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叹
初十这天。
“哎呦,见血了。”鸣夫舔着食指,鲜红血液滴落到地上。他本来是想搬些柴火的,一不留神就割到了手指,疼得很。
“鸣夫,有件发财的事你要不要干?”是洪狗儿来找他。
“什么事?”
“搬个东西。”
(引子)
三翠街的童府。两旁是深深树木,每至夜黑,门前的两只红灯笼会准时燃起,从未熄灭,至到天亮。
这夜,已是亥时三刻,乌云压顶。不知何处吹来的风,两只灯笼轻轻摇晃起来,风不大,却熄灭了里面的光芒。与此同时,府里传来一阵骇人的声音。
(一)
丙辰日,未时凶。诸事不宜。
天地一片阴沉,时作大风。
大槐树下,敲锣打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声音虽大,仍盖不过其中低声哀泣的声音,望去竟是白压压的一群人,个个都低头伤心着,倒没能看到一张清楚的脸。他们围着的,是座蹭亮的黄木棺材。
离这棺材最近的,是披落着长发,一身麻衣的童倾宁,里头躺着的是,她的父亲——童守,也是当地的知府。于几天前突然暴毙身亡,外头人还只当这童守是操劳过度。可倾宁隐隐觉得,父亲素日身体康健,怎么就能突然暴毙了呢?伤心之余,她起了疑虑。 到未时,众人收了哭声,改换作愁容满面。
倾宁还想着事,就听得管事麻伯那沙哑的嗓子喊着,“老爷出殡了!”倾宁强忍住了眼泪,抱着父亲的灵位起来,后面跟着哭丧的人。
正出了街头,“小子!给我站住!”从人群中冒出一个少年,四处乱窜,倾宁看着父亲的灵位也没注意,来人却是直冲冲的撞倒了她,手擦出了血,灵位掉到了地上。
“站住!看我今天不弄死你个臭小子!”又跑出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是一脸的怒火。
。 “对不起!”少年把她撞到之后连忙起来又接着跑,倾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到了,麻伯将她扶起来,“小姐你没事吧?哪里来的恶徒居然敢扰乱老爷的丧事,你们几个,快去把他给我弄回来!这还了得了!”
倾宁拾起灵位,血已经沾染到灵位,她却没注意到。“算了,麻伯,我们还是别误了父亲的吉时,快走吧。”
下人们又继续撒着满天的纸钱 ,落在棺材上,落在地上,落在草上,落在每个人身上。
童府那两只红灯笼点燃了,不过,红灯笼变成了白灯笼,写着童字。帷幔之下,朦胧的烛光,倾宁坐在窗前,蛰鸣起伏不断。她回想起今天那件意外,那人将她撞到之后,靠近她的耳旁,说了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话,“三日后,鸡鸣之前,大槐树下相见。”
声音很小,但足够让她听清楚并牢牢记住。“他究竟会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倾宁细细想着,他特意选父亲出殡的时刻来,莫非会与父亲相关……她不敢再想,脑海是一片杂乱,渐渐合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耳中听到的是一阵极其诡异的声音,好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再听,又像是人……轻飘飘走来的声音!
(二)
倾宁想睁开眼睛,无论如何挣扎都睁不开,只能感觉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血债血偿!血债血偿!”是个女子声音,再细听,又是一群人的声音。
她想逃离这片地方,却又动弹不得,那个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倾宁害怕极了,大口喘着气,难道真的有鬼吗?
