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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糖

2021-09-06  本文已影响0人  失眠的陈九

1.

视频接通后,我把水果刀举到了屏幕前,对着前男友说:“你答不答应跟我复合,不答应我就割腕。”

这个伎俩百试百灵,我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他白了我一眼,却说出了和以往不一样的话:“随便,我要睡了。”

我一愣,然后我看到他的身后一个白色的人影走了过去,恍然大悟。

“死渣男,早上才跟我提分手,晚上你就找了别人。”我破防了,声泪俱下地一遍遍咒骂着他。

他瞬间拉下了脸,反唇以击:“你神经病啊,我他妈哪有找什么女人,有空去看看脑子吧。”

“我明明都看到……”没等我说完,他就把视频切断了。

闺蜜在加班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环顾四周,电脑的屏幕上,是我和他的合影;手边,还有他送我的水杯;窗帘是我们一起挑的,他说要白色,我喜欢蓝色,他最后依了我。

还有黄色的拖鞋,绿色的雨伞,红色的行李箱……每一件东西都承载着我们的美好回忆,如今物是人非,所有事物就都罩上过往的烟尘,于是变得冰冷。

那个人影我不会看错,这次是真的,我们真的结束了。

触目皆是回忆,满是伤感,突然左手一阵刺痛,着眼望去,手腕上划出了一缕红线。

在我失神的时候,水果刀从我手中滑落,还割伤了我的手腕。

我懵了几秒钟,然后迅速拨通了闺蜜的电话:快回来救我,你再不来我就要挂了。

闺蜜打车赶到以后,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其实水果刀只是划破了表皮,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贪生怕死惯了,说什么以死相逼男朋友……前男友复合,其实真要我自残,我怕得要死。

所以虽然闺蜜说我的伤口基本上已经好了,但是我说什么也要她陪我去趟医院,不做处理万一后面严重了咋办。

闺蜜拗不过我,只得陪我跑了一趟。

进了医院,她让我自己去找医生,然后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说是有事。

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准备给我消毒,我把手平伸出去,他在触及我手腕的时候,眉头一皱,我心想不妙,难不成我没救了?

“医生,我……”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他却抬手示意我安静,然后将右手两指搭在我的手腕上。

这是在把脉?

半分钟后,他将手从我的手腕拿开,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

“恭喜啊,你有喜了。”

我愣在那里,甚至忘记了他都还没给我消毒。

“医生,你是不是在逗我?”

医生一脸笃定,话语里充满了对自己职业的自信:“我从业二十年,从未有过一次误诊。”

我忍不住了,笑着说:“很遗憾,那这就是你的第一次了。”

医生涨红了脸,双手一撑把身子怼到我面前,“是真是假做个B超就知道了。”

我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为了设计病人消费,现在的医生真是一点医德都不讲了。

我摇着头,内心感叹着世态炎凉。

“等一下。”医生在背后叫住了我,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想法,“B超的钱我出,如果结果不是我说的那样,我亲自向你道歉,但我绝不允许你给我的职业生涯留下污点。”

我给闺蜜发了信息问她在哪,她回复我还得好一会才能搞定,让我等等。

我转过身,朝医生说:“一言为定。”

一个小时后,看着手里的B超结果,我感受到五雷轰顶的滋味为何了。

我他妈真的怀孕了。

可是,虽然跟前男友交往了三年了,可我他妈还是个处女,怎么可能会怀孕?

2.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可是闺蜜却迟迟不来,到后来,我打她电话,竟然关机。

我寻思着她可能已经先回去了,反正已经是个大人了,也丢不了,加上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最后心不在焉地往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正值夏季,哪怕已经入夜,温度也没有下降多少。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我走上天桥,低着头想事情,突然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喊:妈妈。

我一惊,一时之间竟然听不出那声音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仿佛直接响在我脑海中,莫非是我的幻听?

我又扫了四周一圈,天桥上除了几步外正在给吉他调音的一个男生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妈妈,妈妈。

是一个女声。

妈妈!妈妈!妈妈!

声音不停响起,我捂住耳朵,还是不断听到。

“妈妈你快点啊。”在我身后的楼梯上,蹦蹦跳跳上来一个小男孩,走一步回头喊落在后面的妇女。童声清脆,响在耳畔。

果然是我听错了。

我如释重负,向天桥另一侧走去。

调音的男生也已经准备完毕,哪怕四下无人,他也自顾自弹着和弦,然后,唱一首歌。

“脱下长日的假面,奔向梦幻的疆界。”

我脚下一顿,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这是五月天的《拥抱》,前男友最喜欢的一首歌,当初追我的时候,他就是用这首歌跟我表白的。

我想起视频时在他身后看到的白色人影,已明白物是人非,再听下去徒增伤感。大脑命令身体逃离,但双脚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却怎么也不肯挪动。

它向着男生的方向走去,最后站在了他面前。

男生看着年龄跟我差不多大,穿着破洞牛仔裤,深蓝色的T恤,唱歌的时候笑起来牙齿白得不像话 ,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如果忽略他脚下那双拖鞋的话。

一曲终了。那一对母子也已经下了桥,此时视线所及,只有我们两个。

男生随即坐了下去,翘着二郎腿,吉他随手往天桥栏杆上一靠,对我说:“这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也捧个钱场呗。”说着就向我伸出了手。

我拿出手机晃了晃,说:“微信还是支付宝。”

男生麻溜地拿起吉他,露出背面的二维码。

我扫给他五十块钱,他收到后又笑出白牙。天色已晚,我不再逗留,径直往家里而去。

他却出口阻止了我:“这位施主,看你是个好人,老衲有一言赠与你。”

我回头望向他,好家伙这才二十来岁就自称老衲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他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我看出他是想故作高深,但也没戳穿他,只听他又说:“贫道方才夜观天象,见东南方有黑云滚滚而来,此是有妖孽之象,果不其然,不久便见你来到身前。”

一会老衲一会贫道,说什么疯话。

我翻了个白眼,右手食指抬起,反指向我,语带讥笑:“你说我是妖孽?”

