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算来母亲今年虚岁已有八十六了，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她始终生活得像一个斗士，以她的弱小身躯和桀骜不驯的急性子与这个世界对抗，从未妥协。直到今天，整日坐在轮椅上二十四小时需要别人照顾的她，依然看起来像一个屡败屡战的斗士，老则老矣，但精神犹在。她神情严肃，穿着齐整，说一不二，每天固定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让伺候她的家人和保姆无可奈何，只能听命于她。

每天早中晚刚吃完饭不久，就手指外面，让保姆用轮椅推着她满大街”巡视“，所到之处如遇到街坊邻居和她打招呼，她则轻轻抬起一只手微笑示意，像个老去却又不失尊严的王太后一般，接受街上人们对她行的”注目礼“，以及别的孤独老人投来的羡慕目光，我想那是她晚年最快乐也是唯一的的享受吧。

母亲一生操劳，养育了八个子女，也为家乡人做过不少好事，却未被岁月善待，从六十岁出头就让她患上了脑血栓后遗症，让一向爱面子的她走路变得一瘸一拐，内心无比自卑，自嘲是个”残疾人“，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从未妥协，凡事亲力亲为，尽力维护着她在儿女们和外人面前的尊严和体面。直到今天风烛残年之时，一向来高高昂起的头无力地垂下，曾经笔直挺立的脊背已弯曲如弓，那锐利的眼神也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般忽明忽灭，曾经伶俐的口齿已含混不清。

母亲这般光景不由得让我想起离世之前的父亲，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大厦。做女儿的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又自觉回天无力，只能在心中悲叹：这回母亲真的是老了！

为此，今年以来我破天荒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回去陪她老人家三次，每次都住上一周以上。

对于母亲，我的内心深处是有深深的愧疚的。单说今年过年本来答应陪陪她，却因新冠疫情而食言，让她空等一场。要知道，母亲现在唯一的念想和快乐是节日时候，子女们都回来，儿孙绕膝的欢乐场面。

母亲这这辈子没有多大的成就，唯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生下了八个子女，并帮他们带大的子女。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功勋章还有一半属于她的最佳搭档，与他相濡以沫相爱相杀了一辈子的老伴，我的父亲，父亲十年前去世了以后，没有了吵架对象的母亲就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之中，每天都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脾气个性从未改变，依然活得像个斗士，只是她的斗争对象换成了她的子女们。

母亲斗争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自己争取权益，得到子女更多的疼惜和陪伴。她常常留念小孩子还小的时候围在她身边的日子，仿佛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母亲如今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能像雕塑一般坐着，虽然不必再为一大家人的生存处心积虑，但深爱子女的她，依然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护着她的家庭，守望她的子孙。

2021-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