一惊,她醒了过来,就听到外头麻伯在跟下人说话,好像是因为她娘的病情,父亲之死对她娘的打击太大。
“嗯,我知道了。你去安排吧,选个安静点的地方。”麻伯进府不过五六年的时间,就熬到了管事的位置,为人勤勤恳恳,因此深得童府人的信任,童知府死后,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麻伯一手打理的。
清晨,倾宁往父亲的书房走去,里面的摆置未变分毫,倾宁已生隔世之感。
她陌生的打量着周围,好像从未到过这里般。书房风水极好,坐北朝南,外头光照进来,又放着几盆盆栽,明明如此阳光明媚,此时却有莫名的阴森之气,让她背后冒寒。
她往书桌走去,书桌旁放的是张梨木椅,隔间是寝室,父亲在这里办公务,有时乏了就歇在这里,而这里,也同是父亲身亡之地。
她坐在椅子上,随意翻着父亲生前的书籍与纸笺,凝神想着那晚上的事情,亥时她已经睡下,是听下人们说,父亲约摸在亥时大叫了一声,让人听得发毛。麻伯冲了进去,便看到父亲躺在地上,双手张开,死前还是睁着眼的,样子吓人的很。
听着下人的描述,倾宁脑海中浮现了那场景,周围一片黑,没有半点光,父亲横尸地上,双眼怒睁,充满恐惧,口是张得极大,好像是被什么恐惧的事所吓。
死得这样诡异,偏偏大夫与仵作什么也没发现,都说是劳累过度,加上痰迷心窍罢了。再想起父亲憔悴的脸,她又红了眼,要起身来,无意中瞥见了压在墨盘下的一张纸,只见白纸上,只有潦草的三个字。
夜晚来临,她突然害怕黑夜,不敢熄灯。心中默念着白日书房里看到的那三个字,她合上了眼,耳中又能听到那熟悉又恐惧的声音,“血债血偿!”
她猛的一睁眼,烛花已落,朦胧一片,忙喊了丫鬟点上。“血债血偿。”又是这四字,自父亲逝去,她时常能梦到这个梦,如今只要一闭眼就能听到,难道真的是有恶鬼来索命了?
倾宁对这些鬼神之说向来是不大信的,可父亲的事,母亲的病,重复着的梦,让她不得不信。可真有恶鬼,她又能如何?
(四)
倾宁是近天亮了才歇了一会,突然又睁开了眼,不知觉的出了门去,站在大槐树下候着。
“你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倾宁吓一跳,她回头一看,是那日的人,确切说,是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长得是清秀文弱,脸有些苍白,却让人心生亲切。
没等得及倾宁问,他就说,“我叫鸣夫,童小姐。”他几乎是盯着倾宁看的,眼前的的一双清澈明眸,足以让少年人心动。
倾宁还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姓童,可转念一想,这随便打听就能知道了。
“我知道你的困惑,那日我传口信给你,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我想你也觉得你父亲之死,死得很蹊跷吧。”
倾宁诧异的看着他,微张着口,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外头人都以为父亲是操劳而亡,他又是怎么知道父亲的死……
“你到底是谁?”倾宁以一种敏锐的眼光看向他,“仵作都验过我父亲,说他是操劳过度,身上又没有一分的病与伤,怎会死得蹊跷,你可别胡说。”
“哼,那罢了,我还想跟你说,你父亲怕不是操劳过度而亡,而是心中有鬼,吓死的吧!”
这话如当头一棒,倾宁直直的盯着他看,鸣夫并不理会她,“明日,还是在这里,我会带你走。”
忽略前面的对话,这当听这一句,别人还会以为他俩要私奔呢。
“去哪里?”倾宁脱口而出,而不是问为什么,她居然相信鸣夫所说的话。
“你老家!”鸣夫还想说些不动听的话,看着眼前的人,他憋住了。
一整日下来,倾宁都是怔怔的。看着麻伯忙里忙外的,她也不管,拉住麻伯就问,“我们童家的老家在哪里啊?每年祭祖都不见父亲回去的?”
这一问,把麻伯吓一跳,“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好奇,别人家都是一大群亲族的,可我们家就十分冷清了。”
“这……老奴也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你在我们家那么多年了,麻伯,你说说嘛。”
“小姐别问了,老奴也不知道。”
“唉,我只是悲愁,父亲不在了,母亲又病了,我又是女子,这家以后要怎么立下去,若是有个亲族出来帮帮好。”
(五)
“小姐别担心,这不是还有舅家吗?老奴也会尽心帮小姐打理好这家业的。”
看麻伯这样,倾宁也不好再问。
“对了,小姐,老爷还留了许多事,老奴要到衙门去一趟,明早才能回来。”
“嗯,去吧,娘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可问了一些积年的下人同在父亲身边做事的人,对她的老家都不清楚。倾宁存了疑虑,看来她的老家必定不简单呐。
倾宁本想问她娘的,可看到熟睡着的朴氏又不忍打扰,阿合进来问她要收拾哪些衣裳去庄子上,“不……不用了,我自己看着来。”
她又想了一夜,想着鸣夫寥寥无几的语言却能让她忧思了一整日,一沾床就睡了,许是睡得沉,她没有再听到那“血债血偿。”
“小姐,马车已经来了,夫人已经上车,麻伯让小姐快点去。”阿合看了眼倾宁的包袱,不过一两件细软,“小姐,我们这次去乡下得住上一阵子,这…些够吗?”