男生摇摇头:“非也非也,不是你,而是她。”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我。

“这不还是我?你可别跟我扯什么道可道,我非我啊。”

他的手指向下移了移,“不打机锋,我说不是你,而是你肚子里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B超的报告单。

他说:“你心怀鬼胎。”

“神经病啊。”我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下了天桥。

他在我身后只说:“我每天都在这里,如果遇到麻烦,记得回来找我啊。”

我脚下步子加快,不愿再听任何一句疯言疯语,可一阵夏风吹来,本该是股催汗的热浪,我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彷如寒冬。

3.

回到家后,我给闺蜜发的信息还是没有收到回复,我又打了她电话,还是关机。

草草洗漱,像平时一样躺在沙发上刷剧,没想到才十分钟过去,竟然困意重重。怪了,按照以往的习惯,怎么也至少熬到十二点才会想睡。

与睡魔又斗争了几分钟,眼皮上仿佛压了块石头。最后我认命了,乖乖地躺到床上。

临睡前,又挣扎着给闺蜜留了言:我先睡了,你记得早点回。

这一夜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醒来,房里依旧只有我一个人,闺蜜竟然一晚上没有回来,打开手机,竟然还没回复。电话拨过去,关机。

我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中午的时候出了个门,买了一盒验孕棒,测试结果粉碎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整整一个白天,一股阴云笼罩着我。关于我的,也是关于闺蜜的。

夜晚临睡前,我还是没有联系上闺蜜。打定主意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她回来,可睡意又早早到来。

我强撑着,晚上九点,终于,客厅里传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我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闺蜜就冲了进来,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惊呆了。

她披散着头发,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手捂着腹部,一靠近就瘫倒在我的怀里,我还没说话,她就先哭了起来。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的哭声小了,才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擦了擦眼泪,说:“我怀孕了。”

难怪她之前在医院会耽误那么久,可是就我所知,她男朋友一个月前出轨女同事,他们已经分手了。这个时候怀孕的话……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同样境遇的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命运之神就在我们的头顶狞笑。神明高高在上,动一动念,就让我们万劫不复。

闺蜜又说:“我昨天,去把孩子打掉了。

听她说完,我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弯下身,冷汗从额头瀑布般直往下流。

闺蜜一下子吓坏了,忙问我怎么了,我痛得开不了口,仿佛肚子里有个人在翻滚、捶打,我只能勉强抬起一只手,示意闺蜜扶我先躺着。

就这样,我们这对难姐难妹相互扶持着回了房,一边互相安慰,一边骂着死渣男,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疼痛慢慢缓解,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发现闺蜜不在我的床边。我们是有各自的房间的,不过昨晚的情况特殊,我记得闺蜜是和我一起睡的。

难道是后来她又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那种异样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身处黑暗,加上夜半无人,所以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此刻在我听来,那声音就仿佛是在我耳旁一样。

呼吸声,和仿佛什么东西在地上蠕动爬行的声音。

我还没开灯,但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随着声音越来越接近我,我也看到那个正在向我床边匍匐而来的人影。

是个小孩,或者侏儒。

面部朝下,头发遮住了整张脸,身上与其说着穿着,不如说着裹着一套病号服。他翻转着身子,四肢垂直立在地面,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像是觉察到我的目光,那颗小脑袋突然扭转九十度,抬起头,朝我咧开嘴笑。

她说:“妈妈,我来找你了。”

“啊……”我失声尖叫,身体本能地往后缩。

“蜘蛛女孩”朝我爬过来,桀桀笑着,脸上却流下了眼泪,“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的背抵到了墙壁,已是退无可退的境地,她却还在朝我而来,边笑边哭地说:“妈妈,我也好想出生啊,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妈妈。”

她朝我扑了过来。

我认命般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画面,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这难道就是人死前的走马灯吗?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意识到现实的时间也依然在我身边流动着,我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了任何可怖的人影,遥远的天际绽开一条白光,一点点驱散了黑暗。

我忪了一口气,没想到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迎来了天亮。看来我是逃过了一劫。

那个……东西,到哪里去了?灰飞烟灭了吗?

