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陈,烟火人间
孔子有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其大意就是《诗经》三百首,直抒胸肠,毫无委托虚徐之意。而如今这世上所有令人艳羡的琐碎日常和人间之情,穷其本源,也无非就是那简简单单的“真”“淳”二字。
也许是受时代的限制,古时候的许多人总是逃不脱宿命二字,好在他们足够诗意,看淡了这宿命,在这世上的所遇之事不论好坏,总是愿意用民歌的方式去表达。人间百味,世间百态,都敌不过百姓的真与淳,在不短不长的几字之间演绎尽了。
平凡的日子
国风·豳风·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豣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 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唐代散文家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乐亦无穷矣。我想,能让张先生乐在其中的大约不是那鸟声、蝉声、虫声、雪声,而是隐藏在这四声背后的四时之序罢了。
与张先生的四时之乐不同,古时劳动者总是要为这春夏秋冬发愁,一年十二月,每月都有繁杂之事。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这些农事活动在《七月》里概括尽了。“时多,事多。”顾随先生把诗经读得通透,用这四字巧妙地概括了《七月》。“时多”指的是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被作者或明或暗地写到了,什么样的节气就做与其相应的事,所以“事多”。
《七月》是《诗经》中最长的一篇,全诗充满田园气息。古时劳动者农务繁重,生活艰辛,不但要支撑家中生活,还要承担苛捐杂税的剥削,所以很多人说《七月》展示的是那个凄苦艰辛的岁月,而在我眼中《七月》更像是当时老百姓写下的日记,记录了一个个平凡的日子,这些个日子里有苦有甜,有悲有喜,有几句抱怨可也少不了几日可爱,这大概不至于说是凄苦艰辛吧,只是苟有可烦闷,皆有可欢喜,这便是生活天然而淳朴的样子,也是我们这些平凡人在生活中最平凡的样子,哪里来的凄苦,哪里来的艰辛,生活中的五味,明明就是组成人间烟火的最美原料。
太阳西坠,繁星满天,闪耀在无垠大地上的,是人间的真滋味。
爱是一生的语病
国风·邶风·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逝;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读完《日月》我突然想起了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的这句话。曾经很难体会陈先生藏在文字背后的酸涩,黄昏彩霞满天,,潺潺的溪水从南到北,缓缓流动。树上掉落的叶子被流水的波纹接住,被映在河面上的彩霞接住,时光的惬意,生活的享受,全部都被这扇小窗自私地占有了。可为何陈先生清高至此,毫不理会小窗的一片好意,只让这好景好音好色停留在眼前,却不装进心里。如今才明白过来,那原来是陈先生打从心底的孤独。
日月每天从东方升起,光辉普照大地,这样恢弘的场景,是我们今天所追求,所盼望,所留恋的。这样好的景色竟让《日月》中的女子如此黯然神伤。日出日落,月升月没,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我的丈夫为何待我不似从前,甚至一点也不会念及夫妻之情,“宁我不顾”,“宁我不报”,“德音无良”,面对这样的丈夫,女子心中满是哀痛却也实是无奈,好在这位女子还是个骄傲的人,虽哀不怨,“报我不述”,她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在这些事情里了。
最近翻牧羊的水鬼微博看到这样一首诗:
钟声迎来送往,
月光下野蛮的队伍,
让刺刀上的光点,
击穿我沉默的舌头。
爱是一生的语病,
让你我增句减句。
“爱是一生的语病,让你我增句减句。”这是我最近见过最美的情话,它没有客套,没有矫情,不是草率的表白,也不是纯粹的鸡汤。爱情里的热情往往只有三秒,一秒动心,一秒挣扎,一秒释怀。我想水鬼的这句情话恰恰可以接在释怀的后头,狭路相逢虽是猝不及防,可只要你我都愿意相互影响,这通篇的语病就全变成了数不尽的浪漫,三秒的热情也足够我们厮守到老了。增句减句的背后是付出和承担,更是托付终身的信任。
《日月》里的那位女子实在是聪明,她明白美好的日子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靠毫无作为的怨天尤人,找到合适的生活方式,从前的不好也就变成了正好。自己的爱情虽已是千疮百孔,可如果她愿意填补,自己的夫君也许又变回当年那个深情款款的男子了呢。
写到这里又重新读了一遍《日月》,这女子真是可爱,嘴上说的是“报我不述”,可心里想的大概就像张嘉佳说的那样:世事如书,我偏爱你这一句,愿做个逗号,呆在你脚边。约好了,一旦相逢,地老天荒!
灿烂的忧伤
国风·召南·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闪闪烁烁的星儿,三三五五亮在东天。匆匆忙忙赶着夜路,披星戴月去上班,唉,该是命中注定的磨难!闪闪烁烁的星儿,是参星和昂星亮在天边。匆匆忙忙赶着夜路,顾不上整理床铺被单。唉!摊上这个命怎么办!
——闻一多
最近“油腻”这个词突然火了, 后知后觉的我忙不迭地问:“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世俗,无趣,得过且过吧,就像办公室那谁。”
初读小星并不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还以为这是一篇和天文有关的诗歌,看了闻一多先生的翻译才明白过来这写的原来是朝九晚五,也不是,应该是生活没了规律的上班族吧。
我以为赖床和睡回笼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早晨的叛逆总比整天的中规中矩有意思多了,事实如此,所以周末是幸福的,我们是放下的。
相比之下,这个小官吏真是有些可怜,等待他的东西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也太多,所以只能咬咬牙抛下床单,寂寞地踏上上班路,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命运的安排。在命运面前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自作多情,我们总是忘了,除了命运,运气也是和命运一样迷信的东西。和命运的老天做主不一样,运气比命运多了一种叫做机会的东西。可惜了, 上班族偏偏是一群患得患失的小傻瓜。摸摸头。
毛姆好像有这么一句话:一般人都不是他们想做的那种人,而是他们不得不做的那种人。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已经生活在了多年前梦想里的明天了,只是我们根本没意识到而已。在我小的时候,我们觉得天天吃肯德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现在天天给你吃你都不想吃。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们觉得逃离父母是一件很叛逆却很酷很想去做的事情,那好吧,我假装听不到你现在哭爹喊娘地说想回家。你看嘛,我们早已达成梦想中的明天,可我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倒有一些可爱的小忧伤,这大概怪不了调皮的命运,别委屈,要怪就怪善变的我们自己吧。什么是人,欲望满天。
传统的鸡汤告诉我们:“每天要精神奕奕地起床,出门晨跑”、“为自己准备一顿丰盛又营养的早餐”就能让一天美好,这些东西看似有道理,实则一无是处。因为我们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一个又一个实实在在要面对和处理的问题。不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只是骗自己说自己生活很美好,其实根本无意义。
我们明明就是普通人,你努力装超人的样子看起来好辛苦啊。所以啊,听我一句劝,躲进被窝里把那些膈应人的小情绪捂成灿烂的小忧伤,赖一会儿床,再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