“我不去庄子上。”
麻伯知道倾宁不去,可急死了,“小姐你不陪着夫人去,要留在这府上吗?”
“也不是,我要出去一趟。”
翌日。大槐树下,鸣夫早早就来了,看到倾宁身后还跟了个老仆人,撇撇嘴没说话。
“要去哪里?”
“跟我走就是了,一两天就能到。”
“小姐,老奴去雇辆马车来。”
“要去的,是桐花庄吧?”倾宁说道。
鸣夫诧异的看着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能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倾宁并不回答他,而是问,“这个桐花庄,就是我的老家?”
“嗯。”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童府上下没一个知晓的,而鸣夫似是早就知道,而且还很熟,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还要带她去。
“还有,我父亲的死,怎么会与这个地方有关联?”
鸣夫只说,“去了就知道了。 ”
(六)
荒无人烟处,斜阳草木深。一个小庄子上,掉落着树叶的梧桐树,枝丫招摇,是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树叶。树下站着三个人。倾宁看到这梧桐树,凄凉情景,突然明白他父亲时常的叹息。她这一路上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鸣夫,可话到嘴边看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那天白纸上,她看到的是,“桐花庄”三字,字迹十分潦草,她可以想像父亲写下这三字时,是颤颤巍巍的。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样,她竟看到从纸上飘出来头发把脸盖住了的白衣人,正确的说,是鬼魂。吓得她把纸一扔,瘫坐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屋里寂静得没半点声响,缓了好久,倾宁才敢瞧那张纸,它就静静的在那里,一动不动。她鼓起勇气再次将纸拿起,“桐花庄”三个字仍在,方才是她眼花了。
眼前的桐花庄,草木凋零,房屋坍塌,蛇蚁横行,山岚瘴气飘荡,阴气重重,倾宁不由得后退几步,这哪里像是有人生活的地方。
“走吧,前面的祠堂能落脚。”
倾宁看了眼周围,打了个冷颤。这样的环境,只要是人,都会发怵。倾宁很害怕,但她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
祠堂算是这庄子保存较为完好的房子,倾宁进门前,看了眼掉落在旁边的牌匾,依稀可见“童”字。
一进门,倾宁停住了脚,睁大着眼,看着堂中排列着大大小小的牌位,铺满了灰尘,她好像看到的不只是牌位,而是……亡人!还有,顶上挂着个红灯笼,虽年久失色,可与这黯然失色的牌位比,显得特别突兀。
鸣夫察觉到倾宁的异常,诡异一笑,“怎么,怕了?”
倾宁看着鸣夫,突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鸣夫能知道她所想。
虽是白天,祠堂是暗暗的,四周封闭,少光亮。麻伯皱着眉说,“小姐,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还阴气沉沉的,诡异的很,我们还是离开吧。”
倾宁小心翼翼的打量祠堂,“不怕,来都来了。”麻伯追问过倾宁来此地的目的,倾宁思来想去,还是没告诉麻伯,毕竟这只是她个人的疑虑,就算说出来麻伯也怕是认为她是胡思乱想。带麻伯来,一则是护她安全,二则是她也不知道鸣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多个人多份力。跟麻伯只说是跟鸣夫打了赌,此行是为冒险。而麻伯竟也信了,还跟着来。
(七)
眼见近傍晚,麻伯扫干净了祠堂一侧来做歇脚之地,点上蜡烛,等着倾宁鸣夫回来。
桐花庄不大,倾宁到处看看,“为什么这里会荒芜,一个人都没有?我父亲的老家,会是这样的?”
鸣夫,“这个你父亲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父亲?你让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里与我父亲的死究竟有何关联!”倾宁已经忍不住了,父亲之死已经十分蹊跷,这个废弃的庄子又一个人都没有,她到这里来能知道什么?
“今天,是八月十七,他们的忌日。”
“他们是谁?”
“你看到的那些牌位。”
“可你要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里我能知道些什么?”