“我已经死了一次了,可没那么容易就又死了哦,妈妈。”

像是在回应我的心声,一个女童稚气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真正活过呢。”

她在哪里?我的神经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眼睛四处乱瞟,生怕她又突然出现。

“我在你肚子里,妈妈,天亮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脑海里的声音彻底沉寂了下去,任凭我再怎么在心里呼唤,也没有回应了。

我摸着我的肚子,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女孩吗?我想起天桥上那个“老衲贫僧”的话,像是有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胃,正在使劲的揉搓。

我的肚子里,怀了一个鬼胎。

一个,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亡的女孩。

我跳下床,三步并两步地冲向了卫生间,对着洗浴池不停干呕。

不一会,闺蜜也冲了进来。休息了一夜,她的脸色却比昨夜更加苍白,精神也越发萎靡。

我伸手碰了碰她,她神经质地甩开了我的手,瑟缩在角落里,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闺蜜喃喃自语地飘出一些话:“有鬼,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了,是妈妈对不起你,有鬼。”

所以说,昨夜看到“她”的不止我?

4.

我和闺蜜在天桥一直等到黄昏,直到月笼露华,老衲贫僧才出现。

我向闺蜜示意了他的存在,闺蜜不等我开口,就迫不及待地朝他走了过去,口中直说:“有鬼,帮帮我,帮帮我。”边说边哭,向老衲贫僧逼了过去。

我赶紧上前拉住了她,安抚住她的情绪后,这才转向被闺蜜逼得挂在天桥栏杆上的老衲贫僧,对他说:“老衲贫僧你好,你是对的,你之前说我有麻烦就来找你,我来了。”

他从栏杆上下来,右手拢在嘴角咳了咳,说:“其实老衲有名字,并不叫老衲贫僧。”

我说:“好的老衲贫僧。”

他泄了气,摆了摆手说:“好吧,随你怎么叫吧,身外之名,贫僧也不在乎。”

我点点头,扶闺蜜坐在了他面前。

老衲贫僧也在我们面前坐下,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直接开口问我:“你相信了?”

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他听。

我讲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闺蜜,“她呢?”

闺蜜还是一副受惊的样子,要想让她讲明白自己昨夜的经历,恐怕难以做到,我只有向老衲贫僧摇摇头。

老衲贫僧转过身去,在他的包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拿出一瓶可乐递给我,示意我喂闺蜜喝下去。

我半信半疑,给闺蜜喝了小半瓶,没想到刚一喝下可乐,她身体抖动的频率就弱了下来,不一会,再看时,已是眼睛澄明,恢复了过来。

老衲贫僧随即问:“你昨晚经历了什么。”

闺蜜缓缓道来,所经历的和我一模一样。

老衲贫僧听完,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对我们说出了鬼胎的来历。

“人死为鬼,这是天数。鬼再入地府轮回,转世为人,循环不息。但凡事总有例外,有的人死时怀有强烈的怨念,被这种怨念包裹的鬼魂无法穿过地府之门,所以只能滞留人间,要么随着时间推移最终湮灭,要么在湮灭之前放下怨念,重入轮回。”

闺蜜不自觉地向我靠了靠,毕竟是女孩子,听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难免害怕。其实我心里也怕得要死,只是极力控制着。

“而还有一些例外,是那些还未成人,就已身死的鬼魂。”他哼了一声,看了闺蜜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我,“有的人只顾一时纵欲,种下了因,却又不肯也不愿承担果。”

“还没出生就死于腹中的就是鬼胎。”老衲贫僧最后说。

听完,闺蜜已经脸色惨白,也不是是吓的,还是因为羞惭所致。

我若有所思:“听起来,鬼胎其实也挺可怜的。”

老衲贫僧赞同地点点头:“人心有时比恶鬼更可怕。”

我问他:“可如今我们被缠上了,要怎么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

他说:“说简单也简单,纵使是鬼胎,也是小孩子,你们只要像小孩子一样去教她,感化她就行。”

就这?没想到方法比我想的还要简单。

老衲贫僧撇了我一眼,“别以为这很简单,小鬼没有善恶对错观念,而且天生夭折的怨念缠身,一个弄不好就会万劫不复。鬼胎缠上谁就会附在谁的身上,在别人看来,就是怀孕了。”

他的目光在我和闺蜜之间扫了扫,然后对我说:“现在她还寄托在你身上吧?”

我说是的。

老衲贫僧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同时对我们挥了挥手:“回去吧,方法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只能面对她。”

闺蜜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角,战战兢兢地开口问:“我……我还没准备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今晚不要……让我们今晚先不要……给我们一晚上的时间。”

老衲贫僧说:“放心吧,喝了我的可乐,你今晚见不到她的。”

闺蜜这才放心了下来,我跟老衲贫僧道了谢后就离开了,临行前,闺蜜把那瓶没喝完的可乐一并拿了去,他也没吭声。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想着老衲贫僧说过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既害怕自己小命不保,又觉得肚中鬼胎实在可怜,如果可以感化她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古人不常常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当夜,一夜无事。

5.

