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十八)
第十五章 救急与着凉(2)
顶头的冷风吹着,淅淅沥沥的细雨下着。孙伟南和韩梅芳并肩骑上自行车,默默无语,两眼含泪,艰难地走着。
孙伟南冻得浑身发抖,整个头像爆裂一样剧痛,眼前不时乱冒金花,胸闷得透不过气来,握车把的手阵阵发麻,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为了不让韩梅芳看见了难受,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蹬自行车,坚持着,忍受着。
两人走得很慢,将近两个钟头,才一身汗一身水的赶到卫校。到了门诊,孙伟南强挣着将车子停在霍世福的诊室门口,去看那有病的小孩好了没有。老五一见孙伟南回来,像见了久别的亲人,热情地扶着孙伟南进屋。孙伟南仔细检查了坐在床上正玩得高兴的小孩,发现完全正常了,就对老五说:“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谢谢孙大夫!谢谢孙大夫!”老五高兴得眼泪直流,一迭连声地重复着说。
孙伟南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强打起精神,推起车子,也没有听清老五又说了什么,也顾不上和人们打招呼,直向宿舍走去。
韩梅芳已经打开了门,帮孙伟南打来了热水。并倒上洗脸水让孙伟南洗脸。孙伟南像拼着命似地走到宿舍门口,丢下自行车,踉踉跄跄奔到屋内,来不及上床就仆倒在地上。韩梅芳见状,急得眼泪直流,慌忙叫来了唐景元、朱医生、程东风等人,把孙伟南扶到床上。朱医生替孙伟南量了血压:“血压这么高啊,高压一百七,低压一百一!”又量了体温:“三十九度!”
朱医生开了药方,韩梅芳忙着抓药,游嫦帮助给孙伟南输液。几个人忙完了,就先后离开了。唐景元吩咐韩梅芳,孙伟南病这么重,你别急着回去,等病好点再走,也免得挂念。韩梅芳含着眼泪点点头。
蔡玉馨听说孙伟南病了,也来到孙伟南的床头,关切地问:“怎么病得这么厉害?”韩梅芳擦着泪说:“可能是受凉了。”
蔡玉馨看见韩梅芳一身湿漉漉的:“怪不得呢,下着雨还急着往回赶什么哩?你也注意点吧,别让冻着了。”接着又问:“吃饭没有啊?”
韩梅芳说没有。
“我看炊事员还在不在,给你整点饭去。”说着就走出去了。
一会儿,曹茂就端来了菜、馒头和稀饭,放在桌上,关照韩梅芳说:“还不算凉,赶紧趁热吃吧。”
人们都走了。韩梅芳看着昏昏迷迷打着吊针的孙伟南,再也止不住心酸的眼泪,虽然一大早没吃一点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但什么也不想吃。这时洪校长、赵校长、官运道等听说孙伟南病得很厉害,也急着赶来看望孙伟南。见韩梅芳没有吃饭,都劝韩梅芳为了照顾好孙伟南,也得吃饭。韩梅芳在人们的一再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一点点。
洪校长对韩梅芳说:“孙伟南要麻烦你护理几天了,你就在这多住几天。等一下我给你们院长打个电话,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事没有?”
韩梅芳说:“没有什么事。”
洪校长安排好晚上韩梅芳的住处后,说让孙伟南静心治病,几个人就出去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一瓶葡萄糖快打完了,孙伟南醒了,觉得像睡了好久。头仍然很痛,身上好像轻松了一些。韩梅芳替孙伟南脱下湿衣服,放在盆子内,准备先把衣服洗一下。这时游嫦进来了,拿了几件她穿的衣服,让韩梅芳换一下湿衣服。韩梅芳实在不好意思,推让好久,才在游嫦热情的责怪下换了衣服。
韩梅芳正要洗衣服,郑汉强领着老五进了屋。老五为了感谢孙伟南,从街上卖了一块很大的玻璃匾,上书四个金黄色大字“妙手回春”。听说孙伟南带着重病回来看他的小孩,更让他感谢不尽,给孙伟南买了大包大包的鸡蛋、烧鸡、罐头等,孙伟南的桌上全是书,就放在唐景元的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子。韩梅芳诚恳地说:“花这么多钱干什么,这还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可别这么说,与救俺小孩的命相比,这算什么?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孙大夫。”老五见了孙伟南,好像永远都说不尽的感激话。
郑汉强坐在孙伟南的身边:“说是回去帮忙打钵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当他看到桌上放着的饭时,知道韩梅芳并没吃饱,就劝韩梅芳说:“别难过,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老弟的身体结实,有点病很快就会好的。快点吃饭吧。”
“我真的一点也不饿。”韩梅芳想起昨晚的事,不免鼻子发酸,又止不住落下泪来。这样的事,怎样对人讲啊?