“引出生鬼,安抚死鬼。”
倾宁困惑着,想要走,脚下被藤缠住了,差点绊倒了,还是鸣夫一把扶住了她。“谢谢。”倾宁弯下身去解开藤蔓,却看到一堆蝇在吞噬着腐烂的糜肉,看样子是只狐狸的腿,上面还有许多的毛。
她被吓到直接坐到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样恶心又可怕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鸣夫过去一瞧,并不意外,“不过是这点子东西就被吓成这样了,在桐花庄,比这可怕的事物多了去,你若是怕,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吧。”
倾宁哪里还能听得他的话,许久才回过神来,腿却是发软,站也站不起来了,看向鸣夫。鸣夫很无奈的伸出手,“起来吧。”倾宁一拉鸣夫的手,谁知鸣夫一个没站稳,倾宁一拉,他整个人就直接压到倾宁身上。
俩人都懵了,直盯盯的看向对方,倾宁已经瞬间羞红了脸,忙把头转向一侧。鸣夫这才慌张起来,还是没忘拉倾宁一把。
回去的路上,俩人颇是尴尬不已。奔波了一天,大家都是又饿又累的,靠在墙上休息。麻伯将干粮递给他俩,“出门在外,就都凑合点吧。
倾宁点点头,准备吃就想到方才看到那恶心的场景,还没吃上就恶心想吐了。
“小姐你没事吧?来,喝口水。多少得吃一点啊!”
趁着没人注意,鸣夫把烧饼扔到了一边,假装吃完了的样子。
倾宁摇摇头,“我……我没事,我等等再吃。”在一旁的鸣夫见倾宁这样,抿嘴偷偷笑了,“你不吃怎么熬得下去,你这么瘦,等会蚂蚁把你搬走了都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鸣夫,又默默的啃了一口,但又吐了出来,不巧的是,吐到鸣夫的身上……鸣夫简直无语到极点了,“童大小姐,旁边有的是地方,为何偏偏要往我这里吐。”
倾宁吐吐舌头,“你那边比较好吐……”对此,鸣夫还能说什么呢。看着倾宁吃着烧饼,麻伯渐渐合上了眼。
“哎,你转过身来。”他俩都背过身去。
“我跟你说,今天那只狐狸你猜是公的还是母的?”倾宁又吐了,她已经放弃吃了,“蚂蚁搬我的时候,我会拉上你的。”
(八)
“呼……呼……”麻伯已经靠在墙脚睡去,还打着呼噜。鸣夫,“有他这呼噜声,你也不必怕什么耗子蟑螂了。人听着都嫌吵。”
“啊?还有耗子?”倾宁双手抱紧自己,深呼一口气。
鸣夫却靠到倾宁的肩膀上,小声的说,“今晚,可以闭上眼,但绝不能睡着。”
“为什么?”话一出,鸣夫瞥了眼打鼾的麻伯,捂住了倾宁的嘴,“小声点!”
倾宁乖乖点头,很小声很小声的问,“那为什么啊?”
“他们会回来。”这话一出,倾宁是紧紧挨着鸣夫。这让鸣夫有点莫名的欣喜,但脸上还是有点高傲的样子。“还有,无论有什么动静,或者发生什么,在亥时三刻没过之前,你都不能动。”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倾宁瘆得慌,“到底会有什么啊?”
鸣夫闭上了眼,“记着,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动静,假装睡着了也行,千万不要动。”
听了他的这些话,倾宁哪里还能睡得下,心一直扑通跳个不停。
“别怕,还有我呢。”这一句话,倾宁才慢慢放下心来,什么都不顾了,整个身子都往鸣夫身边倚靠。有意无意的,鸣夫嗅到了倾宁身上的香味。
随着烛花落尽,祠堂里可谓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点的光明。
这几日着实太累了,哪怕是在这么阴森的地方,倾宁合上眼没多久就差点睡着了,还是鸣夫见她一睡就提醒她,倾宁都快奔溃了,实在困得很。
俩个年轻人都实在熬不住了,临近梦乡的时候,听到了有了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很轻,但足够让俩人打起精神来,这可是荒芜人烟的地,除了他们怎么还会有别的人。
倾宁更加紧挨着鸣夫,眯开了一点点的眼,看到了微弱的光,好像是蜡烛又点起来了。她不敢再看,只得在闭上眼,看样子,总归不是鬼。
脚步声离他俩越来越近,倾宁头皮都发麻了,她是怕,但记着鸣夫的话,也没敢动。俩人是相互依靠睡的,而那人居然将倾宁放平到地上躺着,鸣夫顺势也躺了下去。而如果不是光线太弱了,都能看到倾宁的心怦怦直跳。
“蹭!”的一声,他俩分明是听到了匕首出鞘的声音,表面上熟睡,他们心中早已惊涛骇浪了。
“小姐啊,小姐,我说你,我好言劝你别出来,看看,如今跟这个小子在这破祠堂里,给他们做祭品吧!”