第二天清晨还没七点就早早醒来,起床还没收拾我就走出房门,准备跟闺蜜商量一下怎么“感化”小女鬼的事情。

然而当我打开房门,却发现我们合租的房间大变样,倒不是说东西的位置变了,而是房间里东西少了一半。

原本属于闺蜜的东西都不见了。

我心里有了一些猜测,急忙跑到闺蜜房门口,轻轻一推,门开了,没上锁。

她的衣柜也空了,原本应该摆放着我送她的月球灯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我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可见写字的人当时手臂颤抖不已,她写: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我还年轻,才刚刚毕业,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死。

压着纸条的是还剩下一口的可乐瓶,应该是昨天从老衲贫僧那里带回来的。

看完纸条的内容后,我心里愤怒不已,这算什么?你害怕就可以自己离开吗,把事情都丢给我。

我从小跟闺蜜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原以为对她知根知底,没想到生死关头,她竟然丢下我一个人。

不,她不止丢下了我,还丢下她的孩子。

闺蜜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紧接着鬼胎就找上了我们,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随即也以最快的速度去收拾好了我所有的东西,既然你不仁那我就不义了。她是你的女儿,如果我们分散两地,那她找上你的几率怎么也应该比我大才是。

只是,当我提着行李箱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刻,却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妈妈,你也要走了吗?

奶声奶气,甚至有点委屈。

小女鬼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哪还有前晚上吓人的模样。

我呆在原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小小的个子,抓着我的裤脚,抬起泪眼,对我说:“妈妈,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听你的话,你不要丢下我。”

那个小女孩,就是当年的我。

我的妈妈,当年因为重男轻女,决心把我丢弃的那一天,任凭我百般哭诉,也毫不手软,如果不是孤儿院的院长——我的陈妈妈——恰巧碰到了我,或许,我早不知饿死在哪个角落了吧。

我讨厌我的妈妈。

而我,差一点就变成了我最讨厌的人。

我放下行李箱,摸着我的肚子,在心里默默地说:“不会,妈妈不会走的。”

6.

墙上的时钟在一点一点朝着十二点靠近,滴答滴答的指针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我的眼睛在手机和时钟之间不停移动着,离午夜十二点,只有最后一分钟了。

我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却还是不争气地吞了口口水。

“滋滋——”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午夜零点整。

灯灭。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有声音在笑,她叫我:“妈妈。”

我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先说好啊,你现身的时候正常一点,别跟个蜘蛛女鬼一样。你如果同意,就先把灯给我打开。”

“好。”小女鬼的声音变了,变得如同真正的人类幼崽那样。

我睁开了眼睛。

床边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小女孩,刚好只有床沿高。扎着一对麻花辫,双手垂在身前,两个拇指扣在一起,打着旋。

就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在我板起脸假装生气的时候,就立刻停下了所有小动作,乖乖地站在我面前,任凭我发落。

只不过这个“小鬼”,是真的小鬼。

“这才几天,就长这么大了?难道鬼比人要长得快?”我一边打量着小女鬼,一边在心里嘀咕着。

我咳了咳,说:“那什么,吃了吗您呐!”

毫无育儿经验的我开口后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可是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正想着找补两句,没想到小女鬼竟然回应我了。

她双脚离地,飘到与我视线平齐的高度,本该是白色的灯光铺在她脸上,却散发着一层绿光。

她看着我,表情发生了变化,看得我一哆嗦。紧接着她把头往后一仰,身体折成了九十度。

这还没完,只见小女鬼双手往后一挪,就把脑袋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人头摆在了我面前的床单上,双目大睁着,嘴巴一开一合:“妈妈,我饿。”

我尖叫起来:“要死了要死了,饿就饿,好端端你变什么身,你吓死老娘得了。老娘要吓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吃东西。”

7.

跟小女鬼的相处超乎我想象的顺利。

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会时不时情不自禁地变成第一次见我的模样,但是每次我都会闭着眼睛对她发火:“给你三秒钟给你变回去,要不然我就不给你吃饭,听到没有?你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啊。”

小女鬼“吃饭”的方式就是烧香给她,但是吧我也不能真买香来烧,毕竟家里没死人,这样显得怪怪的,于是我们商量后折中了一下,给她买香烟来烧。以至于我每次在楼下超市买烟的时候,超市阿姨总是苦口婆心地劝我:“即使一个人,也要开开心心地向前走啊,不要放纵啊。”

每次失恋我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小女鬼白天不能现身,只能在电视啊电脑啊手机里显形,我的电脑要工作,她每次在我电脑里出现,都会让我辛苦做好的PPT消失,所以在吸取了第一次教训之后,我严令她再从我的电脑里出来。

手机就更不行了,她只要钻进手机,就能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我更是避之不及。

无奈之下,我只好给她买了个超大屏电视,小女鬼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后来每天晚上或者周末的时候,我都会打开电视,和小女鬼一起看综艺或者看电影。

为了不影响观感,我让小女鬼缩小自己的身体,挪到显示屏的一角,看着就跟弹窗一样。

我尤其爱综艺,但是小女鬼却更喜欢电影。

有一天,我在厨房做饭,小女鬼在客厅看电影。

电视机突然就没了声,我回身一看,电视黑屏了。一阵阴风吹过,小女鬼头向下倒挂在我眼前,口水直流:“你还会做菜啊,好香好香,你怎么不早说。”

我被吓了一跳,掌勺的手朝她挥了过去,她像一团烟雾一样消散,然后重组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站在我面前,使劲垫脚探头,去闻我锅里的酸菜鱼。

于是,小女鬼开始了每天逼迫我做饭的日子。之前跟前男友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想方设法地叫他过来蹭饭,所以变着法地做各种菜。

渣男前男友来得不多,但闺蜜却大饱口福。

如今渣男是永远不会来了,闺蜜也已经抛下我走了。

我心中一酸,看着小女鬼,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

我问小女鬼:“你恨你的妈妈吗?”