郑汉强和老五又好言好语劝了韩梅芳一阵。郑汉强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告诉韩梅芳:“若需要什么,尽管找我或您鲜花姐言一声。别难过了,啊。”说完两人关上门走了。
韩梅芳也感到身上又酸又累。她多想躺下歇会儿啊。但看到一堆换下来的湿衣服,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抓紧时间洗衣服。洗完了衣服,看那瓶葡萄糖输完了,赶快又换了一瓶。她实在太累了,就扒在孙伟南的身边睡着了。
头越来越痛了,孙伟南好像感到自己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了。胃内一阵翻肠绞肚,他刚挣扎着把脸侧到床边,一阵喷射性的呕吐,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去。不知是求生的欲望,还是什么,孙伟南刚刚吐完,就恍恍惚惚地喊到:“快打甘露醇、利血平!”说完,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梅芳吓得脸色煞白,疯了似地跑到门诊,拿了甘露醇、利血平,还有根据她自己的经验拿的消炎药、激素等,彭英、杨娜、金美爱、贾鲜花等人随着韩梅芳进屋了。她们一阵手忙脚乱的推药、打针,全不顾屋内被孙伟南吐得一塌糊涂,刺鼻难闻。彭英一摸孙伟南的额头:“哎哟,我的妈呀,烧得烫手!起码也有四十度!”
韩梅芳带着哭腔,焦急地喊着:“美爱姐,快给他打安基比林!烧退不下去,就不行了。”说着就泣不成声了。彭英、金美爱等眼里也噙着泪花。几个女人,一边忙着用药,一边忙着清理打扫。不一会,就把屋内打扫干净了。
孙伟南清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韩梅芳给他量了血压和体温,血压正常了,多少还有点发热。孙伟南感到头不那么痛了,全身极度的疲乏,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他清楚地看到了韩梅芳坐在自己身边,眼窝凹陷,嘴唇干得脱皮,憔悴了很多。他既悲伤又心痛地说:“快躺下歇会儿吧。累坏了。”
韩梅芳见孙伟南醒了,精神也好了一些,欣慰地露出了凄楚的笑。她俯下身去抚摸着孙伟南的头:“感觉好点了吗?可把人吓死了。”
孙伟南笑笑说:“好多了。”
孙伟南想到还没有结婚,就让韩梅芳跟着受苦受气,心里充满了愧疚。他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张见惯了的、因为暴怒而失去了慈祥的可怕的脸:“不敢回去了,咱再也不要回那个家了。咱就要一个简单的、温暖的、哪怕是家徒四壁的家!”
韩梅芳托着孙伟南的脸,温柔地安慰道:“快别想那么多了,等你病好了,我就骑车过来不走了。咱们就这样结婚。只要你我心里高兴,管人家怎么说呢!”
