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十年踪迹十年心
图片来自网络
他的一生，是说不清的惆怅；他的一世，是数不尽的哀愁。
他，是一段经久不衰的传奇，一段倾倒无数后人的传奇。
明珠 【如果是这样，那么死亡于他而言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京城。明珠府。
人群熙熙攘攘，仆人丫鬟们东奔西走，端盘送盏的身影在面前交错重叠。我站在人群中央面带微笑。
“老爷，几位大人来了，在前厅呢。”管家跑过来说。我抚了抚胡须，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刚走至前厅，就听得李大人爽朗的笑声。他拱起手，道：“恭喜学士大人喜得贵子。”“同喜同喜。”我笑着回礼应他。
宴会完毕后，我急忙赶去夫人房内。她正倚在床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怀里躺着一个冰雪般晶莹的婴儿。
我走过去，执起她的手，笑道：“夫人辛苦了。”她微微笑道：“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我抚摸着她怀里的婴儿，说：“只要夫人喜欢就好。”
“叫成得（后来因避东宫太子讳，改为性德）吧，希望他以后事事成得。”我只是笑，握紧夫人的手，道：“好。”
夫人笑了笑，握着容若的小手，说：“成德，成得，这是你阿玛为你取的名。你听见了么，成德？”我看着小容若，嘴角不觉浮上一层笑意。
好像小孩子长得特别快。我还依稀记得容若咿呀学语的可爱模样；记得他爬上树玩又不慎掉下来时哭泣的样子……可现在，容若早已从当年襁褓中的婴孩成长为今天英俊的少年了。时光逐渐脱去他的稚气，留下坚毅与成熟的痕迹。可是，他在我心中，永远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父母关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看着他与当年的我相似的眉眼，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明白，我堂堂一个清朝大学士，我还有什么满足不了他的？我给他所有的爱，我让他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可为何他还总是深深地忧郁。我猜不到他的心。
直到后来容若永远地离开了我这个老父的时候，我才倏地明白了他所向往的生活。那不过是茅屋一间，耕田几亩的简单平凡却又自由幸福的生活而已。可是，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了？容若，他是不是在碧落之上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死亡于他而言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容若，天上地下，但愿你能找到你的心。
容若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咫尺天涯。】
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有个大学士的爹，明珠府豪华壮丽，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我似乎拥有了世间的一切。
可是我并不快乐。因为我的身份，让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表妹慧儿。
我还依稀记得那些年少时的欢乐。表妹荡秋千，我在一旁安静地笑着；表妹摔跤了，我跑过去扶起她，替她上药；表妹哭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表妹在树下拨动琴弦，我和着乐音拔剑起舞……
那些画面依稀就在眼前，却又似一个远的遥不可及的梦境，仿佛一伸手触碰它就会碎掉。所以，我从不敢伸手，只能夜夜于梦境之中思念那个美丽女子温柔的容颜。
是命运么？
她依据祖制被选入宫，带着我的思念与惆怅。可是，我究竟是该恨那个夺走她的人，那面隔开我们的冰冷的宫墙，还是恨我自己？恨我不能不顾一切带走她，只为与她去往海角天涯，去过风一般的生活。
我知道，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咫尺天涯。
数日后，适逢国丧，我乔装混入法师的队伍进宫见到了她，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女子。她还是梦境中如芙蓉般娇楚的女子，却已与我隔了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是天涯之远么？不然，我为何触碰不到她忧伤的面容？
相逢只能无语，我深深望向她的眼。
也许我该冲破一切禁忌，冲上前去，只为与她说上一句话。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一别成永远。
慧儿 【这幽幽深宫，寂寞了多少人的等待？】