屋里的灯闪烁不定,小女鬼的脸上开始发出绿光,我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前兆。她一点点地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我赶紧把酸菜鱼端了出去,讨好地说:“来来来,咱吃好吃的,不想那些事了啊。”

小女鬼别过头去,还是不理我,但灯恢复了正常。

我继续用哄小孩的语气对她说:“你想吃什么,我以后都给你做好不好啊。”

小女鬼脸上的绿光消散了,她说:“那每天都要做。”

我咬咬牙:“好,每天都做。”

她又说:“香烟也得买。”

我说:“不都吸菜了,还要香烟干嘛。”

小女鬼可怜兮兮地说:“小孩子总得要吃点零食的嘛。”

我说:“零食吃多了,会得蛀牙的。”

小女鬼说:“不会,我们鬼魂不会长蛀牙。”

我败下阵来。

除了每天做菜之外,小女鬼还对我的睡眠做了要求。

“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

我苦着脸,作为当代熬夜党,要我十一点睡觉无异于要我的命。

但小女鬼给出了我无法辩驳的理由:我寄居在你的身体里,所以你必须每天早睡早起,不然我就会失控变成恶灵。

我说:“我睡不睡觉跟你变成恶灵有什么关系啊,我不都在感化你了。”

小女鬼耍起了无赖,“就会就会。”

好吧,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不得不被胁迫着开始了每天开始早睡的日子。

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们会聊天。

这样的:

“怎么办,我睡不着。就再看一个小时好不好,哥哥马上就要赢得厂牌了说。”

“不行,十一点之前必须睡觉。”

“好吧。”

或者这样的:

“小女鬼,我真睡不着。”

“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乖啊。”

“那,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拜托,哪有孩子给妈妈讲故事的。”

“我不管我就要。”

“好吧。从前有一个小女孩……”

以及这样的:

“小女鬼小女鬼。”

“在呢。”

“一直叫你小女鬼怪怪地,不然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不要,我没有名字。”

“你跟我姓,我姓陈,就叫你陈……”

“不要不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我经常会问小女鬼:“如果你被感化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投胎了?”

每当这个时候,小女鬼都会一言不发地消失无踪,任凭我怎么呼叫,都不回应我。

而半年来,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远离每天吃外卖的日子,我的厨艺突飞猛进,还学会了做各种甜点和蛋糕,也因此辞掉了原来枯燥的工作,转而成为了一名我一直希冀成为的蛋糕师。

良好的生活作息更是让我整个人的精气神发生了质的改变,追我的男生越来越多。虽然我已经不怎么想起渣男前男友,但还是不想这么快开始下一段感情,所以只能每次都拒绝向我求爱的男生:孩子还小,我不想给她压力。

回到家后,我又向小女鬼抱怨:“我又因为你拒绝了一个优质帅哥。”

小女鬼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得了吧,我不过是你的挡箭牌而已,别人又看不到我。”

我恼羞成怒:“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你到底被感化干净了没有啊,怎么还赖在我家不走。”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有些不妥,我偷偷去看她,小女鬼不为所动,向我吐了吐舌头:“略略略,我就是赖着不走,你咬我啊。”

我暗暗忪了口气,嘴上却不认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小麻烦。”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静音的开关,空气沉寂了很久很久,仿佛时间也停止了,就在我感觉自己呼吸都要断开的时候,小女鬼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上辈子,或许你真的是我妈妈呢?”

“哈哈哈。”我用大笑来掩饰我的尴尬,然而夜晚入睡前,却又因为这个假设而雀跃不止。

上辈子如果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似乎也不错。

“小女鬼。”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关灯睡觉。”

灯灭以后,黑暗中传来小女鬼低低的声音,“晚安。”

我裹紧被子,也说:“晚安。”

8.

后来我去找过一个老衲贫僧,问他那个我也曾问过小女鬼的问题:我到底怎么才算是感化了小女鬼,感化了她之后,她是不是就能去投胎了?

老衲贫僧得知小女鬼还在我身边,摇了摇头:“只要她还没离开,那就是对生前之事还有怨恨,怨恨一日不消,就多一份变成恶灵的风险。”

我愣了愣,“可我们相处得挺好的啊?”

“那只是表象,恶灵不是那么容易感化的,你要记住,你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我抓住老衲贫僧的吉他:“既然我这么危险,你又这么有本事,那你帮我解决掉这件事吧,你一定有办法可以超度她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小女鬼会离我而去,我感到一阵落寞,又觉得我来找老衲贫僧的行为像是对她的背叛。

老衲贫僧收起东西扬长而去,“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她今生缠上你,就是你的劫,只能你自己破。”

老衲贫僧最后除了一瓶可乐,什么都没留给我。

那天以后,虽然我和小女鬼还是如常生活,喝下可乐后,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头上有一个进度条,现在是百分之一,这就是老衲贫僧所说的怨念条吧,当它变成零的时候,小女鬼才真正放下怨念,反之,只要它没归零,哪怕只剩下零点零零一,小女鬼也还是有一分变成失控恶灵的风险。我对她怜惜之余,心底也暗暗生出些恐惧,生怕哪天她又变成恶灵,让我丧命。

第七个月的时候,我的肚子大了起来。我想起老衲贫僧说过,小女鬼附身在我身上,表现在外人看来,就是怀孕的征兆。

每天晚上我都摸着肚子发愁,小女鬼的形象具象在电视机上。难不成十月怀胎,我还要真生下她不成,那样子,她是不是就能变成人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嗑瓜子喝牛奶。

锁眼里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我一愣,难道是闺蜜回来了?终于良心发现了吗,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是吧。

我穿好拖鞋,还没走两步,开门的人就来到了我面前。

是前男友。

他像是刚掉进河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地,脚下一条水迹从门外一直拖到客厅。

我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有我房间钥匙?这又是来干嘛的?复合?