晚上,孙伟南感到身上不那么困了,就伸伸懒腰想坐起来。韩梅芳见孙伟南好了很多,心里顿觉舒服很多,也感到饿了。她按住孙伟南,吩咐着让他躺下,别急着起来。“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做点饭吃吃吧。”说着,就麻利地从蔡玉馨的卧室里夹块熊熊燃烧的煤球过来,点着了炉子,炖了烧鸡、炒了鸡蛋,还烧了两碗鸡蛋汤。一会功夫,一顿美味可口的晚餐做好了。等冷得凉了点,她把饭端到孙伟南床边,一口汤一口菜地喂孙伟南。孙伟南第一次让漂亮的大姑娘喂饭,真是又羞涩又幸福。见孙伟南香甜地吃着,韩梅芳开心地笑了。孙伟南吃过后,韩梅芳才吃。
一直到深夜,韩梅芳才离开孙伟南,到蔡玉馨的卧室睡去了。
第二天,虽然不下雨了,但还是阴沉沉的。刚吃过早饭,唐景元就进屋来,给孙伟南送来了一提篮鸡蛋,还有白糖、牛肉等。见孙伟南好多了,非常高兴,并安慰孙伟南好好养病。这个一贯像亲叔,不,比亲叔还亲的人,总是在孙伟南最困难的时候照顾帮助孙伟南。孙伟南百感交集,非常感激。他坐起来,拉着唐景元的手,难受地说:“到卫校以来,怪我太无能了,总是连累叔叔,真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韩梅芳让唐景元坐在椅子上,并倒开水递给唐景元。
“都是自己人,说那么多客气话干什么?好好休息吧。”唐景元又关照韩梅芳多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还说听门诊上的人说,孙伟南把霍世福治坏了、差一点丢了命的小孩给抢救过来了,门诊没有人不佩服的。说洪校长听说后可高兴坏了,不光给卫校挽回了坏影响,给霍世福挽回了面子,还给卫校扬了名。好好干吧,大有希望。
孙伟南说,那也是机遇,其实发烧惊厥这是临床最常见的急症,如果及时正确处理,一般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不是两个老医生胆小怕事,这事谁都应该会处理的。作为一个内科医生,处理这种急症,水平实在太一般了。哪里用得着赞扬啊?说句心里话,对大家的这种赞誉,真是感到受之有愧了。
唐景元见时候不早了,就去了门诊。
孙伟南感到比昨天轻松了许多,但头还是痛,量了下体温,烧还没有完全退。孙伟南想起昨天朱医生来看病的情况,觉得今天不用找他了。根据症状,他已经清楚自己是什么病了。什么医生不给自己看病啊,我才不信那一套呢。事实上,自己得了病,症状如何,自己最清楚。于是,孙伟南吩咐韩梅芳,今天就拿什么药,让韩梅芳到门诊取药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孙振兴来看儿子了。他说孙伟南走的时候,天不好,又没有吃饭,怕出什么事,所以在家总是牵挂,坐不住。到这一看,果然儿子大病一场,正打着吊针呢。孙振兴不由得生气了:“怎么不知道是那样的赖种脾气,说话从来都是没轻没重的。孩子干了两天活了,连个体贴话都没有!你说这儿媳妇回来了,别说是没有生气,就是有点不如意,也忍点让点,注意点啊?要是孩子有个好歹,我看她后悔不后悔!”并且着急地问孙伟南好点没有?
孙伟南笑了笑:“好多了。不用挂扯,没事。一点小病,算什么。”
韩梅芳见公爹来了,忙着倒洗脸水,还端开水放在老汉面前,又赶紧忙着做饭,一句话也不说。
吃过午饭,整理完毕,韩梅芳才在孙伟南身边坐下来。
孙振兴关心地问韩梅芳:“结婚的事定下来没有?”
韩梅芳没好气地说:“还没说的,就恨不得把人吃了,怎么定啊?俺俩商量的是‘五一’结婚,你们不同意,俺还敢吗?”
孙振兴说:“急是急了点。其实这事你们两个完全可以作主。你妈吵是吵,她还是听您俩的意见。”
“因为咱两家都穷,一提起结婚,孙伟南就愁得吃不下饭。我就说,穷就照穷的办,仪式简单点隆重点都无所谓。孙伟南说,他上了大学,已经没少让老人作难了,一点也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只想着回去跟您说一说,谁知道……”韩梅芳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止不住热泪盈眶。她擦了擦泪,气愤地说:“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讲,说骂就骂起来了。爸,这是孙伟南的命大呀,要不,恐怕您就见不着您儿了。他一身水一身汗的,刚走到屋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恨不把人吓死。孙伟南要真不行了,您说让我怎么活呀?我怎么这么苦的命啊?”说着,就伤心地痛哭起来。
孙振兴也不由得鼻子发酸。
孙伟南拍了拍韩梅芳:“嘿,这不没事了吗?哭什么哩?”
