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那年（四）
新兵战友
新兵营印象最深的两个战友，一个叫梅伟，一个叫张汉壮。因为他们高调，梅伟高调在里子，张汉壮高调在面子。
梅伟长得很机灵，一双黑眼睛飞快的打转那种。马屁拍的很好，给桂根叠被子，和几个班长开不痛不痒的玩笑然后自己大笑，但凡班长有什么招呼，他反应快，很醒目。梅伟训练也不差，而且总是一副特别努力的样子。桂根很喜欢他，常常当着全排新兵的面夸梅伟素质不错，杨涛笑呵呵的附和，倒是黄旺安对梅伟并不感冒。
梅伟得了宠，在新兵里自然翘起屁股。他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话多。有一次，说着说着，他对我来了句：X你个鸡腿。我瞪着他，问：今天食堂没鸡腿啊，你有鸡腿吗？他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说了句没有。这件事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他是个很容易记仇的人。
张汉壮是山东人，人们喜欢叫山东大汉。张汉壮不太喜欢拍马屁，他浓眉大眼，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腔，随时随地好像都在告诉你，他是这里最好的兵，然后对其余人划手划脚，俨然一副我已是副班长的姿态。对张汉壮最不感冒的人是二班长杨涛，他常常攻击张汉壮：你就是一坨屎。
张汉壮私底下说，班长里面他就服一班长。他常常拉着一班长说：明年发函让他也来教导队带新兵。桂根笑而不语。
后来听说张汉壮在杨涛所在的仓库郁郁不得志，梅伟第二年去学车。
新兵营还有一个叫韩赢翔的，一米八几，排头兵，斯文白净，也是从院校休学过来当的兵，浑身挂满了鸡汤味。他跑三公里特别快，每次跑到前面都会大喊：加油，你们马上就可以跑得和我一样快了！张汉壮直接开骂：装什么逼！
我在晾衣场吃东西，他跑过来说：我在连部打字，好多文章都是你写的，你文采真好。我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韩赢翔对每一个人微笑，不骂班长，不说别的新兵，乖巧的没有菱角。
与他恰恰相反的是李俊民，李俊民是新兵营的万人迷，印象里没有人说过他的不是。
李俊民长得不帅，甚至很土，勉强一米七，不会出风头，不会拍马屁，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那里呵呵傻笑。不笑便是一副木讷的样子，天然喜感。我记得新兵营我笑得最癫狂的一次，就是休息时间李俊民在排房表演节目，他直接在黄旺安的怂恿下来了一段钢管舞，他销魂的表情和平日里的木讷形成巨大反差，有种周星驰喜剧电影里丑角的既视感，我笑的昏天暗地，这在万般无聊的军营里，实属沙漠清泉。
我开始明白，生活中，每个人都想做主菜，把自己摆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配菜和佐料似乎很轻，但配菜的生活状态是轻松讨喜的。书上总说，人要活得轻一点，把自己看得轻一点。我在很多时候，不懂“轻”的意思。越是急着去证明自己的分量，越是难达到效果，导致面越重，里越轻，越来越没有底气，心里越是自卑。
我想，李俊民越是活轻自己，他在大家心中都很重，我们都很喜欢他。
记得多年前看《笨笨狗努恩》里的一个段子：村中据说有一个最谦虚最聪明的人。外村人问：为什么说他最谦虚呢？答：因为他什么也不说。外村人：为什么说他最聪明呢？答：因为他什么也不做。
我在想，我从小得到的教育是：你很聪明，你与别的小孩不一样，你会很有出息；你承担了很多人的希望。这种教育显然是不对的。
下连
快下连了，大家开始对连队产生各式各样的憧憬。因为班长们来自分部不同的单位，他们也开始透露关于各个单位的情况。
汽车某营成为所有人口中的噩梦，哪里素有“后勤部队里的野战部队”称号，训练苦，管理严，干部骨干及其变态。排长吴俊翰就来自汽车某营，连他都说，如果可以选择，就不要去那里。排在三营后面的单位是某仓库，地处偏远；最好的肯定在市中心，分部机关，以及司机训练大队。大家都觉得学车很好，以后去帮首长开车，日子就能过得很舒服。
我当时被父亲告之去司训大队学车。所以我对关于下连的种种讨论兴趣不大。
分部机关挑人的时候连长推荐我去了。因为我在新训报上写了很多文章画了很多画，机关干部问了我一些问题，无外乎当机关通信员和去宣传科之类，我想过去宣传科，但听说机关只用新兵一年，到了上等兵就必须分流到别的单位以后我就铁定心要去学车了。
新兵营尾声
新兵营的尾声，给我们发了很多的军用物资。我后来才知道，我的衣物全部都发大了。当兵以后我才知道我穿245的迷彩鞋，我是一个小脚，真不知道原来穿42、43的球鞋是怎么过来的，穿不适合自己脚的鞋子难怪膝盖会受重伤。可能那时候大家都是穿42我觉得我也是42吧，每次买鞋都叫42，然后穿进去也都还觉得行。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新兵营我还有两个印象很深的画面。出早操，队列训练，队伍带到宿舍楼后面的空地上，我抬头仰望天空，昏暗的天空中几朵橘黄色的朝霞露出来，它们好似在翻滚嬉戏，打闹出几缕金丝，特别漂亮。六点左右的年初清晨寒冷潮湿，我们穿着荒漠迷彩有些瑟瑟发抖，人却在这样的情景中变得格外清醒，清醒的有些不像话。我怔在那里，好像身上所有的毛孔都打开了，一股安静的气流将我包裹起来。天在几分钟里便亮了，冬天里的暖被窝并不值得留念，我喜欢在清晨初醒凝望天空的宁静。
第二个画面是夜训，操场上黑漆漆的，路灯昏暗，班长拉着我们跑圈，跑完以后做基础体能训练。跑完步的身体状态是很舒服的，据说会让人分泌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从而产生愉悦感，所以做基础体能训练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跟着班长大声喊着俯卧撑或者仰卧起坐的次数，做完以后，我们躺在草地上，我看见满天星辰。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晚上汗流浃背的躺在草地里看星星，那种感觉很美妙，这是与清晨的初醒截然不同的梦幻。后来，我在新训报的尾刊写道：当兵以后才享受草地上的满天星辰，感谢军营给了我们如此丰盛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