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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七日》:两人密谋(十七)

2020-04-02  本文已影响0人  香农弥望

文/香农弥望

冰火惊魂   
王超山画

冰火鸟降息在小屋屋顶上,绕有兴趣地看着后院蓊郁葱茏的竹林,正自张开翅膀,突听得一位小女孩高调的赞叹声,惹得它转过头来。碧呦站在院子门口,双目炯炯地盯着展开翅膀的冰火鸟:“你太美了。简直是惊天动地,不可思议……唔,还有什么,啊,鸟儿,我们做朋友吧。”   

冰火鸟高兴地翘着雪白的长尾巴,喙子张开,发出一声清亮的啼叫,好像在回答她。 

“你同意啦,太好啦!”碧呦手舞足蹈得蹦到院子里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施碧呦,你可以叫我呦呦。”碧呦兴奋得忘乎所以,看着它在阳光下冰火交融的翅膀,情不自禁地呢喃感叹:“太美,太美啦。”

冰火鸟似乎很享受它的称赞,在屋顶上举着翅膀转圈,碧呦受了刺激般,举高双手,跳起来大喊:“来我这里,来我这里。”

蓝搂担心冰火鸟会不顾一切得飞下来,被大人看到就不好了。可是冰火鸟没有飞下来,而是迅速收了翅膀,息了冰火,从另一边跳下屋脊,再展翅飞到竹林里去了。

“啊,不要走!”随着冰火鸟从屋脊上消失,碧呦加快速度跟上去,却因身体前倾,脚下被绊,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

“谁在那里讲话?”一个突兀的声音闯进来,碧呦毫不在意,云香从大屋里快速走过来,碧呦像一阵风似的从她身旁跑过去,正欲往后院追去,被她一把拽住,碧呦因上半身猛然停住,又重重跌坐在地上。 

“臭丫头,大中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跟谁讲话呢?”云香皱着眉头,看着毫无形象坐在地上满面怒容地瞪着她的小女孩,心中颇为不快。

  “没什么?”碧呦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说,大豆似的汗从额头上流下来。两次摔倒,一次擦伤了膝盖,一次碰疼了屁股。她挣扎着要站起来。   

云香莫名其妙地抬头环顾一下天空,只见旭日渐渐升高,乌云灰暗暗的压下来,将隐隐热浪掩盖住,要下大雨了吧。 

  碧呦忍着痛,偷偷瞧了一眼云香,见她神色不虞,想着怎么能瞒过她,去她家后院看看。   

“你在这里做什么,家去吧。”云香皱着眉头想着地里将要收割的稻谷,“不要到竹林那边去,那里有蛇。”   

碧呦呆住了,小声嘟囔着,“那我赶紧进去提醒它。”这样说着,反而掉个头往外走。 

“喂,”云香叫住她,提高了声音,“这是星琦的屋子,你以后不要过来。前天星琦的泥丢了。还哭了好久,这次可不能再丢什么了。”云香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听得碧呦怒气上涌,但是想到妮妮溜还没着落,更是羞愤交加,也不理云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云香在后面跟着她,见她突然在门口停住,眼珠子咕隆咕隆转,云香的眉头皱得老高。“阿婆,星琦在家吗,我找星琦玩。”碧呦一下子换了神色,笑着问道。 

“你找星琦做什么,不在。”云香愣了愣,迅速答道。 

“我去找他。”说着跑进去。

  云香对这孩子的胆大和倔强感到吃惊,一时没反应过来。从没想过哪个孩子这么不听话啊,她怒气冲冲地跟上去,想要拉住她。可碧呦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到新院子里,冲屋子里喊,“星琦!”