“我就说,我屈的慌!不出出气我都快憋死了。俺爹俺妈养活我这么大,也没有这样不讲道理地骂过我!”
孙振兴有点气虚地说:“别人不知道伟南不知道?俺俩到现在就算是生一辈子气了。你妈那是生成骨头长成肉啦,就那坏脾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孙伟南见父亲这样低声下气地赔不是,也觉得不应该再说什么了。再气再恼,还是辛辛苦苦把自己养大的母亲,骂两句又有什么呢?就对父亲说:“我呀,现在一点也不生气了。我真后悔,妈妈说两句就说两句呗,我为什么要顶撞她呢?千不怪,万不怪,就怪我的身体太不强,还没淋一点冻一点呢,就又发烧又头痛的。真的没有什么大病。家里活都够忙的了,又让您跑了这么远来看我。我都觉得我太不孝了。回去什么都不要对妈妈说,就说不孝的儿子儿媳请她原谅了。”
孙振兴听孙伟南说罢,心里觉得宽敞多了。他走过去摸摸孙伟南的额头:“还没有完全退烧啊?唉,这孩子,一早就是这样,说没病,就没病,一有病就把人吓死。那年冻着还风,烧得孩子半天不省人事。幸亏您义叔给你连天加夜地打针,才算慢慢好了。”
父亲说的这些,孙伟南是知道的,那年他六岁多,半夜醒来口渴得要命,喝了好多水都不解渴。迷迷糊糊中听见父母亲在吵架。后来就是义叔给自己打那好痛好痛的针,不知道打了多少针。那些天只有父亲一人在身边,妈妈不知道上哪去了。
陪孙伟南说了一会话,见时候不早了,老汉不坐了,想早点回去。韩梅芳说,这么远,住下明天再走吧。
“眼下那么多的活,离不开,住不住。你妈还挂扯着伟南呢,回去跟她说说也好。”孙振兴慈祥地对韩梅芳说罢,就站起来往外走。
“爸,”韩梅芳急忙叫住了孙振兴:“把这鸡蛋拿回去,还有这些罐头,拿回去叫俺妈也尝尝。太多了,放在这也吃不完,恐怕放坏了。”说着抓起放鸡蛋的提篮,就往孙振兴手里塞。
“你看,我都空着手来的,没给孩子拿任什么。不拿了,放这您留着慢慢吃吧。”老人推着提篮,不肯接。
“哎呀,爸,您还生气呀。也没多少东西,算什么呢。你就拿着吧,别推来推去的了。”韩梅芳好像有点生气了。孙振兴不再推辞了。
韩梅芳提着提篮,送孙振兴走到大门口,帮老汉把提篮挂在自行车把上。孙振兴说:“别送了,伟南的吊针快打完了,回去吧。”说完,就慢慢骑上车子走了。
这天吃过早饭,韩梅芳见孙伟南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心里想着出来了这么几天,爹娘想着可能出了什么事,该挂念了,就找游嫦安排了一下,要回家了。孙伟南坐起来,要她把那些牛肉、鸡蛋等都拿回去。韩梅芳说家里有,你留着吃吧,好好补一补。
“放在这非放坏完不行。你就先拿回去吃了。如果我需要的话,我去你那里要行不行?”
