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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遇上了第一个可供她幻想的男人

2018-04-10  本文已影响251人  鱼鲜支

小时候读《简·爱》,迷上了罗切斯特先生,为他和简的爱情抛了许多同情泪。

可是,却有个不知死活的评论者,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这故事其实没什么可感动的,只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遇上了第一个可供她幻想的男人。

初读这评语,我非常生气,以为有亵渎之嫌。那意思好似是说,一个在修道院里长大的傻姑娘,对初识的男人产生了幻想。而这个上层阶级的男人也恰巧对她动了心思,打算把她变成自己的情妇。于是,她就被一击即中了。

那时候的我,和简·爱一样,生活在幻想世界里,自然无法容忍这样的解读。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从这句话里读出了越来越多的同情和理解,而原先那种冷酷刻薄的味道,反而逐渐淡去了。

幻想中的罗切斯特

罗切斯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们不知道。

讲述者夏洛蒂·勃朗特的视角,是和简·爱合而为一的。她所描述的罗切斯特,是简·爱眼里的罗切斯特。她所讲述的故事,是简·爱愿意相信的那个版本。

即使我们读的是简·爱那个版本,也不得不承认:罗切斯特是不坦白、不真诚的。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欺瞒简。当他的妻子曝光时,他把这种欺骗合理化了:他妻子伯莎是个疯女人,没疯时也是堕落、放荡的;他当初结婚纯属年少无知,遭人哄骗;他对简隐瞒了真相,只是因为他爱得太深。

罗切斯特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不知道。可是,简立刻相信了。

因为,这个版本的故事满足了她的幻想——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满足了夏洛蒂·勃朗特的幻想。

夏洛蒂笔下的女人,如伯莎,如英格拉姆,虽然拥有财富和美貌,但内心却是丑恶的,她们疯癫、放荡、势利、浅薄,根本不值得爱。

而简·爱,这个夏洛蒂的化身,她贫穷、低微、相貌平平,却拥有最宝贵的头脑和心灵,是罗切斯特身边最值得爱的女人。

夏洛蒂笔下的男人,如罗切斯特,年轻时为美色所迷惑,年纪渐长终于幡然悔悟,开始追求灵魂的伴侣。他成熟而多金,深情而专一,偏偏只被简·爱所吸引,只愿为她浪子回头。

这样的人物设定,这样的爱情模式,不就是夏洛蒂的一场自恋的幻梦吗?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出自一本19世纪的小说,那我会误以为:如此玛丽苏的剧情,可能是来源于某部浪漫韩剧。

现实世界,并不像夏洛蒂刻画的那个样子——

我们见过富有而善良的人,也见过贫穷而狠毒的人。

财富和美貌,总是给女人加分。

浪子回头,往往是一场戏,而且是独幕剧。

多少女人幻想着成为渣男的“最后一个女人”,却只是成了“其中一个女人”。

……

幻想中的平等

在夏洛蒂的笔下,简·爱是不在乎财富、地位和门第的。她自尊自爱,追求平等,是陈腐社会习俗的反抗者。

然而,从故事的夹缝里,处处泄露出她的秘密:她在乎,非常在乎。她不仅在乎,而且为自己的贫穷、低微和其貌不扬,感到深深的自卑。

当罗切斯特假意要和英格拉姆小姐结婚的时候,简·爱对他说:

“你以为,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一样!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和财富,我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如果上帝赐予我美貌和财富”,可是,上帝并没有。

表面上,简·爱反抗世俗标准,但在内心深处,她是认同的:她也认为,没有上帝赐予的美貌和财富,她是配不上罗切斯特的。

她的自尊,只是自卑的掩饰。

当罗切斯特的谎言被揭穿,婚礼变成了一场闹剧。简·爱不愿成为他的情妇,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桑菲尔德。似乎,她有某种惊人的意志力和独立人格,做到了很多女人做不到的事——用理智战胜了激情,用道德避免了堕落。

然而,当我想到简·爱就是夏洛蒂的化身,而夏洛蒂已经用笔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我就很难像过去一样,为她的决心感到赞叹了。

简每迈出一步,仿佛是夏洛蒂在背后催促她:

走吧,离开吧,去为爱而受苦。放心,你不会流落荒野、死于饥寒,你不会遭遇恶徒,被强暴凌辱。我会让你遇到好人,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光明的前途。

夏洛蒂曾借简·爱的口说:

“穿过坟墓来到上帝的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穿过表面的含义,这句话本质上是承认了:在这个现世,我们是不平等的。

为了追求平等,夏洛蒂用她的一支笔,帮简·爱解决了所有的难题,“so easy”:一场大火,伯莎死了,罗切斯特残疾了,桑菲尔德化作残垣断壁。而简却得到了意外之财,继承了叔叔的遗产。

