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7，张贤亮中篇小说《土牢情话》读后感 （原创）

　　2016.04.17，星期日，晴，无风，最高20度。

　　连续三天，都在看张贤亮的中篇小说《土牢情话》。作者启开回忆的闸门，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动乱年间的爱情悲剧，塑造了一个单纯、美丽、热情、善良的人物形象--农村少女乔安萍。

　　开始的倒序，为我们说明了三个主要人物现在的生活状态：乔安萍被武装连长刘俊

强奸后，投水自杀被牢头王富海救起，最后被迫嫁给了他，她在生下刘俊的一个女儿和王富海的一个女儿后，还在惦记石在好不好，给石在的“姑妈”写信打问石在的下落。得不到回信，受够了失望伤心的煎熬，仍然不得不跟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酒鬼王富海过下去。文革结束了，强奸犯刘俊仍然做官，坏人得不到应得的惩罚，却让好人受尽磨难，这就是残酷的人生。

　　通篇都包含着作者深入骨髓的内疚和痛苦，看到他回忆出卖乔安萍的那段，我不禁连连叹息，这叹息有对他的软弱的鄙视，有对他被强权扭曲了的人性的失望，有对一个善良的生命即将被扼杀的痛心，有对人间秩序黑白颠倒的控诉，有对那个荒唐的时代的诅咒！

　　坏人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善良的心为什么注定要流血？美好的缘分为什么最终会失败？石在不但利用了她的感情，还出卖了她，虽然他是因为被邪恶势力诈供，而屈服于”铁一般的无产阶级专政“淫威之下，但他在交代她的”罪行“的时候，内心有过一丝对眼前这些坏人的轻蔑吗？有过一丝反抗的念头吗？有过一种与恶势力同归于尽的豪情吗？利用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时，有过一丝愧疚吗？对她的种种馈赠和付出有过一丝感恩吗？对她的种种真心表白有过一丝发自内心的尊重吗？整天装着“她对我好是他们设计好的一个大骗局”的念头为什么一直这样坚定？这种罪恶的想法为什么一瞬间就击碎了那个一直占据在心头的天使一般的形象？

　　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里的黄香久一样，乔安萍也是一个农村女性，她们都深爱着这个英俊又有学问的右派，都掏肝掏肺的真心对他好，如果说黄香久还有过对不起他的污点，还算比较现实和有心机的话，那这个乔安萍则完全是的神一般的化身，她的种种付出完全是无条件的，她对他的爱是最天真无私的，她对石在是完全不设防的，她想偷出牢房钥匙放他逃跑，让他跑到他的乡下躲起来，然后幻想两个人一起在乡下生活，这是多麽圣洁的爱情？她想和他学文化，这种愿望多么单纯？

　　看到上半部分乔安萍的那些动作神情对话的描写，联想到她最终的悲惨命运，不禁让人心碎，让人不忍心往下看。

　　一个男人目睹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也是自己爱的女人被恶势力强奸，原因又是自己直接造成的，他无能为力，仿佛被强权的力量冻僵了似的全身麻木：

　　“我猜到了菜窖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咬紧牙关,两手死死地抓着钢筋.菜窖后窗洞旁那条白纸浓墨的标语,在月下像挽幛一样发出冷冷的惨白的光;玻璃上喷着红色的"忠"字、黄色的向日葵、光芒四射的太阳,它们的阴影组成一团奇形的花纹投在我脸上,我只觉得有一种能把人正义的冲动和反抗禁锢得凝冻起来的力量钳制着我,使我全身麻木,使我喊不出声来.我整个沉沦在一个愤怒和恐惧的深渊里“

　　最后他在接到她亲自送来的遗书就转身跑去自杀后，他还是没有一点理智的行动，只有悲伤和痛苦内疚，这情节就有些不可信了，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哪怕大喊一声回来，或者高声揭发狗连长的恶行，有何不可呢？可是你只有束手无策！

　　”……………………………

　　妹妹我干了什么事!我干了什么事!我干了什么事呀!!!……

　　我咬住枕角,屏住声息,任眼泪像泉水似地汩汩流淌.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使我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能记住那上面每一个字、每一个绝对正确的错别字,和每一个不讲语法的标点.然后,我默默地把它揉成一团,放进嘴里嚼烂.我把她滴在那上面的苦涩的泪水和喷在那上面的辛酸的鼻息,用牙齿紧紧压榨出来,和着我的泪水与叹息咽进肚里.“

　　相信这封简单稚嫩。有着很多错别字的信，带给过很多读者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是一个善良纯情的农村少女在把心掏给她痴爱的男人看。

　　读到这里，我一次次的想对卧在床上的石在大喊：”起来！去救她，去揭发坏人！你这孬种！“

　　作者深刻的心理描写能力让人叹服，他准确把握了石在当时的内心活动和情感起伏，这种深入一个人灵魂的作品在当今这个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社会是再也见不到的了。

　　他对她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和总结：

　　“她那天赋的朴实与天真,使她在那混乱的年代里还保持着闪光的灵魂;她像一片未经污染的土地,上面仍然灿烂地开放着鲜花.然而,她那在爱情的推动下所采取的合理的行动,在反常的社会状态里反成了不能解释的行为;她那天真幼稚的设想,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反成了值得怀疑的用心.她凭着她充满着浓郁的泥土气的少女的心,凭着她单纯的直感对我倾心相许,但我那已经被扭曲了的心灵却大大地辜负了她,把她炽热的爱情浸在我利己主义的冰水之中.陡然,她的自杀和母亲的去世一下子沟通了.一霎间,生与死、冷与热、希望与绝望、柔情与恐惧,一齐汇聚在一起,我的血液突然横溢泛滥,长期被压抑的愤懑和青春的爱情,像雪山突崩,像狂飙乍起,以至把我的心迸得粉碎……

　　不!我要爬起来,我要去救她,我要砸开牢门去狂喊!……可是,我却像发高烧一样浑身颤抖起来.而正在这时,她那朗朗的、如明月般的脸庞,却在玻璃缺口外显现出来,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都清晰可见.我陷入了一个美丽的幻觉中.我只觉得我从铺板上飘然而起,穿过玻璃缺口,像一缕青烟似地荡了出去.在外面,她牵着我的手,两人一齐飞过一团团黑雾,飞到了一个天宇碧蓝、杂树生花、细草如茵的地方……”

　　这段心理描写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绝对写不出来，是石在接到她亲自送来的遗书后就昏迷了？还是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找的一个借口？

　　作者的几个中篇小说都写的是独裁强权统治下人性的扭曲，和阴霾里仅存的人性的美好，女子对他的痴心，他的内心的怯懦，最后都是他对不起女方，其实，局外人看，他内心是轻视农村女孩的。乔安萍的形象接近完美，尚且遭到他的出卖，想到这一点我就一次次的感到愤怒，一个男人在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人家那么多真心的付出之后，没有一丝回报，却用一句“一切都是阴谋、圈套”来为自己的卑鄙行为解脱，这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