,滚下地摔碎了。我吸了吸鼻子,裹紧被子。早先楼下有人叫喊下雪了,好大的雪!

今天是除夕,下雪了,下雪了。

下雪了。

大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往下飘。树上积满了雪,像是挂了一床床被子。风一吹,雪就簌簌地往下掉。院子里也铺满了雪,厚厚的一层。"今天没法下田干活了。"我心里想着,走到屋檐下拖出墙角的炉子,上面全是灰,我准备生炉子。炉子里的火旺起来,全家人围着炉子做手工,快活地说话。锅子里腊肉咕噜咕噜炖着,香味弥漫出来。"开春后,找个先生看好日子,咱就动工修砖房。"丈夫大柱头不抬手不停地说。他面前蹲着编了一半的筐,筐头食指宽的细篾条朝天错落地散开,等着大柱那粗糙宽厚的手指头将它们穿来绕去。一有空闲大柱就不停地编呀织的,席子、箩筐、背篓、簸箕等什么都不在话下,编好就到镇上卖掉,我们就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干瘦干瘦的,但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含糊。太阳底下,我们挥动膀子嚓嚓地锄地,泥巴被翻开打着滚儿,伴着新鲜的土腥气。我们的汗水滚下来。初春,踩进刺骨的水里做秧田,泥浆从我们脚指缝里往外挤。我担粪施肥一点儿也会不往外淌,去来一阵风,多带劲啊!这些年来,我和大柱没命地干呀干,只为早点能砖房修。是啊,新房一建好,儿子金顺就可以把兰花娶过门,作为父母的我们就完成了一桩顶重要的任务啰!

金顺踩着缝纫机嗒嗒地响,新衣服的一只袖子缝拢了,涤纶的。啊,对了,那次下雪是我有生之年见过最大的一场雪。小女儿兴奋地跑到院子里踩雪,脚底发出咯吱咯吱响声,像一只老鼠在叫。通红的双手团出一个雪球,使劲地往墙上一扔,"啪"的一声碎了。炉子里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暖烘烘的。我给丈夫做布鞋,该上鞋底了,我一拉,粗线头就发出嘶嘶的声音。大女儿大妹的绣花针穿过雪白的枕套,一针一线,密密地,朵朵梅花就开了,映红了大妹白皙的脸颊。镇上的小李子看上了大妹,大妹好福气,以后就不用干农活受累了。二女儿三女儿刚学会做布鞋、绣花,常常针数走错,绣的花不成样子,像是被狗咬过。一端详,她们自己都嘻嘻哈哈地笑了。我看着他们,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高兴,按理说,应该高兴,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啊。可现在我独自一人,像个黝黑的灵魂,隐在黑暗里。我不愿开灯,除了浪费电,毫无意义。后半夜,外面的鞭炮震天响,一阵接着一阵,透露出新年的热闹和喜庆。

我呆在铁皮屋,无聊却又繁忙。白天看墙角的蜘蛛不辞辛劳地织网,看蟑螂旁若无人地吊在我的饭碗边,看铁皮门缝儿透进来的光。夜晚我不厌其烦地把我的过去翻出来,在里面活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大雪,哎,要是老头子还在……定会为我暖脚......

嗯,说到老头子,十几年前他就扔下我不管,一个人走了。老头子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嘴唇发抖,脚上的血汩汩地流出来。天杀的,脚怎么卷进发动机皮带里,整只脚都没了。我的心痛得翻了个跟头,要是那天不去打米……哎,这是命哪。

我总是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对我来说,白天和黑夜没有多大的区别,反正屋子里都是黑洞洞的。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按照活下去的惯例,白天是需要吃饭,或者更多次数地挣扎起来解决一个人必须解决的事。当然白天外面是有声音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小孩在哭,挨了一巴掌,两个男人在吵架:"你这不孝子,要遭雷劈的!"一个苍老的嗓音。几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哎,你买菜回来啦?这个青豆又涨价了。现在物价好高,哎,日子过得好恼火哟。几年的功夫,眼睛越来越坏,说话也不利索,耳朵却越来越灵了。白天我是不睡觉的,除了看蟑螂蜘蛛……就支起耳朵听别人的生活,晚上我是要睡觉,可是老年人的觉少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靠回忆来打发时间,春天,猫在凄惨地叫。

我一辈子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可现在却没有办法不给儿子儿媳添麻烦。儿子说他晚上帮别人守仓库。他拿着电筒,像钟表那样准时,围着货物走来走去,察看有没有小偷。白天就回来睡觉,给我端饭到楼顶的铁皮屋里。我默默地吃饭,筷子碰着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就想起电视上动物园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它们的眼睛机警又充满渴望。而我,我觉得我像一只蝙蝠,藏在黑洞里,眼睛是空的,像不见底的深渊。