她和罗切斯特的障碍消失了。她和罗切斯特的地位平等了。

这对简来说是最圆满的结局:她拥有了“她幻想中的爱情”,拥有了“她不在乎的财富和地位”,还维护了“她的自尊心和高尚人格”。

可是,这个结局让读者更加确信了:在小说的前半本里,他们是不平等的。所谓“平等”,是简·爱幻想出来的,是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幻想出来的。

不平等就是不平等。成年人都有接受现实的觉悟,而试图掩盖这个真相,反倒让人感到虚伪。

因为有着贵族社会的传统,英国作家在书里书外,大多是非常在意财富、地位和门第的。他们有时口是心非,却又欲盖弥彰。

在《呼啸山庄》里,艾米莉·勃朗特塑造了希斯克利夫这个复仇者的形象。

可是,别忘了,希斯克利夫为爱而复仇,是建立在他发家致富、衣锦还乡的基础上。如果没有成为呼啸山庄的主人,如果仍然只是卑微的奴仆,那他甚至没有复仇的资格。

既不够资格爱,也不够资格恨。

在《德伯家的苔丝》里,托马斯·哈代对苔丝的同情和赞美,远远超越于时代。他把这个失身于人的女孩子,称作“一个纯洁的女人”。

可也正是哈代,把苔丝的自尊、倔强和坚韧,解释为她是“德伯家的”。她之所以出尘脱俗,仅仅是因为:她是“德伯维尔”这个古老姓氏、高贵门第的后人,即使这支诺曼贵族的荣光早已不复存在。

那么,假如苔丝不是“德伯家的”,假如她只是最平凡无奇的农家女,那她还是不是美好、纯洁的化身呢?她还值不值得哈代花费这么多笔墨,为她作一曲挽歌呢?

超越幻想的简·奥斯丁

与其像上述几位作家一样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不如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承认不平等的现实。

就像简·奥斯丁那样坦白:我就是在意财富、地位和门第。在我的故事里,面包和爱情是缺一不可的。理想的婚姻,必须是理智与情感的完美统一。

夏洛蒂·勃朗特是无法理解简·奥斯丁的。她曾在给朋友的信里,批评奥斯丁“全然不知激情为何物”。她说:

“她或许确是明智的,现实的(现实多于真实),但她不可能是伟大的。 ”

然而,今天看来,奥斯丁不仅是现实的,而且她要比夏洛蒂·勃朗特真实得多。

她不会沉溺于幻想,认为某个成熟、多金的男人会不要全世界,只要她。

她不会狡辩说,我没有美貌、财富、门第,什么都没有,但我就是全天下唯一值得爱的女人。

她会仔细地掂量笔下每一个女主人公的分量,绝不让她们的“自尊”超出这个分量,而显得惺惺作态。

这也许就是简·奥斯丁的朴实和智慧吧:我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我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简·奥斯丁逝世200周年的时候(2017年),有“简迷”感叹说,200年过去了,奥斯丁所描写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除了壁炉旁多了电视,舞会变成了 party。

我们仍然生活在现实里,而不是生活在幻想里。而那些幻想的爱情,仍然像肥皂泡一样美好,也仍然像肥皂泡一样,逃不掉破裂的结局。

假如简·奥斯丁生活在现代,她会给我们什么忠告呢?

也许她会说:不要对“年龄差”很大的男人抱有幻想,除非你的成熟度足够。

一个30岁的女人爱上50岁的男人,我们不会为她担心。一个18岁的女人爱上38岁的男人,我们却可能为她捏一把汗。而一个不到18岁的女孩子,无论她多么“自愿”地陷入“忘年恋”,我们也要怀疑她被诱骗的可能了。

女孩子很容易对成熟的男人抱有幻想,因为成熟男人可以在心智上、眼界上对她进行“降维打击”。可是,她毕竟要长大。当她成长到不再仰视这个男人的时候,她会用什么视角看这段关系呢?

也许,奥斯丁会说:不要对财富和地位悬殊的男人抱有幻想,除非你确信这不是交易。

简·爱所幻想的对象,不会是桑菲尔德的看门人,而一定是桑菲尔德的男主人。爱情,有时候看上去很像是跨越阶层的捷径。可是,这条捷径狭窄、陡峭,不易攀登。

如果你以“爱情”的名义做成了一笔交易,那你已经自愿物化了自己。而这时,想要对方把你视作一个人,就变得不太容易。

奥斯丁还会说什么呢?不知道。也许她的忠告都在她的小说里。

幸运的是,小说能给我们的智慧,并不比生活给我们的少,而且不会那么代价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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