正在厅里坐着的两个男人向门口望来,碧呦毫无畏惧地打量着他们。一位是星琦爷爷陈束忠,一位张正国,前晚出现在碧呦家与他爸爸以及陈三、施前说话的那位。   

碧呦惊讶地盯着张正国,以往碧呦看到张伯就会想起祠堂大门上张贴的门神。浓眉如枯干的笔墨,唇瓣似铁铸的薄片,眼角和额头长着老树皮般的褶皱,一头黑发如冬日的冷松。如果他穿上古人的衣服,俨然一铁面清官,可他现在坐在那里,拧到一处的眉头好像几股绳子缠在一起,若有所思。

碧呦知道他是来打探打探的,他既要隐瞒他已经知道的事又要搞清楚还没表露的事,碧呦觉得这样的他很讨厌。   

张正国看到一脸气愤的碧呦,在心底叹了口气。碧呦这孩子是村子里少数不怕他的孩子之一,他也是少数喜欢这孩子的大人之一,这孩子太直爽,太不讨人喜欢,几乎所有的村里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和她玩,她爸爸看起来是个软骨头,实际上硬得像座冰山,她妈妈却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可惜至从碧呦外公在大浩劫期间失踪之后,她妈妈就和她爸离了婚,十来年了,他只要看到碧呦闪亮亮的大眼睛,都禁不住要叹气。

相形之下,陈束忠面对村里的“铁面清官”,心底恐慌着,一切有可能危害到他家人的事和人,他都会打心底的排斥抗拒。难道事情被村里人知道了,可怎么办好?    这时候,云香追上来一把拉住了碧呦的胳膊,“你这孩子,没看到阿公和伯伯在吗,这么大呼小叫的。”碧呦扭一下胳膊脱开了云香的手,抬起头来问:“星琦在哪?”

  云香惊奇于碧呦对她话语的无动于衷,心里更加厌恶。要是换做其他孩子,早离开了,她抬头瞟了一眼端坐如松的张正国,极不情愿地回答,“在里屋。”   

话音未落,星琦打开房门走出来,推了一下碧呦的肩膀,一副生气的模样。“你来干什么,不许进去。”星琦故意嘟起嘴,眼底却没有愤怒,脸颊红彤彤的,像个被阳光照红的青涩苹果。陈束忠看着孙子的模样,不自觉地多看了眼张正国,见对方还是眉头紧皱的样子,颇为尴尬地笑笑,“没事,星琦,带碧呦进屋玩,外头热。” 

  碧呦翘起嘴巴,仰头踏进去,星琦瞪着眼错开,再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 

秘密交谈   

“你奶奶可真会管事。”门一关上,碧呦就直截了当地说。“哪有,我奶奶原本也不大管,只是最近有些紧张。”星琦坐在铁床上,眼睛望着地面出神,早没有了原先怒气冲冲的神态。碧呦噗嗤一声笑出声,“你可真会装。”

“还不是你太不招人喜欢。”星琦嗤之以鼻。“要那么多人喜欢干嘛,我爸喜欢我就行了。”碧呦满不在乎地笑道。星琦没有说话,因为他没底他爸爸是不是喜欢他。 

碧呦想起前天晚上她爸爸和他们的对话,警觉起来,走到门边上特意去听隔壁张正国说话,星琦目光亮亮地看着,嘴上轻轻地说,“偷听大人说话不好的,”身子却自觉靠过来,贴在门上,碧呦对星琦翻了个白眼。张正国正在说大革浩劫那会陈束忠怎么举报,怎么立功,怎么带头批斗的事。

然后,又说起陈安杰怎么和姚牧春相亲认识,小春怎么怎么好,然后就问:“小春最近都没瞧见,回娘家啦?”

陈束忠没有直接搭话,碧呦能够想见,那神情肯定有些慌张:“这不,小春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出去务工啦。”

“哦,是这样,在哪务工呢?”陈束忠好像受审问似舌头打颤:“哪里,就在那叫什么的镇上,你看我老糊涂,记不清……”然后就听到星琦奶奶云香高声接口道:“哪里像你儿媳妇这么能干,一个在村里开店,一个在小学做老师。咦,星期六那天我见你二媳妇她从学校回来,骑自行车,怎么暑假学校也上课?” 

“嗯,高年级几个孩子补课。” 

  “真是敬业,多好啊。”云香满口称赞,笑声爽朗,一如往日。   

这边,碧呦却觉得声音高得出奇,有点夸张。   

“心虚啦。”她无声地对星琦说,星琦皱着眉头专注地听着,没搭理她。   

话题已将转开,张伯没有继续问,而是聊了别的,他们没兴趣听了,坐回床上,碧呦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你要小心张伯,还有你陈三叔和我家的施前堂叔,知道吗?”她压根没觉得她爸爸跟他们一伙的。 

  “为什么?”    碧呦想起爸爸的话,瞅着门轻轻地说,“大人总归要小心的,他们都反对小孩,你不觉得吗?”星琦深以为然,他没有直接接口,想了下问,“你为什么单单提他们呢?”“因为他们特别反对小孩,也总是反对女孩。”碧呦迅速回答。

  “嗯,大人都会重男轻女,你一点都不喜欢吧?”    “我爸爸就不会。”碧呦无比骄傲地回答。    “是吗?那是因为你家没有男孩。”星琦斜了她一眼。 

  “你家不是没女孩吗,你爸爸会不会重男轻女?” 