起风了，凉风吹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秋天了么？我推开窗，冷风灌入，吹起我的衣裙。我看见院子里的梧桐叶簌簌地落下，像极了谁遗世的忧伤，落满人间。你说，那片飞舞的梧桐叶，那么寂寞，那么凄凉，会是前世我的幽魂么？前世散不尽的忧伤，今生辉不去的离愁。
“惠妃娘娘，披件衣服进内屋吧。小心天凉。”丫鬟碧儿将一件衣袍披在我身上，担忧地说道。
我冲她笑了笑，道：“不凉。我就在窗边站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碧儿并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安慰地说道：“惠妃娘娘，别太忧心了。皇上过几天就会再来的。”
我吃了一惊。看着她。她难道以为我是在等那个身着龙袍的人么？他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心中，徘徊的永远只是另一个白色的身影。我轻轻道：“碧儿，我没事。”
碧儿担忧地望了我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屋了。我又将目光移向别处。我看见不远处的宫墙，不禁叹了口气。这宫墙，曾经阻挡了多少人的相见，拒绝了多少人的思念。这深宫里的女子，尽皆悲哀。她们将最美丽的年华葬送在这里。有些女子甚至连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面也没有见过，就要在无尽的等待与寂寞中终老一生。
这幽幽深宫，寂寞了多少人的等待？
我又想起那白色的身影来，不觉有一滴泪落下。我慌张地赶紧拭去眼角的泪渍，生怕别人看见，也怕自己看见。眼泪于我已是奢侈。我不想让眼泪惊扰我的忍耐，因为在余下的漫长的深宫岁月里，我还那么的需要它。
白色的身影又开始在眼前晃动，我不禁颤了颤。
表哥，今生今世我们已成陌路，那么来生呢？来生，慧儿只愿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安静地长大，然后在最美丽的年华里于茫茫人海中找到你，与你做一对贫贱夫妻。今生已无望，来生，但愿上天能够眷顾我。
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请容我不再错过你。
饮水 【于是，我终于明白，那泪，是我替主人流的。】
我的名字叫饮水，取义于“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是主人给我取的名字，他说这名字里有他的心。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就像我很喜欢我的主人。
主人是个很奇怪的人呐，明明出生高贵，名利地位样样不缺。可他就是不快乐。我每每看见他深锁的眉，总想要替他抚平忧伤。可我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的忧伤沉进我的心里。
主人痛恨官场，可是又不得不深陷其中。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这个身份，羁绊了他渴望飞翔的心。我想，他对于官场的阴影大概是源自他那小表妹入宫一事吧。
小表妹进宫后，我就从未见主人笑过。我每日每夜看着他的忧伤一日一日落满我的心头。也许是天可怜见，主任等来了卢紫薇，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带给了主人无尽的温暖与欢乐。我看着他们吟诗作画，抚琴起舞，游于山水之间，甜蜜而幸福。
我终于又看见了主人的笑容，干净而温暖。
可是，天妒幸福。卢紫薇三年后便长辞于世。主人也因此再度陷入沉沉的忧伤。
他不停地写些哀婉凄迷的词，我变得更加丰富、充实起来。可是那份忧伤却日渐浓重地沉在我的心里。当泪落下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说，只有人类才有感情，只有人类才会流泪的么？而我，不过一本词集而已，哪里来的泪水？
心里的忧伤起起伏伏，撞击在我的身上，隐隐作痛。于是，我终于明白，那泪，是我替主人流的。
我一直以为上天是怜悯主人的，因为它让主人遇见了沈宛，一个贤淑美丽的江南女子。我也一直以为，沈宛将会是陪着主人一路走下去的人。可是啊，我还是错了。
于是，在沈宛走后的某个黄昏，主人轻轻地抚摸着我，似是梦呓般地说道：“宛儿，可是到了她的江南了？”……
忧伤四处散溢，我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下泪来。
沈宛 【我读着他的《梦江南》，度过一山又一山的寂寞，回忆一段又一段的过往。】
我见到他了，我终于见到他了。
他是纳兰容若，本朝大学士明珠的长子,一个拥有世间一切的贵公子。可是，他却是寂寞而又孤独的。而我，从他广泛流于市井的纳兰词中，深深懂得了他的心。那是一颗渴望飞翔的心，淡然地超脱尘世之外的冰雪之心。
于是，我又想起那段苍白的岁月来——因为他的缺席而苍白。
手捧他的纳兰词，我一遍又一遍反复温习他的孤独与离愁。然后闭起眼睛想象他的模样，他的举止，以及那颗在浊世中依然如冰雪般晶莹的心。这该是怎样一个男子呢？
我将他的词尽数谱曲，黄昏时分于江南的小楼上拨动琴弦反复吟唱。一曲末了，我总会望向远处河川流淌的方向，愣愣出神。你说，有一天，他会踏河而来，气宇轩昂地站在我面前么？
我于是夜夜期盼，夜夜等待。