(九)
这个声音让倾宁脑子一片空白,一动不动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声音,居然是……麻伯!
“我还打算送你们娘俩到庄子上去,让你们好好走,可小姐你啊,怎么就非得来这儿呢?这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似在开玩笑,却让人听得发毛。
麻伯蹲在倾宁旁边说道,“也罢,来都来了,我就好好招待你们。刚才的烧饼好吃吧,我可是下足了猛料呀。小姐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老家亲族吗?看看吧,这满屋子的鬼,可都是你的亲族啊!”他摸着倾宁的脸蛋,“哎呦,可真嫩啊,要是让童守这个老匹夫知道我弄他的女儿,你说,他会不会从地下爬起来呢?”
倾宁心中大惊,这个麻伯,简直像是魔怔了般,她认识的麻伯,可不会是这样子的。还是,麻伯隐藏得太深了,还有听语气,他似乎对父亲有着极大的怨恨。
“我初来时,你还没长开。如今像个熟了桃子般诱人啊。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不过,可不能白白死……”他一把扑到倾宁身上,一通胡乱亲摸。
她握紧了旁边鸣夫的手,忍住没有出声,事关父亲,她不能妄动,她想知道麻伯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况且,麻伯手中握着把匕首。
可旁边的鸣夫睁开了眼看到麻伯居然脱着倾宁的衣服,还亲上去了,画面简直不堪入目。他反握紧了倾宁的手,听着麻伯动作的声音,实在可恨之极,他哪里能忍,一脚踢开了麻伯,把倾宁护到身后,又是心疼又是气的,“你是不是傻!他都对你那样了,你还不反抗,难道你真想让这个老东西……”他说不出口了。
倾宁穿着衣服,她怎么可能让麻伯得逞,她只是等麻伯松开那把匕首罢了。却道,“你不是说,没到亥时三刻之前都不能动吗?”
“我的话也不能全听啊,再不反抗,你的清白可就没了!”鸣夫简直要气疯了。
旁边的麻伯捂着胸口看向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可能,你们居然没睡下,我明明在烧饼里下药啊!”
“哼,果然是你这个老东西,没想到吧,我们可都没吃,方才我们还真只是装睡想引出你这个老东西。”
倾宁看向鸣夫,怎么他一早就知道麻伯有问题了?“麻伯……你,怎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倾宁接受不了往日忠厚善良的麻伯会是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呵呵,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我跟你父亲,不,正确来说,是整个桐花庄都跟你父亲都有着血海深仇。”
(十)
“怎么会?倘若这里真是我父亲的老家,我父亲……”
麻伯打断她的话,“你父亲这个披着羊皮的狼,他做的事,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他指着那些模糊了的灵位说道,“看看这些亡灵,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倾宁看向排得齐刷刷的灵位,隐约看到了一群亡人在盯着她,是带着怨恨的。
麻伯拿着匕首,在比划着,“也罢,就让你死个明白。当年,童守自幼父母双亡,是这桐花庄的人给他一口饭吃才能活下来,还出钱给他科举。本一心以为你父亲中举之后做官能回报桐花庄,可倒好,我们养的,居然是一只反口咬你的白眼狼。”
麻伯脑中渐渐浮现当年往事:桐花庄的老少当得知童守高中探花之后,无一不为之兴奋,这可是桐花庄百余年来出的第一个探花郎。他青云直上,不仅娶了恩师之女,还派遣为家乡的知府, 而桐花庄只是他所管辖的一个小小的村庄罢了。童守也曾回桐花庄夸官耀祖,为桐花庄兴建了祠堂,出资供养族族老弱,为族人谋利益。那时是相当的和谐。可人一旦得到满足,便会生出更多的欲望,不可填空。