“应该不会,我爸爸……我爸爸很严厉,对我也不算太重。”星琦补充道:“我妈妈是女孩。”然后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碧呦爽朗地笑起来,“我指的是像我们一样的小孩。”

  “我妈妈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女孩做女儿,让我有个妹妹。”星琦很委婉地表达了妈妈信里的意思。   

“是吗?”碧呦的眼睛更明亮了,“你妈妈真好。”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星琦的心砰砰跳。 

  “可是,我妈妈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星奇一脸落寞的说。

  “哦。”碧呦同情地叹了一声,“怪不得好几个月都没见到她?”

“嗯……” 

“会不会你妈妈肚子里的真的是女孩啊。”碧呦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星琦倏忽色变,怔忪地盯着她。碧呦捂上嘴巴,心中有些懊恼。紧接着又鼓起一种勇气,一种孩子独有的勇气。星琦则心乱如麻,想起家人对妈妈行踪的讳莫如深,想起爸爸的阴晴不定,心里更是焦灼不安。

他猛地抓住碧呦的手,“不准你说出去。”碧呦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轻柔地声音,斟字酌句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而且,”她用更镇定地语气说,“我们可以救你妈妈。”星琦怔了一下,冲口问道,“怎么救?”

“你……”碧呦皱着眉头沉思了下,想到前天晚上他们的对话,心砰砰跳动,她抚了抚自己胸口,凑近星琦的耳朵说,“张伯,我施前堂叔还有你陈三叔,要去举报你妈妈,你得跟你家人说。”

星琦瞪大了眼,村子里一个阿姨被绑到车上去的情景一下子跳入脑海,“你……确定?”星琦再次抓住碧呦的肩膀,虽颤抖着嘴唇,但明显不再惊惶。

“是,”碧呦一直被星琦这么大的力气,手臂隐隐作痛,却没有阻止他按着,又凑近他的耳朵,绷着脸说,“今天张伯来就是为了探消息的。”

星琦露出震惊的神色,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又侧耳听了听,发现大厅没有再传来声音,突然甩了碧呦的肩膀,要夺门而出,碧呦眼快,一下子拉住他。

“你干嘛?”星琦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别急,你得答应我,不要告诉你家人是我说的,不然他们肯定会来找我爸爸麻烦。”

“为什么,”星琦凝眉,好像能懂她的意思,又感觉不懂,“跟你爸爸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这也不懂吗,他们觉得小孩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从家里人学的,他们不会相信小孩,而是会去问小孩家里人,小孩闯了祸,都是小孩家里人教得不好,你要是说是碧呦说的,那他们肯定会去问我爸爸,我爸爸在村子里人缘也不好,他们肯定会找他麻烦的,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星琦注意到碧呦说话时目光闪烁,但他没有深究,很快待他稍一冷静就觉出味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爸爸告诉你的?”她想了想,答道,“我爸爸也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星琦又问。“就是张伯了。”

“张伯为什么会告诉你爸爸,还有你说陈三叔和你施前叔,又怎么会知道?”

“哎呀,就是你妈妈走到街上,被认识的人看见了,回来告诉我施前叔的,就别问那么多了,”见星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里一阵烦躁,“反正,我跟你说了,我仗义了,别的我也不大清楚。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哼!”星琦垂眸沉思。

“我要是跟奶奶说,奶奶肯定不相信,但是会害怕,一定会刨根问底,那时候,我要怎么说呢,不能说你告诉我的,我该怎么说能让她相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是我多嘴说出去,到时候我也惨了。重要的不是爷爷奶奶知道,而是妈妈知道。”