我挣扎着挪动一下身体,腰椎麻成了一截木头,体味冲出来,臭……臭,我掩住了鼻子。我自己都厌恶我自己,我就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里面有数不清的细菌在跳舞,令人恶心。我等着媳妇兰花一年半载地给我擦洗一次身子,就像小时候盼望娘给我做新衣服一样。擦洗一次新一次,就像新衣服。兰花不容易,这些我都晓得。她在附近的医院做清洁工,擦洗那些吐在地上的血,收走诊断室那些粘了血的纸、棉签。听见病人痛苦的呻吟,目睹人死了,有人在嚎啕大哭。每个晚上九点,大门哐地一声打开,再哐当一声关上。我知道媳妇回来了,心稍微安稳一些了。随即又升起愧疚夹杂着感激,他们很累,但我只能眼睁睁地听着他们的生活。

我在田里挖红薯,红薯长得好,挖一窝,一串串的红薯跟着出来。嗯,我准备晚上打电话,让儿子有空回来拿红薯。我使劲抖了抖泥巴,突然头很痛,一阵眩晕,身体的一半僵硬不听使唤了,口水流下来,我慢慢地倒在田埂上。我再也没能站起来在田里东奔西走了。突入其来的中风让我彻底瘫痪,儿子儿媳把我接到城里来,住进了铁皮屋。

雪后的那个春天,我们全家人亲自动手,一砖一瓦地盖,新房建起来,亮堂堂的。锣鼓敲起来铿铿锵锵,唢呐吹起来呜哩哇啦,兰花嫁过来了。金顺踩的缝纫机,嗒嗒的声音更加响了。晚上一家八口人齐整整地围着桌子吃饭,热闹又快活。

没多久,有人开始往外走,越来越多的人出去。那些人写信回来说,进工厂挣钱容易,只要肯干,吃苦。听村队长说,这叫改革开放,经济活了。深圳成为特区,那边修了很多厂,需要人,大量的人。金顺说做裁缝只挣几个小钱,不如我们也去看看。我记得金顺到村长那里开了六张单子,说是什么边防证,我不认得一个字,总之有了这张证明才能去深圳。这些新东西,让我有点不安,但似乎也有点隐隐约约的盼头,我觉察到有些旧的东西在不知不觉地起了变化。

他们一走我就胡思乱想,担心他们,怕他们进不了厂,饿肚子,睡马路边。一个月后,金顺来信了,说四大队的王三把他们带进一个服装厂,开始上班了。好,真好。我们两个老人带着一岁的孙子聪儿在家里过活。农村里年轻人走光了,村子成了老人村。几乎每家每户都只有像我们这样的老人在耕田种地,狗也跟着去,孙子就在旁边玩泥巴,捉虫子,累了就睡在狗身上。嗯,那黑狗真是条好狗,看家也是靠它呢。时间一长,我们习惯了没有儿女围在身边的生活,习惯是个好东西。

我是一个老物件,也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对旧东西习惯了,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所以我还是留恋我的老房子,要不是中风瘫痪,我会一个人呆在我自己修的房子里,直到死去。而此时此刻,我住在一间铁皮屋里。这是儿子和儿媳在城里的楼顶给我搭了一间简易房——铁皮的墙铁皮的屋顶、铁皮的门铁皮的窗。从此,我在这里扎了根,再也没挪动半步。

这怨不得儿子儿媳,他们在外打工辛苦积攒的钱只够在县城买一套小房。钱少,就只有小房子。在深圳的制衣厂,金顺是裁缝,做裁剪的工序很熟练。兰花及几个女儿什么也不懂,但会用针,做锁眼钉扣的活。他们拼命地干活、加班,在一条流水线上忙着,两班倒,一班十二个小时。下班后匆匆回宿舍,像狗一样倒在床上就睡,对,他们说他累得像狗,但我觉着农村里的狗并不累啊,牛才累。

一等到休假,金顺他们就给我们打电话。村上有一部电话,听见广播里叫大柱接电话的名字,我们扔下手中的活,兴冲冲地带着聪儿飞奔到村上。禁不住地想要东问西问,又怕金顺要付很多电话费。我们就只说我们好着呢,不要担心,聪儿很乖。让聪儿听电话,聪儿哭了,抽抽噎噎地说想爸爸妈妈。金顺说他们一切都很好,妹妹们也好,不要担心,就匆匆地挂了。我们在电话旁边坐着不走,我觉得金顺他们也肯定坐在电话边,接一次电话就团聚一回,我们很知足。