桐花庄以为他们供出来一个探花郎便可以高枕无忧,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请童守解决。一俩回的,童守都是念在他们当初的恩情能帮就帮的,按理来说,整个桐花庄都是他的衣食父母。这个求利益,那个求前途,庄子人不多,可所求的却是很多,渐渐的,童守也就淡了那份心思,不再帮他们。可一旦童守露出拒绝之意,族人们个个的都是滔滔不绝讲说当年是如何给他饭吃,如何凑钱让他读书的等等。这事若只是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偏偏的,他们是大街小巷的去说,什么当年的知府可是求着我给他饭吃诸如此类的。
这话想必任何谁听了都火,何况是一州之府。当同僚都以此事取笑童守,看不起童守时,童守心里也对桐花庄的人窝了极大的火,也曾警告过他们,可乡野之民,哪里能懂呢。童守明明是知府,手中的权利自是小不了的,却还看一群乡巴佬的眼色,换谁都不能忍。
直到那年鼠疫横行,桐花庄也不能幸免。知府大人的家乡,自然是要特殊关照,童守亲自掌管,看着族人们病得越来越重,一个接一个传染,想着他们往日的行事,童守起了歹意。他以传染为名封锁了桐花庄,又说山路难走,药材难进入,桐花庄又偏僻,族人们就这样不治身亡,相继死去,桐花庄变成如今荒芜地境。
鸣夫看着他越说手中的匕首握得越紧,脑子里想着如何与他周旋。他看了一眼倾宁,整个人都是震惊的状态,她应该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当年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十一)
“鼠疫不过天灾,本可以躲过,明明有药材,有大夫,可你父亲却一手酿成了人祸。整个桐花庄,因着你父亲的歹毒,变成了如今这样子,你看看他们,都是因你父亲而死!”
牌位无言立着,麻伯控诉,倾宁仿佛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整个桐花庄的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莫非你还能是个恶鬼?”鸣夫说道。
“哼,当真是老天有眼,当年我去了外地没能赶回来,躲过了一劫,还有机会让我知道童守这个畜生的所作所为!我乔装打扮进入他家,多年来费尽心机才能让他被我活活吓死。”
鸣夫摇摇头,“不,你当年也染了鼠疫,不过却是逃了出去,你明明知道童守封锁庄子,不发放药材,却只一个人躲了起来,看着他们,你的族人,一个个死去……”
“不!你……你怎么知道!”麻伯怒睁着眼睛看向鸣夫,当年之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真是太邪门了。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都做了,还怕什么?你说童守没人性,为了名声,为了撇清与桐花庄的关系,故意不发放药材,封锁庄子,害他们白白死去,这确实不假。他是凶手,你也是。他故意杀害,你明知他的做法,只在一旁看着,却不救助族人,说来,你与他,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鸣夫这些话,好像不单只是说给麻伯听的,还有那些亡灵。
“你胡说!”麻伯拿着匕首指着他,“他童守才是害这桐花庄的罪人,而我,扮鬼吓死童守,只不过是为了报他们之仇!他们若在天有灵,定当会感激我也。”
倾宁抓紧了鸣夫的手,在这样地方,讲述这样的事,实在是应景的很呐。
。 鸣夫摇摇头,“不只如此吧。你恨整个桐花庄的人,当然包括童守,是吗?”
麻伯倾宁都看向鸣夫,鸣夫却是看向那些牌位,“你跟童守一样,是这桐花庄不多的读书人,你俩的才学,不相上下,只不过他们凑的钱,只够一个人赴京赶考,而他们选择了童守……”
心中隐秘就这样道出来,麻伯满眼通红,抓着匕首的手几乎要抓出了血,“你……”一口气上不来,他似嘲非嘲的,脚步慌乱走到牌位的面前,拿着匕首指着,“是,我是恨他们,明明我比他童守才学不相上下,凭什么就让他去而不给我去。哈哈,真是报应啊,看看他们得到的回报又是什么呢?该!老天爷也是开眼,鼠疫,童守,就让他们死光了!”