韩梅芳想想也是,就把烧鸡用纸包好,放在包里。又回过头深情地看了孙伟南一眼:“我走了,如果卫生院没什么事,我再来。”把门关上走了。
韩梅芳走后大约半个钟,游嫦就推门进来了。这个整天乐喝喝的姑娘,脸上总带着欢快的笑容。见屋内只有孙伟南一人躺在床上输液:“呀,这么快就走了。这个梅芳姐这么放心啊?”说着,走到孙伟南的身边,问孙伟南怎么样了。
“好多了。”孙伟南往桌上一摆头:“那里有苹果,快吃吧。我顾不上帮你洗了。”
“哎呀,算我有福,赶上了。”说着,就拿起苹果用刀铣起皮来。不一会就铣好了,拿过去让孙伟南用那个没扎针的手接住。孙伟南说不想吃。
“别谦虚了。快接住吃吧。营养好了,就好的快一点儿。”说完,游嫦又铣了一个自己吃起来。
游嫦看到孙伟南桌上那么多的书,惊讶得直咂舌:“乖乖,这么多的书什么时候能看完哪。”又看到那台放广播体操音乐的录音机:“这还能用吧,我试试。”一边说,一边插上了电源,拿一盒录音带问孙伟南:“这是空的吧?”孙伟南点点头。她把录音带放进去,按下录音键,就自唱自录起来。“……郎啊,咱们两个一条心……”一首接一首地唱了好多。
孙伟南不觉笑了。真是个乐天派,整天无忧无虑的。
有游嫦在这陪着,时间也好像过得很快,两瓶水很快就输完了。
“好了,不陪你了。”游嫦边帮孙伟南拔针边说。
“好,谢谢你。”
“嘿嘿,傻样。”说完,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孙大妈来了,进了门,见孙伟南躺在床上,焦急地问:“好些了吗?”
“妈!”孙伟南见了妈妈,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刚一下地,只觉双脚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傻孩子,快躺下吧。”孙大妈着急地扶住孙伟南,让孙伟南睡在床上。“我知道你从小就气性大,所以平时没敢骂过你。你一说那事,我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你起来了。要想到把你气成这样,怎么着我也不会说呀?”
“别说了,妈妈,这不是气的,是我的身体缺乏锻炼,抵抗力下降,受点凉就感冒了。只是感冒重了点。刚才是起来猛了点,放心,绝对没有事的。”见妈妈带着伤心的样子又要给自己赔不是,这不是折儿的寿吗?孙伟南赶紧劝说妈妈:“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多不容易呀,就是故意骂两句又有什么呢?我再不懂事也不应该给计较这些呀!快别想那么多了。”
孙大妈端详着孙伟南,两天不见,脸色腊黄,好像也瘦了许多。这些年,孙伟南真的长大了,也懂事了,也知道体贴人了。就是心眼太窄了。往后长成大人了,况且又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吼了。“听你这一劝哪,我心里好受好多。你爸回去一说,我就觉得头胀得老大。我怎么这么没材料哩?再说,孩是娘的连心肉,在外边若有个好歹,那不是剜娘的心吗?”说着,孙大妈禁不住啜泣起来。
孙伟南连忙坐起:“妈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别哭了。你一难过,我就躺不下去了,我的罪孽就加重了。”说着,各种情绪交织的心里一阵发酸,泪水涌满了眼眶。
见孙伟南掉泪,孙大妈马上控制住了自己:“别难过了。说是说,气是气,我跟你爸商量好了,孩子该结婚了,怎么着也得准备准备。给你先做一个衣柜,一个柜橱,如还来得及,再添点其他的家具,这两天就请来木匠哩。另外,家里也没放多少钱,咱油厂还存很多棉油,不取了,直接卖给油厂算了,这钱就算帮你一点小忙吧。不够了,到时候再说。”说着,孙大妈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发票,递给孙伟南。
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大妈脾气是大了点。可为了孩子,她是操了一辈子心哪!单凭这一点,做儿子的还能给父母计较什么吗?不管钱多少,都是父母的血汗钱。不能要!孙伟南坚决推辞了。
孙大妈把发票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嫌少啊?”