“对对,重要的是要让你妈妈知道,赶紧躲起来,别被人抓住。”碧呦高兴地眨眨眼,郑重地强调。“哎呀,让我爷爷奶奶知道了一定怕死了,一定要绕过他们告诉妈妈。”星琦用拳头拍着脑袋,苦恼地想着。

“你有没有你妈住的那个地方的电话号码?”碧呦认真地问。

“没有,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有没有,我去问过来,打电话过去。”星琦的眼眸中迸发出光彩。星琦正去拉门,碧呦微微跟了一小步,问:“你打算跟你爸说吗?”  “我爸跟我爷爷奶奶一样,不会相信我,就是相信了,也会刨根问底,免不了一场臭骂。”

“那是麻烦了。”碧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星琦来到大厅,张正国和陈束忠还在聊村里的收成,见星琦出来也没注意。星琦不动神色地瞥了一眼张伯,觉得高大威严的张正国现在怎么看怎么装模作样,让人不舒服。云香见天色不好,已经出门。

星琦看着爷爷眉头紧锁,强颜欢笑的神色,不知又想到什么,停住了,轻手轻脚地收回脚步,退回到原来房间。碧呦正瞅着窗户那边的竹林出神,发现星琦回来,一脸严肃地坐在床沿上发呆,忙过去问,“怎么,不给你?”“不是,”星琦颇无奈的摇摇头,“我问了,爷爷奶奶一定也会管来管去。

我想……”她凑到碧呦耳朵边,一双如璀璨星空般的眼睛透着坚定和果敢。

碧呦听完后,难掩激动的心情,忙不迭地点头赞同。“那你在这等着,我先去。”星琦对她点点头,一副要上战场一般庄严地看着她。碧呦想到什么忙拉住他的手, “对了,妮妮溜回来没?”

“……妮妮溜是谁?”

“就是从你家老屋蹦出来的泥。” 

  “原来是你偷走的!” 

  “我没有偷,是它自己溜出来。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你的泥。”最后这句她说得有些心虚。   

“你瞎说,泥怎么能自己溜出来?” 

  “你怎么不知道呢,它是活的泥,而且昨天晚上,它又从我家逃走了。真是气死我了,亏我还这么相信它。” 

“……”星琦看白痴似的看着她。

碧呦气得剁剁脚,“你又不信我,它真的会逃走。” 

  “我不信你的鬼话,难不成我那些泥人都活的不成。”

“难不成是的。”碧呦吐出舌头,一副怪异的模样,眼神极其认真,直视星琦,明亮的大眼睛如同攒了一湖金黄色的阳光。星琦刚开始还觉得荒诞不经,很想嘲笑她。

可是,心里一种奇妙的感觉升上来,就像一线光,从海底深处升起,照亮了无边无际的海面,进而那些隐藏在海底的幽暗角落慢慢变得可以窥探。他想起自己独自捏造泥巴时,感觉到浩瀚星空下,茫茫大地上,那种微小而强烈的存在感,好几股力量共同交织、呼喊、慢慢壮大,让原本黯淡的心情开始升腾,原来乏味的生活充满光辉。无论多少阴霾都一扫而空。

现在这股力量还活跃在指尖,变成一股暖流,抵挡着这间房间的单调和陈旧,变得趣味无穷,新鲜可爱。 

  这种存在感就是活着吗?星星琦摸摸自己的手指,心底震颤。

这种震颤正是造物者创造之力的延伸,是创造天地力量的余晖,是从人心里深处发出直指宇宙核心的生命之源;是星琦通过创造探索而到,是不自觉、不可说的隐秘情怀,与生俱来;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与神圣沟通的天然能力。 

  星琦回头看着碧呦,看到她月亮湾般的笑脸里那一颗烂掉的牙齿,看到她松针般修长的睫毛下那一对波光粼粼的眼珠。眼珠深处,闪耀着她与生俱来的才华,那种新鲜活泼,坚韧不拔的探索能力。 

  他们相视而笑,此刻,他们都相信自己是存在的,不被忽视、不被欺骗、不被嘲笑、不被隐瞒,自由地存在着。

“我现在得去办我妈妈的事先。” 

  “我们一起去,办完了你妈妈的事,再办妮妮溜的事。对了,”碧呦眼睛一亮,不禁喜上眉梢,“我刚看见一只神奇的鸟儿,飞入你家后面的竹林,等下我们也去看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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