(十二)
他停顿了一下,“今天……”他突然冲向鸣夫,“今天你们必须要死,他童守的地位家财,甚至是他妻子女儿,都将会是我的。”
鸣夫一把推开了倾宁,躲开麻伯,四处看望有什么棍子之类的。事到如今,说什么麻伯都会把他俩只置于死地的,他奔向鸣夫,一刀过去,鸣夫身手灵活,弯下身来抱住他的双腿往后拔,麻伯摔到在地上,情急之下,麻伯把匕首甩向倾宁,鸣夫忙跑过去为倾宁挡住,匕首正中他的胸口,血哗啦啦的直流。
倾宁吓坏了,急得泪水都出来了,“鸣夫,鸣夫!”眼见解决了一个,麻伯迅速跑起来,一把擒住了倾宁,倾宁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你放开她!”鸣夫拔开了匕首,用手摁着伤口,衣服上都是鲜血。
“哼,今天,你们俩都别想离开这里,他们该死,你们也是!”他用力的掐着倾宁的脖子,倾宁大喘着气,心下一横,拿脚用力的踩麻伯的脚,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跑到了鸣夫身边。
“哈哈!”麻伯笑得邪恶,鸣夫受伤,倾宁一个弱女子,他想要杀死他俩,易如反掌的事。他一步步走过去,谁知鸣夫却是突然扑向他,俩人在地上纠缠打斗,鸣夫拿着匕首向要下手,可麻伯力气大得很,死命抵抗,一个反转,就把鸣夫压在地上,一扭他的胳膊,“哐当!”,匕首掉在地上
“你还楞着干什么,还赶紧的把匕首捡起来啊!”看着已经慌掉了的倾宁,鸣夫简直崩溃了。
。“啊?匕……匕首。”倾宁慌张的爬了过去,手发抖的要拿匕首,哪及麻伯一个手快,抓着匕首就指着倾宁。
这下子,什么打动挣扎声都没有了,一片寂静。麻伯得意的站起来,拉着倾宁,“哼,你们若是再敢乱动,我这匕首可不听话啊。”
鸣夫想压起身来,麻伯却一个脚重重的踩在他的胸口上,鸣夫嘴角留着血,可算是遍体鳞伤了。
“本来还想多留你一会,没想到……”麻伯在倾宁耳边说着,匕首更往她脖子刺入,血慢慢流淌。他脚下更加用力踩着。
他们的血,流落在地上。蜡烛的光渐渐暗去。
俩人性命攸关之际,从四面八方吹来一阵夜风,蜡烛灭了。祠堂里,一片黑暗,什么动静都没有。
麻伯冷哼一声,他本来就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不过是一阵风就想吓倒我,心中有鬼的才信。你们这些亡鬼,若真是有灵,就该助我,这可是害你们性命的童守的女儿,我杀了她,算是给你们祭奠一下……”
(十三)
话没说完,又一阵诡异的风吹来,还带了一阵幽幽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鸣夫突然问,倾宁不解,他又说,“今天,是他们的忌日,也是你父亲的头七吧!”
倾宁能感受到麻伯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鸣夫突然想到那日洪狗儿叫他做的事,突然摸着黑跑到那些牌位前,让自己的血滴落在牌位上,“该是亥时了。”
“砰砰砰!”
牌位居然冒着阴森森的绿光。
麻伯瘫坐在地上,一副胆都要吓出来的样子,果然是心中有鬼。而鸣夫比较淡定,倾宁立马靠在他的身边。
再望去,牌位冒出一群白压压的鬼魂,个个披头散发,再细细看,他们的脸上手上都有十分难看的疮,想必是当年鼠疫留下的。
倾宁望着鬼魂,睁大眼睛,跑到牌位的前面,鸣夫拦都拦不住。
“父……父亲!父亲!”
鬼魂为首的是童守,他身旁是一个老者,是桐花庄的族长。
“童麻,你敢抬头看看我吗?”童守说道,直逼童麻,“你竟然易容潜入我家,你害我性命不说,如今又妄想夺我妻女,贪我家财。当年之事,是我的错,如今我愿生生世世守护在这祠堂以偿我当年之错。”说罢,他向众鬼魂跪下三磕头。事已至此,族长等人都接受了,何况当年之事,错并不全在童守。
他起身来,他看着女儿,又看着鸣夫,“小伙子,多谢你了。替我们找出了生鬼。”
“这……其实也没我什么功劳的,我只不过是照你的话去办了。”
倾宁怎么都听不懂她父亲跟鸣夫说的话,只听得族长厉声呵斥,“童麻!你可知罪!”