为了节省路费,金顺他们五年回来一次。聪儿对于没见过几次面的爸爸妈妈,他扭扭捏捏的,躲在我身后不肯出来。金顺给他玩具或者好吃的,他拿了就跑。我晓得,聪儿从小就跟着我们,和自己爸妈不亲,这怪不到他呢。大妹第二年就回来和我们镇上的小李子结婚了。婚后两口子去了广州。大家都搞懂了,只有出去,才能挣到钱,才能把家里快要倒的老屋换成砖房、楼房。二妹三妹四妹陆续找到了意中人,嫁了,我和老头子高兴。唯一不高兴的是,太远了,都太远了,一个辽宁一个新疆。见一次好难呀,唉。

我瘫痪在床上五年了,除了大妹,一次也没见着在远方的女儿,电话倒是偶尔打来。我不怪他们,每一家有每一家的难处,过得也都不容易。大妹说要接我去她们家住住,换个环境散散心。我感激她的孝心,但并不愿意去。我晓得一个瘫痪的人只能在一个窝里不动,这样才不会给别人添更多的麻烦。我这个农村老太太,思想有些封建,自小就从老祖宗那里继承下来一套想法,认为儿子的家才是真正的家。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到儿子家。

聪儿渐渐长大,到了初二他说,奶奶我不念书了。我们吓一大跳,这是什么话?我和老头子跑到学校,一问才知道他迷上了游戏。老师说他三天两头不上课,经常翻墙去网吧。我心头一沉,儿子会不会怪我们没把聪儿管好呢?管不了啊,不知怎的,这几年聪儿老跟我们唱反调,觉得我们说什么都不中听。我没文化,说不出啥大道理, 但总觉得人该多念书。吵到最后聪儿说这书他死都念不下去了。儿子金顺在电话那头沉默半天,叹口气说,那就到深圳来吧。

聪儿去了,他不愿意不声不响地在工厂里待一辈子,像他父母那样。他跟我说什么来着?说如果整天就知道干活,没有一点乐趣,像个木偶人,他不要。我说,习惯就好了,我们周围的人都这么过。不,他不听。怎么办,金顺思来想去,那就学开货车吧,进了物流公司。聪儿说奶奶我天天在路上看风景,好着呢。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孙子聪儿也到了婚娶的年龄。乖乖,如今的农村结一个婚真不容易。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样样跟城里比,男方须得有车有房,才有女人嫁。这个房不再是在自家小院修的那种房,是城里买卖的商品房。是啊,农村呆着干嘛?挣不到钱,还苦哈哈的。

儿子儿媳拿一叠叠存款单,仔细地数钱,几十年的打工换了一套房子,买了一辆小轿车,把孙媳妇给接进来了,钱花了个精光。现在他们一家四口人,呃,现在有了重孙,五口人了,把家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啦。儿子儿媳一把年纪,不再去深圳,留在县城。儿子去守仓库,儿媳做清洁工,这样来维持生活。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我的后代,本来是农民,可再也不像我们原来那样在土里刨食。时代不一样了,对,这是电视里说的那样,不一样的时代,我的儿子儿媳改变了我们祖祖辈辈走的那条路,拐弯进了城,做了靠买粮食吃的人。我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老婆婆,我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晓得。

刚瘫痪那会儿,开始我只晓得哭,偷偷地、不出声地哭。在乡下的泥地里跑了一辈子,两条腿习惯了在田土里走来走去,突然就停下来了,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不习惯啊。可是能怎么办呢?几年过去了,好,习惯了。现在除却忍受身体上的疼痛和麻木,我生活的全部就是等饭吃、随时睡、躺在床上整日里反反复复地回想我的这一生,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其它的,我做不了什么事,什么事也做不了啊。

我今年75岁,好日子歹日子,过活来了,这算一辈子。有些小虫子,没活几天就被踩死了,那也是一辈子。但人的一辈子要怎么过才算好呢,我说不上来。但我希望我的儿女过得好,他们过得好就是我过得好,我和他们是一体。至于我自己的一辈子怎么过,我听老天爷安排,从娘胎里生下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奶娃、小丫头、姑娘……

瘦瘦小小的个儿,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仿佛要搓一层泥下来。他红了脸,慢慢向我走过来,怎么一瘸一拐的啊?我整个人就像冬天里一桶冰水把我浇了个透。哎,媒人只说模样生得俊,没说是个瘸子呀。洞房里,我的眼泪沁出来,在眶里打着转。娘说,大柱老实,将来对你一定好,我们也就放心。我咬住牙,没让自己哭起来,我信娘说的话……我哭了出来,大柱,你在那边可好?现在,我一个人……是的,大柱有编织的手艺,能挣油盐钱。除担挑弱些外,干起活来也有力气。他对我好,这一点娘没看走眼。