一见母亲想生气,孙伟南不再犟了:“好,好,我收下。”
见孙伟南收下,孙大妈露出了笑脸,她告诉孙伟南:“按农村的规矩,您结婚之前,你爸要去梅芳家一趟,说是要去要一下,不然的话,人家会笑话姑娘太没出息,婆家没去要就嫁出去了。我都和你爸商量好了,等你病好了,就和你爸一块去她家一趟。”
“嘿嘿,你别看,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孙伟南觉得很好笑。
“反正咱两家都是农村的,入乡随俗呗。”
孙大妈在这吃过饭,见孙伟南的病确实也不像孙振兴说的那样重了,好多了,就像心里卸了千斤重担,轻轻松松地回家忙着准备给儿子办喜事。
说去就去,因为有好多事情要做,有点事能早点做就早点做。孙伟南感到头不痛了,也不发热了,虽然全身仍然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已经好了,就立即骑车回家,和父亲一起去韩屯。原来孙大妈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就等着孙伟南回来呢。孙伟南到了家,见几个堂叔正忙着给自己做柜橱、柜。边忙边有说有笑的。见孙伟南回来,都热情地和孙伟南说话。
次日,父子俩各骑一辆自行车,吃过早饭就上路了。好远哪,一个村是在城西北,一个村是在城正南,上下相距四五十里路,又没有近路可抄,只有顺着公路,先进城,再向西北走。孙振兴从来没有到这地方来过,一路上不住地说,原想着你姥家都够远的了,没想到你的老亲戚家更远。孙振兴还说,以前都说上北乡,可就是没听说过韩屯。两人慢慢地走着,到了黄岗卫生院,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韩梅芳刚下班没多久,见孙伟南父子来了,慌忙招待。孙伟南将父亲来的意思说了一下,韩梅芳笑着说:“爸爸说要办事,还想请您来见见面,说说话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说完,就收拾东西,和孙伟南父子一起,回韩屯了。
到了韩梅芳家门口,孙振兴看着这漂亮的门楼,高高的院墙以及起着叠脊的四间正堂屋,禁不住啧啧称赞:“不错,不错!”
推开门,韩忠一见孙伟南父子,欢喜地接过车子,热情地迎进屋内。韩梅芳的妈妈笑容满面地忙着烧鸡蛋茶。韩梅芳放下车子,就帮妈妈做饭了。爷爷见有客人来,急忙丢下正喂着的百灵鸟,和孙振兴坐在一块拉家常。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热情好客,和孙伟南父子俩,兴趣盎然地谈天说地,说到高兴处,还禁不住爽朗地笑。
孙振兴看老人这么好的身体,就问爷爷多大岁数了。爷爷说:“过了鬼门关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今年都七十有六了。唉,说不定哪天俩眼一闭,就没了。活那么大干什么哩,越老越无用,净讨人嫌。”说完,还问孙振兴:“您爹还结实吧?”
孙振兴笑笑:“下世十来年了。要不是得癌症,他身体也结实着呢。”
孙伟南说:“俺奶还健在,跟爷爷您的年龄差不多。”
说着话,韩梅芳母女俩已经做好了饭。孙伟南也帮助端菜。真丰盛啊,热的凉的摆满了整整一大桌。孙振兴也请韩梅芳母女俩坐,韩梅芳的妈妈笑着说:“你们吃吧。”
高高兴兴地吃过了饭,孙振兴说:“俩孩子商量好了,说在‘五一’结婚。现在做父母的不能干预孩子太多。今天来就是和您商量商量。”
韩忠直爽地说:“这个我们都没意见。孩子们的事,由孩子自己商量着办。”说着,又转过脸问孙伟南:“听说这一回你病得不轻?还发高烧,还高血压,以前有没有过高血压呀?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病那么厉害,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孙伟南说:“除了多少有点头晕外,没有什么了。”
韩忠很严肃地说:“那头上的病可是大事,最好去省里边检查检查,要注意别有什么问题,看病要紧。”
孙振兴听亲家这样说,喃喃地说,检查检查呗。
又说了一会话,孙伟南父子俩要走了。韩梅芳和父母亲、爷爷送到村口。
在路上,孙振兴激动地说:“看来你们结婚还结不成哩。”
“为什么?”
