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桂香浓郁时

一场秋雨过后，天凉了起来，甚至有些冷。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屋外清清冷冷的，云彩黑一块白一块漂浮在空中，就连太阳的光芒也如同雪一样洁白、冰冷。庭前桂香浓郁依旧。离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躺在床上，书看得累了，手机又没什么可玩的，无聊之际，胡思乱想中，就总想写点什么。

回想起三年前，也是桂香浓郁的季节，奶奶从安徽老家乘车来到我和姑姑们工作的城市。仍记得，她到达这里时，已经是午夜十一点钟了。那时我正在上班，整一天，我满怀着期待与思念，兴奋与熬苦的复杂心情，盼望着时间能够过得快些再快些，好让我早些见到我那日思夜想的奶奶。终于等到下班，我一路飞奔来到了大姑家里，奶奶就在那儿。她果然没睡。虽然她晕车的厉害，可她还在等着我回来，我们彼此间都十分清楚，倘若没见到对方，就很难睡个好觉。

我不记得那时的奶奶是什么样子了。只是现在，虽然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却突然间老了。可在这三年里，谁又能说得清楚生活在她的泪水中掺杂了多少愁苦？谁又能说得清楚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如今她的背已经驼了，我给她打电话时，我说的话，也不像以前听的那么清楚了。她确实老了。

一见到奶奶，我抓住她温暖的双手，说：“我想你……”随即就无法说出下半句，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我哭，奶奶一句话不说，她没哭，只是一遍遍地揉着我冰冷的双手。我知道她是在忍着。当眼泪流干了，夜也深了，为了让奶奶早些休息，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整夜失眠。过后听大姑对我说，我走后，奶奶哭得泣不成声，说着：我就不该来，来了又让衡衡（我小名）哭。我听后，泪水又在眼眶中哗哗作响。是啊！她是多么的疼爱我，无论她自己是病了还是瘦了，是难过还是累了。她总是先为我着想，她宁愿把所有的愁苦都自己尝也不愿让我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难过。

第二天，由于几乎一晚没睡，我起的很晚。奶奶却很早就起来了，要求小姑带她去看看我租住的房子，她想亲眼看看我在这里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秋天给人的感觉总是萧条而又孤独的，这种感觉对那时的奶奶来说更甚。我租住的是一所江南常见的老式小庭院，我的房间在二楼的一角，从外面看，门和窗户都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奶奶眼前。她看到我紧闭的房门，想到我一个人睡在里面，孤苦伶仃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后来奶奶对我说，那时她站在楼下的院外，望着我紧闭的房门，想喊我，又想让我多睡会儿，兀自在那里呆了许久，才被小姑劝了回去。后来她回到了老家，听她说，每当想起我那紧闭的房门，想到我孤零零的睡在屋子里，她就心疼的流眼泪，还因此病了一场。

我专门请了假，想带奶奶去看看这城市里的繁华，想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我带奶奶去公园的路上，一个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放着一双别人扔掉的女士运动鞋。一生勤俭持家的奶奶说要把它捡回去，说扔了太可惜了。我挎着奶奶的胳膊说：咱不要了，那是坏的，不能穿了。奶奶不相信，非要走上前去看看，她的力气很大，我竟然拉不住她。她一边朝那双鞋走一边说：你别哄你奶，我看着像是一双好鞋，咱捡回来留给人家穿也是好的。路上有很多行人，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就低声对奶奶说，像是做贼一样：要是好的别人还会扔掉？肯定不能穿了，咱捡回去也是累赘，走吧。我好说歹说，才劝走了奶奶。看着奶奶离去时，一步三回头地看看那双鞋子，满脸可惜与不甘心的神气，我挽着奶奶的胳膊，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难过了。虽然时隔多年，每当我想起奶奶那时候可爱的神情，我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过之后，我又总在想，奶奶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食未及山珍海味，衣未及绫罗绸缎。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好好想享清福啊！

到达公园里，我和奶奶找个暖和的太阳地坐了下来。我们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父亲，奶奶说：要是你爹争气，你现在还在学校里念书，哪能让你这么早就出来打工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安慰着奶奶，帮她擦着泪，努力说些好听的话使她开心起来。奶奶终于笑了。谁知道这一幕被我一个同事看到了，过后他对我说：你可真孝顺。我听完只能笑笑。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常认为如果我没出生的话，爷爷奶奶会不会比现在过得辛福些？我常为此而感到内疚，因为我就是爷奶愁苦的根源。

见奶奶心情好了起来，也很有些兴致，我就带她去逛大超市。那可真是个大超市。奶奶一进超市里，望着玲琅满目的商品，又是高兴，又是感叹：这得多少钱啊！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们走散了一样。我知道奶奶喜欢吃辣的，就特意给她买了湖北特产周黑鸭。付款的时候，奶奶一听说一盒要五十多块钱时，她就说什么也不让我买。把我刚要递出去的钱又抢了回去，说：你买这干啥！这么贵！你这小孩咋不知道钱金贵！这有啥好吃的！都是骨头，又没有肉！收银员未置可否。我被奶奶凶了一顿，又不敢出声，像是做了错什么事一样，不好意思地对奶奶说：又不贵，你没吃过，想让你尝尝。最后我还是买了下来，奶奶到老也没舍得吃，只是说：这太贵了，买它干啥。

在超市里，奶奶看中了一双灰底粉花的运动鞋，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我指着那双鞋说：这鞋真便宜，才十块钱，打折了！奶奶指着下面的标签问我：不是写着一百块钱吗？你别哄我不识字。我说：这中间还有个小数点，你不懂的。奶奶相信了。其实那双鞋子就是一百块钱，我不这样说，依照奶奶的脾气，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买的。就算是我强硬买了下来，她也会骂我一顿。

我还要给奶奶买衣服，买吃的。奶奶说什么也不让，还对我说：咱赶紧走吧。不逛了。你这小孩，见什么都想给我买！我说：不还是疼你吗？奶奶笑了。

奶奶穿着新鞋子，我们走出了超市。回到了家里，我才对她说出鞋子的真实价格。奶奶听完对着鞋子左看右看，说：这好鞋穿着就是舒服！心仪之色，溢于言表。我和姑姑们都笑了。

奶奶没待两天就走了，她放心不下爷爷一个人在家，我们同样如此，就没强留奶奶多待几天。她走的前一天，姑姑姑父们特意为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忘了叫上我一起吃。奶奶一直沉着脸。开饭时，奶奶在饭桌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姑姑姑父们都被奶奶给吓到了。奶奶说：我在这里时，你们吃饭都不叫衡衡，我不在这里，你们还不把他给忘了？你们可气死我了！姑姑姑父们都孝顺，这时才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大意，大姑一拍手说：哎呀！怎么把咱妈的“宝”给忘了！于是，给我打电话的打电话，亲自去叫我的去叫我。等我来了，奶奶才命令开饭。期间奶奶总让我多吃点，给我夹了满满一碟子的菜，不停地用充满疼爱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多吃点，瞧你都瘦了。奶奶走的时候，是姑姑们送她去车站的。我没去。我害怕，我怕我会哭，更怕奶奶哭。虽然我知道她是一定会哭的，我也一定是。可在这时候，眼泪显得多么没有意义啊！

如今又是桂香浓郁的季节，我又想起了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