铁皮屋成了我的老熟人,我天天就这样跟老熟人絮絮叨叨地说,老熟人理解我,不打岔,总是安静地听。

后来啊,在茅草屋里,有了我们的儿子,小生命的到来让年轻的我们欣喜,大柱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们本能地就像母鸡呵护小鸡那样带着孩子。茅草屋里有了孩子哭闹和欢笑,就有了生气。我们陆陆续续地又有了四个女儿,孩子们妈妈、妈妈地叫着。我就想起了屋檐上的那一窝燕子,母燕子一回来,整窝挤来挤去的小燕子就长大了嘴,叽叽喳喳地叫。原本冷清的房子变得吵闹,却是温暖。穷,我们仍然很穷,我们要更加卖力地干活,一家有八张嘴啊,我们还有修更大的瓦房呢。这些回忆,不知说了多少遍呢,也许嘴都磨起茧子了。有时候就不说,不说就觉得闷,那就只好看天,看铁皮门外的天。下雨了,淅淅沥沥地滴答滴啊,出太阳了,亮晃晃地。春日来了,秋天走了,知了又在叫了。

有时候我听见小孩在哭叫,我着了急,我的聪儿哭了,我撒开腿奔过去。结果差点摔下床,我以为我能跑,我以为我还年轻呢。那是重孙在哭……呵,我的聪儿,有一次跑到屋后的水沟踩水,湿淋淋地回来,怕他生病,我生气了,很厉害地批评他,他就哭。我想孙子,可见不着他。他忙,成天在外面跑,我不怪他,一家子人要生活哩。再说我吃喝拉撒睡全在铁皮屋解决,这屋子里的气味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一种熬。但对我来说,倒没有关系,我常年呆在这里头,早就适应了,我什么味都闻不出来了。

铁皮屋里的日子,冬季不大好过。冬天太冷了,像冰窖,我就觉得我是那冰糖葫芦。"唉, 卖冰糖葫芦唉!"电视里经常有这种吆喝。夏天到了, 热得像蒸笼,我就是那馒头。但我能跑会跳的时候没有馒头吃。自家的麦子都做成面,晚上煮了,加葱更好吃。然而,对这些我没有半点怨言,儿子儿媳已经尽了力。想想过去住茅草屋、带着五个孩子,饭都吃不饱的日子不都撑过来吗?是啊,我不怕吃苦!春秋的铁皮屋多美妙啊。柔柔的阳光从铁皮窗户悄悄移进来,坐到我的床沿上,轻轻地抚摸着我。就像我小时候,妈妈牵我的那柔软的手,走在晚霞灿烂里,回家。

但无论如何,一人住在铁皮屋里再久,也不会变成没有心的铁皮人,终究还是一副能感知冷暖疼痛的肉身。当然,有药啊。我有一个破布包,里面全是我吃的药,什么华佗再造丸、中风回春丸、回天再造丸等等。我晓得即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让我回春到能够走路,更不能让死了的我回天。可是,寂寞和不能动的无奈一点点地在啃噬着我,我整个儿垮了下来,一天比一天恍惚。有时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就需要一种让我能睡觉的药。儿子说这种药一次只能买少量,我觉得这不是问题。几年下来,我积攒了不少这种药片。

啊,好多年没下雪。今年的除夕下雪了。这让我想起修房前的那个雪天,那个全家都在一起的光景,空气里飘着腊肉的味道。外面鞭炮仍然噼里啪啦地响过没完,我听说城里的人兴放烟花。我没见过真正的烟花,但是我晓得烟花升到空中开放的那一刻很好看,我在电视里见过。

我常常想起我的老头子,我们一起在田里干活。他挖一窝,我就种一棵菜。收割谷子的时候,我脱粒,他摇机器。做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干,我们边干边说话,不觉得累。可是,现在,我一个人躺在这里,干不了活,也没有人跟我说话。有人说越老越小,我有时就会像个小孩一样想我的娘。娘把我抱起来,我紧紧地依偎在娘的怀里,暖暖的。

"玉儿, 玉儿……"

“哎!”

娘在叫我,我听见了。

我的老屋是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那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我习惯了的一切,我一直说,我是个老人,我喜欢旧的东西。老屋虽然卖掉了,我依然要回到老屋去。

我一进城就住在高高的屋顶,从来没有走出铁皮屋,我不喜欢铁皮屋。可我只认得铁皮屋,我不认识这个城市。走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我要在城市的上空走走,看看这座城市的模样,记住儿子住的地方,我怕我想儿子的时候会迷路。

我服下了所有的药片。可是我全晓得,我一走,将不会有铁皮屋了,有关我的一切都将消失得干干净净。

老屋门口的树摇啊摇啊,树叶落下来,乌鸦在树上呱呱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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