前男友撇了一眼我的肚子,眼睛瞬间红了。

“找到你了。”他说。

我冷笑连连,之前我不是没联系过他,但每次忍不住打他电话,都是关机。所有的社交软件发过去的消息,都显示我已被拉黑。

我想也没想就把他往外推。

奈何渣男身材高大,我又怀着孕,推不动他。

我感觉我在推着一尊石像。

渣男抓住我的手,一把把我甩到一旁,我跌在墙角,肚子一阵绞痛,他一步步走向电视机。

糟糕,刚刚忘记叫小女鬼隐身了,她现在还在电视屏幕上。

不能让他看到小女鬼!我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向前爬。

渣男站在电视机前面,忽然一会哭一会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一直流,声音沙哑,混杂着女声:“我的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屏幕上是小女鬼放大的脸,一张恐怖、惊悚、害怕,同时充满怨恨的脸,她的眼睛越过渣男,看向在地上爬行的我,“妈妈,对不起。”

“不!”我惊恐地望向小女鬼头上的怨念进度条,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蹭蹭地往上涨,百分之一,百分之五,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七十,百分之九十……最后,我绝望地发现数值涨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我抬头往上,看到了令我更加绝望的事情,只见渣男的头上,同样有着一条血红色的进度条,数值是……百分之百。

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我曾经最爱的人,现在是一个恶灵,一个彻彻底底的恶灵,而与我朝夕相伴了七个多月,想方设法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表面上是我在照顾她实际上却是她在照顾我的小女鬼,此时正在一点一点地堕入地狱。

渣男几乎抱住了电视,从他口中发出的陌生女声已经完全掩盖了他本来的声音:“孩子,我的孩子,跟妈妈走,不要再离开妈妈了。”

小女鬼最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电视机应声而碎,一团黑雾从破碎的屏幕里飘了出来,房间里的温度降至冰点。

黑雾里现出小女鬼泪流满面的脸,她竭力对抗着怨念化成的黑雾,朝我喊:“妈妈。”最后还是被黑雾吞没,从窗户飞了出去,消失无踪。

前男友朝我转过身,他的脸已经完全是一个恶鬼的模样,七窍流血,黑雾缠身,他尖叫着一步步朝我伸出了手,将近十厘米长的指甲触及了我脖子的肌肤。

念经声从玄关处浩浩荡荡而来,恶鬼像是被一堵墙阻住去路,在原地动弹不得。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片模糊,昏迷的最后一刻,我看到老衲贫僧出现在客厅。

前男友倒在我面前,昏迷不醒。

9.

再次醒来时,我的肚子已经恢复如初,好像小女鬼从未来过一样,我突然感到一阵惆怅。前男友见我醒了,递给我一杯水。

我本能地后退,却见老衲贫僧从厨房走了出来:“放心吧,他只是被鬼附身,现在恶鬼走了,他可能会虚弱几天,已经没事了。”

我哦了一声,也没接他的水,蜷在沙发上发呆。

前男友的手尴尬地举在空中,老衲贫僧坐到了我的另外一边,打开电视,看一部动画片。

大半年来和小女鬼相处的记忆铺天盖地地向我淹来,我咬了咬牙,向老衲贫僧转过去,说:“她还没有完全变成恶灵,还有的救。”

“她的怨念值是多少?”老衲贫僧关掉电视。

“百分之九十五。”

“虽然只要没到百分之百,理论上就还都有救,”老衲贫僧沉吟片刻,“但是,这个数值和真正的恶灵之间也没有多少区别。”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还有一点机会,那我就要试试。”

老衲贫僧站起来,踱步到窗户前,面对茫茫的黑夜,最后说:“那好吧。”

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前男友的脸,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我知道我心中对他还有留恋,但是……我转身对他说:“你谁啊?有事吗,没事可以离开了吗,不回去陪你女朋友?”

快走吧,离开这里。

他握着水杯,极力解释:“我说了,我没有找别人。”

是吗?真的是我看错了吗?不过是真是假也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想再出言讽刺,把他气走,老衲贫僧却宣布道:“不行,他不能走。”

我一愣,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衲贫僧从窗边走过来,夺过前男友手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说:“说出你的故事。”

前男友支支吾吾地:“你……你怎么知道?”

老衲贫僧命令般地声音响起:“说!”