“你都没看你老亲戚那个样子,叫你去省里检查检查哩。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谁还没个头痛脑热的。唉,现在娶个儿媳妇真难。想着什么都没有的事,还是找出毛病来了。”说着话,老汉有些愤愤不平。
到了城里,天快黑了。孙伟南要父亲先在卫校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去。
孙伟南给父亲从伙上买了馒头,又自己炒了鸡蛋,调了牛肉,爷儿俩坐在一起吃饭。孙振兴还在生气,吃的很少。“爸,你多吃点。”
“我吃不进去。”
孙伟南想想老岳父说的话,也有点生气了:“这是干什么呀?是不是你想着我不去检查就不让结婚啊?”
“不是这,还是什么?”
“好,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说完,直奔电话机。拨通了卫生院的电话。“喂,请麻烦你叫下韩梅芳。”停了一会儿,耳机里传出韩梅芳的声音:“喂,到家了?”
孙伟南对着话筒说:“没到家能给你打电话吗?喂,我想问一下,咱爸的意思是不是非让我去检查检查不行啊。是不是不检查就不让咱结婚啊?”
韩梅芳在那边说:“哪里呀?咱要结婚他也不当咱的家。他就那样的脾气,直来直去的。别往心里去,啊。”
“可我心里老不踏实。我说,这样吧,你明天回去再问一下咱爸,看他有什么意见好吗?”
放下电话,孙伟南告诉父亲,说老岳父没有意见。
第二天吃过早饭,临走时,孙振兴还是满脸狐疑地对孙伟南说:“我怎么觉得这心里这么别扭呢?这上了大学娶个老婆还这么低三下四么?”
孙伟南看了一下小心眼的父亲,不知是对父亲还是对老岳父生气:“好,我打电话再说一下。”说着,气呼呼地抓起电话,叫来了韩梅芳:“我告诉你,检查,我不去,我有病的经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都这样呢?你听好了,这结婚大事,一点强求不得,你觉得我可以,咱就结婚,你要是不愿意,别给我弯弯绕,你痛快点好不好?”
韩梅芳急忙解释:“你听我说……”
没等韩梅芳说完,孙伟南就气愤地掼下了电话。
孙伟南看了下父亲:“行了吧?”就送孙振兴到大门口。
过了两天,韩梅芳打来电话,带着哭腔告诉孙伟南,叫他到城西北的张庄桥头等她。孙伟南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到那里等她呢?就对韩梅芳说,我不到那里等,我去卫生院行不行?韩梅芳答应了。孙伟南骑上自行车,直奔黄岗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韩梅芳正等在卫生院大门口,见孙伟南过来,两人就一起到宿舍。
孙伟南洗完脸,问韩梅芳有什么事?
“请你说痛快话来了?”韩梅芳说着又流泪了。
“不对吧?这痛快话应该是你说呀?我说什么呀?”孙伟南纳闷地问。
“怎么不是你说的,不等人家把话说完,恨不得把电话摔坏。俺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你话都不让我说。我憋得慌,上你那里去,你要是不愿意了,不是把我绊得太长了吗?叫你到这来吧,恐怕请不动,只好咱都走一段路,到张庄那里说清楚,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咱各奔前程,互不影响。你真不愿意了,俺也不赖给你。”说完,就扒在孙伟南的肩上委屈地哭起来。
“哎呀,怪我,怪我,都怪我。我是怕攀不上高门台嘛!咱爸那么坚决地要我去做检查,惹得我那老父亲在卫校饭都不吃了。我想啊,我到底是什么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非要去检查呢,还得去省里!其实,我心里早就和你无法分开了。那不是看老爹气得那样,又是那样小心眼,那天早晨走的时候还是不高兴,我一冒失,就说了那些没轻没重的话,要知道让你气成这样,怎么我也不那样说了。唉,我是个鲁莽汉,在这里请你原谅了好不好?”
韩梅芳用拳头捶着孙伟南:“真恨死你了!”说着拥在孙伟南的怀里,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