终于，我等来了这一天。
他站在我面前，一袭白袍，气宇轩昂，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祗。我微微笑起来，抬起头仰望他的光芒。
那段有他陪伴的日子成了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成了我一生最难忘的回忆。那些回忆后来也成为我返回江南时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唯一留恋，留恋那个白衣男子温柔的话语，深情的眼眸和他那双温暖的手。
他是满人，而我是汉女。这两个身份，成为我和他的致命伤。我和容若历尽千辛万苦，最后使得明珠大学士被迫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可爱情在长时间的斗争中早已经是遍体鳞伤，因此种下了我离开的因。
我向他请辞，说要回江南去。他深深看着我，没有挽留的言语。因为他知道，他挽留不了我。其实，我又何尝舍得离开呢？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他手中挥舞的那支毫，陪他度过每一天中最安谧的时刻。
可是，我不想再伤害他。我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负担，我的身份只会成为他的尴尬。如果我离开了，他还是可以做回他的翩翩贵公子；只要我不去打扰，他就依然是那个拥有世间一切的纳兰容若啊……
所以，我必须离开。
回江南的路上，车马潇潇，我的心一片冰凉，它被刻骨的思念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读着他的《梦江南》，度过一山又一山的寂寞，回忆一段又一段的过往。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
终于，江南到了。
从车上缓缓走下，我蓦地潸然泪下。
容若 【所有的人都走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沈宛走了，只留给我一个思念的背影，一如当年表妹和我的结发妻紫薇的离开。我没有挽留，因为我带给她的伤害已经太多太多，我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继续留下呢？
我曾以为，沈宛会是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可是她也走了。所有的人都走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么？
恍惚间，我好像听见额娘低低的哭诉声：“容若，我的儿，你怎么就病倒了呀？你千万要快快好起来……等你好起来，额娘就带你去湖边玩，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好不好？……”我想回答她说“好”，我想冲她微笑。可我发现我做不到。全身上下好像被什么压住一样，动弹不得。我感觉我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游离在世界之外。心里空洞洞的失落，仿佛丢失了什么似的。痛觉很快传遍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清晰而真实。
然后我看见那些令我魂牵梦绕的身影：
我看见表妹在深宫的梧桐树下，冲我凄凉地笑，与我许下来生的约定。我看见紫薇调皮的笑容散开来，然后听见她说：“相公，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看见沈宛温柔的眼眸里有着流动的哀伤，她望着我的眼睛说：“容若，我在天的尽头想念你，等待你。”
她们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然后消失不见。
朦胧中，我看见我的结发妻紫薇微笑着向我走来。她在我面前站定，执起我的手，忧伤地说：“相公，一直在等你的啊。可是，我又希望你能快乐地活下去。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握紧她的手，说：“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浊世，去天涯海角，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冲我微笑。然后又消失不见。
四周又陷入白茫茫的一片。
恍惚中，我又听见额娘的低泣，听见她说：“容若，容若，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都七天了呀……容若，我的容若……”然后是阿玛重重的咳嗽声和来回踱步声交织在一起。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仿佛有谁牵着我的手，向着光明和温暖走去。
【END】
写在后面：
文章为再创造式的小说，写文之前先去查阅了相关资料，但所查阅资料非正统历史。真正的历史也难从考证。所以可能存在不符合史实的地方。还请读者体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