前男友深呼一口气,缓缓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了一个女人。那是我们分手的第一个晚上。”他看了我一眼。

我嗯一声,示意在听。

“我穿着的应该是古时候的衣服,我是说,梦里的我。反正不是现代的,周围的人都一样,男男女女都留长发,我不知道是那个朝代。我跌倒在地,他们朝我围过来。我听到每个人都在骂我,我是说—— ”他似乎正在努力融入自己梦中的角色,“——梦中的我。”

前男友紧皱眉头,显得极为痛苦,他接着说:“女人们骂我狐狸精,是贱种;老人们一边骂我不守妇道,一边说要把我沉塘;而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虽然没有污言秽语,却不住地朝我扔石头。”

“男人呢?”老衲贫僧突兀地问。

“呵呵,男人。”前男友冷笑连连,一下子好像又变回之前被鬼附身的样子,“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我,全都低着头。”

“嗯。”老衲贫僧点点头,若有所思。

我急切地问:“最后怎么样了?”

前男友说:“最后我四肢都被绑上石头,然后,他们就把我扔进了池塘里。”

“他们就这样杀死了我,和我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的怨念这么大的原因,死得这么惨。”虽然明知对方是恶鬼,但我也不禁有点同情起她来。人心有时候比恶鬼更可怕。

“不对。”前男友说。

我转身看他,他说:“我能感受到,她的怨念不是来自于将她沉河的人,而是那些男人们。”

我不解。

前男友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为什么她会被沉河?”

“因为她怀孕了。”

他摇头,“不对,是因为未婚先孕,因为,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到底谁才是孩子的父亲,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他又为什么不站出来承认?”前男友自问自答,“因为她不能说,而他不敢说,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段禁忌之恋,或许是一段不伦之恋,总之,这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

“她是被辜负的,是背着被背叛的恨意而死的。所以怨念缠身,过不了地府之门,只能在人世间飘荡。”

前男友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自语。

“而小女鬼的怨则是来自于自己的母亲,她不懂人世间的那些龌蹉,只知道母亲没有生下她,没有给自己成人的机会。这么多年来,或许小女鬼已经不是第一次逃离母亲了吧。”

10.

错了,一切都错了。之前先入为主,以为小女鬼是被闺蜜打掉的孩子,但其实并不是。

这么说来,那个附身前男友的恶鬼,就是小女鬼真正的母亲,也就是那个被沉河的女子。

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把小女鬼拉回正道。老衲贫僧说那女鬼已经完全被怨念吞没,没救了,可不能让小女鬼也步她后尘。

话虽如此,可我们却不知道怎么找到她。老衲贫僧有招魂的法子,但是这个方法需要知道鬼魂的名字才行,而我们并不知道小女鬼的名字。

或许她都还没机会拥有过自己的名字。

五天以来,我们都只能守在我租住的房间里,期盼着小女鬼能有一刻恢复意识回到这里,但时间无情地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的精神一天天萎靡下来,如同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般焦灼。

我问老衲贫僧:“如果最终我们都没有能找到小女鬼,那她的结局会如何?”

老衲贫僧的嘴里吐出两个字,在我听来无疑是最无情的审判。

“湮灭。”

我眼前一花,晕倒在前男友怀里。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六天的傍晚,客厅里传来老衲贫僧的念经声,但我们都知道这于事无补。

想到小女鬼,我又落下泪来。前男友一把拉过我的手,犹豫了片刻,最后在我掌心写下两个字。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心有灵犀般,就明白了过来。他说:“这是她的名字。”

女鬼附身在前男友的身上,是因为想要找到附身在我身上的女儿,所以既然不能招小女鬼的魂,那招来女鬼,有很大的几率也能把小女鬼招来。

前提是女鬼那天找到了小女鬼,而且招来恶灵,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每天晚上都在做那个梦,身边也接连发生了一些灵异事件,那天视频时,我隐隐见你身边有个小孩的影子。女鬼在不经意间影响着我,所以我也能窥探到她的一些想法,我知道她在找她的孩子,也就是在找你。”七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聆听到前男友的想法。

“我一直不敢去找你,也不敢联系你,就是害怕她找到你。可是后来你闺蜜来找我,说你有危险,终究还是被她知道了你的住处。”他拉着我的手,“现在她已经找到了小女鬼,也离开了,你也没事,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你确定要把她再招来吗?”

我转过身去,不看他。如果不管不顾,那小女鬼也会被怨念吞没,最后湮灭。

我决定了。

招魂仪式将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开始。

房间里贴满了各种数学公式、物理定律以及化学方程式,老衲贫僧说这是符咒。

我对此表示质疑。

老衲贫僧说:“知识就是力量。”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对。

前男友还没有走,虽然他已经解释了消失七个月的原因并表达了想要跟我复合的想法,但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原谅他。

零点开始,我们三人就开始一遍遍地喊着女鬼的名字。

在我内心深处,还呼喊着另外一个名字。

十分钟后,紧闭的窗户被一阵风吹开,一股寒意直贯而入。

她来了。

一摊水渍如同有生命的蚯蚓,从窗户往客厅一直延伸而来,我虽然害怕,眼睛还是随着水迹移动。

最终,水迹在客厅中央停下,女鬼现身了。

我一阵失落,只有她一个人……一个鬼。

水草一样杂乱的头发覆盖住她整个面容,看不清她的脸,她伸出被水跑得肿胀溃烂的双手,似乎想要掐住前男友的脖子。

老衲贫僧朝前一步,随手扯下一张写有开普勒定律的符纸,朝女鬼眼前一扔,符纸发出一道金光,光芒照在女鬼身上,发出“次次”的声音。

女鬼收回双手,掩面后撤。

有用!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果然是对的。

老衲贫僧扯下更多的符纸,逼得女鬼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她最终一定会灰飞烟灭。我低下头,不忍再看,前男友安慰我:“她已经是完全的恶灵,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随即想到,如果不能找到小女鬼,那她的结局也会是这般。

