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娟
红娟16岁那年跟一个安徽的筑路工人跑了,一年后回来时已经是个抱着孩子喂奶的母亲。红娟的母亲气得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性情也大变,不怎么出来串门了。生产队的人说,这是门风,她们家三代之内不检点的人很多。
红娟用现在的话说,算是队里的小泰妹。记得她指挥我们一群小屁孩跟着玩过家家,她扮演老师的角色,在门板上写个女字中间加个点让我们读B,声音洪亮,响彻云宵。初中毕业后,红娟俨然是个特立独行的文艺青年,除了让我们读她的诗,大部分时间都带着我们寻欢作乐,在队长老婆如厕时往茅坑里扔石头,在野狗交合里用棍棒追打,在夜黑风高时让我们爬到槐树上扮鬼吓唬人,然后,我们被父母一顿暴打,她啥事也没有。在席幕容汪国真泛滥的年代,会写点诗的红娟,怎么都算是个文化人。
文化人未必审美情趣就高,那个在她眼中高大威猛英俊的安徽人,92年我见过一面,黑矮挫,有点驼背,有点忧郁,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人生观。但红娟对他爱的不要不要的,一个前卫时髦的女孩,为了理想中的爱情,跟那个五官就像车祸现场的小男人走南闯北的讨生活,做过小工头,做过裁缝,到新疆捡过棉花,到内蒙贩过牲口。98年我在西菜场见到红娟时,她正挥汗如雨,抡圆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飞快地剁着咸水鸭。她没认出我来,麻利地算着帐,头也不抬地说:十五块八!那时的红娟微微地发福了,扎着马尾,依旧声如洪钟。安徽老公做建材生意,她开个熟食店,市区买了套门面房,终于享福了。
最后一次见到红娟,是2012年的夏天,她母亲病故,在护漕港边支起的灵堂里,她用已经哭哑的嗓子跟我打招呼,队里的人说她哭了三天三夜几乎没停过。后来母亲告诉我,红娟的老公早就偷偷在外面养了小三,一怒之下她离了婚,儿子已经成年,不愿跟她过。前几年跟堂哥买的一处宅基地,因为拆迁补偿的问题,堂哥堂嫂撕毁了一纸协议,连夜逼她搬走,那是她唯一独居的场所。倔强的她在那座三间三层的楼里擦了一夜的窗户和地,那么长的夜,总得干点什么。
红娟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有人说她去非洲开日用品店了,也有人说她嫁了个外国老头,从此在地球的另一端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今年护漕港桥那边一直在修路,我回过几次金城村,那条石子路好几年前就铺上了沥青。但我仍然喜欢听自行车碾在石子上发出的嘣嘣的声响,如果是红娟的诗,一定会说这是碎了一地的星星。红娟离开金城村的那个夜晚,星星的光还在,可梦却说散就散,一如三十多年前,一位赤膊的黝黑少年在红娟面前爽朗的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读过红娟很多没有发表的诗,都记不大住了,唯一有印象的是那句:我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去。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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