麻伯已经被吓到屁滚尿流了,没想到还真的有鬼啊,“我……我,我没罪!罪的是他童守,罪的是你们的偏心眼!”他已经豁出去了。
族长对于当年的事是痛心疾首,因贪因恨酿成一桩惨剧。“童守已有悔意,又被你扮鬼活活吓死,一报还一报。当年之事,因由我们而起,果自是也有我们而偿,如今我们俱为鬼魂。童守已死,而童麻你还胆敢再残害性命,夺人家财,死不悔改!我们的死,你居然也是有份的!”
麻伯吓得直冒冷汗,本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没出门口,族长一怒,门已经关得紧紧实实的。
“你这样的人,活着只能为非作歹,害人性命。已无阳福,今日我等,便是来娶你性命的。”众鬼围绕在麻伯的身边,不用干什么,只需要露出当年死时的惨状,麻伯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十四)
“倾宁,亥时就要过了,父亲要回去了。”
“父亲!”倾宁落了泪,父亲之死已经给她巨大的打击,如今好不容易能再见一面又要分离。
“父亲,父亲不要离开倾宁。”她直直靠近童守,试图拉着他,可只是枉然。鸣夫拽着她不让她靠近。
“唉,傻孩子,父亲如今是鬼魂了,引出麻伯,这是父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童守看着眼前的女儿,哽咽了,“以后要好好护着自己,倾宁,好好照顾自己跟你母亲。”
族长看着已经魔怔了的麻伯,心下一叹,“时候已到,走吧。孩子,你们不必管他,这里本该是他最后的归宿。”他又看了看倾宁,和蔼道,“桐花庄,童氏一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父辈仇怨,至你,终止了。”
“砰砰砰!”祠堂里又是漆黑一片,不过却是不安静,麻伯窝在某感觉角落里嚷嚷着什么。
“唉,他扮鬼吓死你父亲,到头来自己又让鬼给吓死了,真是天道好轮回。”鸣夫摇摇头,拉着倾宁的手,能知道她在哭泣,“一切都过去了,逝者已矣,生者珍重。”
当黎明第一道曙光照进到祠堂的时候,期望已久的光明终于到了。俩人看着旭日东升,祠堂里一切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角落里的麻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地,异常安静。
鸣夫想看看他是死了还是怎么样,倾宁道,“不用管他了,无论生死,都不重要了。”这一夜,倾宁突然长大了,让鸣夫有点迷茫,昨天还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小姑娘,如今的倾宁,波澜不惊。
“你与我父亲,怎么好像都早已知道了呢?”
鸣夫轻轻一笑,“想知道吗?”倾宁点点头。鸣夫得意的插着手,“不告诉你。”
初十那日。
鸣夫跟着洪狗儿第一次来到了童府,不过见到人人都是行事慌张的,路过园子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子在安慰她娘,明明自己也很伤心,却还要振作安慰别人,鸣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麻伯带着他们几个人到了书房,见着横死的童守,俱是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为了搬尸体到官府上去让仵作验。这虽说是个不吉利的事,但童府给出的价高,也就没在意。
搬尸体的时候,鸣夫还没包扎好伤口,一用力血都溅出来,染在童守的衣襟上,但没人注意。
鸣夫回去之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有人跟着他,可一回头什么人都没有。直到晚上睡觉居然梦到了童守,童守将自己如何被麻伯活生生吓死,当年他对桐花庄下手,还有麻伯见死不救的事情告诉了他。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他死后才知道,可阴阳两隔,他为要怎样才能揭露麻伯之事焦急,这时的鸣夫及时出现了。
“你为什么不托梦给你亲人,非得来找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童守笑笑,“今日,是巧合,也是有缘。你的血,落到我的躯体上,你与我有阴缘,而我只能将此事托给你。至于我的亲人,到时候我们也会再相见的。”
“那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童守笑了一笑,他虽已为鬼魂,还是能分辨一个人善恶的,而且能遇鸣夫,也是他最后的机缘。“是的,请你务必好好保护我的女儿,叫做倾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