女鬼被符纸打得哀声连连,身上发出一阵阵白雾,那是她的灵魂在一点点消融。

“妈妈。”恍惚中我好像听到小女鬼的声音。

角落里的女鬼厉声尖叫,强行从符纸的伤害下站了起来。

老衲贫僧疯狂地朝她扔出符纸,女鬼承受着伤害,一步步前行。

女鬼越过老衲贫僧身边,朝在他身后的我走来,前男友手拿着元素周期表迎上去,被女鬼一巴掌拍开,倒在我脚边昏迷不醒。

女鬼走到我面前,穿进了我的身体。

我的意识溺入混沌,仿佛一点点沉入深海,断断续续地接受着外界的信息。

“我”转过身,一脚踢开脚下的前男友,然后一步步向窗户边走去。

老衲贫僧的符纸被她一张张弹开。

女鬼附身在活人身上,符纸已经失去了作用。

“我”站上窗台,张开双臂,下面是26楼高空。

老衲贫僧一把抱住“我”,被一起带上窗台,如同一只攀附树枝的蚂蚁。

“我”伸出一只脚。

“妈妈,不要。”

“我”收回悬空的脚,另一边窗户上,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意识自深海回归,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灌输而来。我成了她,她成了我。

我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现在的我是我,又不止是我。

我对小女鬼说:“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

小女鬼低着头,两只手缠在一起。

我说:“妈妈做得不好。你能原谅妈妈吗?”

女人的声音消失了,我完全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我慌张地看向老衲贫僧,他摇了摇头。

女鬼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看着小女鬼,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

小女鬼头上的怨念条一点点往下降,我跳下窗台,走到她那边,一把把她抱了下来,发现她正在掉眼泪。

我蹲下身,替她抹掉眼泪,说出女鬼没说完的话:“下辈子,妈妈一定做个好妈妈。”

小女鬼点点头,头上的怨念条归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远处东方破晓,她的身影慢慢消散。

11.

劫后余生,老衲贫僧大呼口气,直接摊开四肢,躺在客厅,不一会,竟然睡着了。前男友躺在墙角,隐有鼾声。

我也就不顾他们,坐在窗边,一边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边看着太阳慢慢升起。

两人睡到中午才醒来,老衲贫僧一醒,就嚷着让我请客,“毕竟我可是闹着生命危险来救你的啊。”

我半信半疑:“可是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他仰头故作高深,“老衲掐指一算,无所不知。”

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后面传过来。

我没好气地说:“门没锁,再说你不是自己有钥匙。”

闺蜜从门外走了进来,老衲贫僧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心中了然,原来如此。

虽然她逃跑了,但还是放心不下我,去找了能找的人来帮我。

我心一软,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姐妹,心中已经原谅了她,但还是板着脸,对她说:“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你为了赎罪,是不是要请客表示一下。”

老衲贫僧在旁起哄,“请客请客。”

我瞪了他一眼,正色问道:“小女鬼的怨念已经归零了,是不是就可以投胎去了?”

他脸色一沉,恢复了正经。

我心一沉:“怎么?”

他叹气:“她无父无母,名字都没有,就像无根之萍,没有立身之本,恐怕……”

“就因为没有名字这么扯淡的理由就不能投胎?”

“是的,天地自有其规则。如果女鬼能在生前给她取个名字,兴许能行。可现在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笑了。“谁说小女鬼没有名字的?”

“你是说……”老衲贫僧看着我,恍然大悟,合十念道,“原来如此,善哉善哉。”

“走吧,吃火锅去。”我宣布。

前男友站在门边,语气落寞地说:“那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我瞥了他一眼,演,你接着演,“你也一起去吧,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他眉眼舒展开来,“保证随叫随到。”

那天以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一有空,就会在心里默念老衲贫僧教给我的《往生经》,每念一遍,后面跟着念一个名字。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在临睡前念着经,突然一阵反胃,冲到洗手间干呕不止。

第二天早上也如此。

我去医院检查,没想到又遇到上次那个医生,我开玩笑地把手递给他,“来,给我把个脉,看这次能不能把个喜脉出来。”

医生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我忙问:“怎么样?”

他似乎不太确定,最后说:“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误诊,不过……你还是去做个B超吧。”

手里拿着检验单,我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惊慌了。我摸着我的肚子,轻声说:“欢迎回来。”

接着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前男友:“亲爱的陈九先生,我怀孕了。”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祝你幸福。”

我忍住笑,“但是孩子现在没有父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她的父亲呢。”

“该不会……该不会是?”他结结巴巴地说。

“是她。”我说。

“我愿意。”他说。

“但是孩子必须跟我姓。”我说。

“我俩不都姓陈吗。”他说。

“你少废话。”我有点生气了。

“名字也必须是我取。”我继续提出要求。

“好好好,你取。叫什么?”他问。

我笑着,摸了摸我的肚子,像抚摸一个小女孩的头发那样:“老是小女鬼小女鬼地叫你也不太好,就给你取个名字好了。你跟我姓,那就叫你陈皮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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