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三生泪凉》：若有三生，等你三世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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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果立
【1】
泪眼朦胧的那一天，你就会到来，是真的吗？风干的眼眸已为你等候了五百年。
佛说，让我在这儿等你。
人声喧闹的驿口，我拉长的身影被路人的脚印碾满斑驳，前方是浩渺的沙海，后背是繁华的都城。我是一棵树，佛云游路过此处种下的一棵胡杨树。带沙子的风把我的身躯削得灿烂，缀满了岁月的光晕，直挺挺地站着，眺望你来的方向。一棵树，枝枝蔓蔓，守望了谁的千年？
城的主人已不知换了多少回，彩旗招展，红灯笼高高挂起照亮全城，烟花冷漠几朵。军队凯旋的号角吹落征夫的思念，飘了好远好远，回来时家里的亲人都走光了。
商人和他的驼队又将启程，回来时驿站该已变了模样，唯我还在这儿站着，等你！
沙丘上的老妇还在为她已远去的儿子招手，欢乐不会太久，征战四方的少年又要出发了，征程在远方，沙海的那一边。生离死别，我已看遍，他们都哭了，我的眼却还是像干涸的枯泉一样。只因你还未来。
长生不死，是在等你，等你出现的那一天
那一天，风里传来驼铃的脆响，沙海中渐渐显现出长长的队列，一声、两声……马儿的嘶叫声近了。队列在驿站处停下，在刀鞘与遁甲轻微的撞击声中，纱帘掀起，侍女们挽扶着你缓缓走下马车，手腕处的铃儿哗啦啦地响，一条红丝巾将脸轻轻掩起，卫兵护送着你步入驿站，拖地的锦袍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尾纹，带队的卫官微躬着身子恭送你，亦如对着威武的王。
“都站直了，看护好公主，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明日大王可就要出城迎接公主了。”伴着卫官对站岗的卫兵的一声叮嘱，夜也渐渐暗下，星灯盏盏亮起。
半夜的凉风让站岗的卫兵瑟瑟缩起，禁不住打起瞌睡，随着“吱呀”一声的开门声，他们慌张站起，躬身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要到外面走走，你们在远处尾随就好。”
“是。”
侍女为你披上一件貂裘，你光着脚丫踩在细软的沙子上向我走来，脚腕处的铃儿在这幽幽的夜里响得格外的清亮。你伸出手抚摸着我斑斓的躯干，纤纤的细手抚过的是守候的沧桑岁月，忽而你把头靠在我身上幽咽地哭起来，哭声里结着太多的哀怨在空中荡漾。
“（苏幕遮）黄叶落，新月残。孤灯醉影，鸦落暗梢南。花落秋回人未还，暮色徘徊，翘首为哪般？ 莹泪凉，秋风寒。伊人憔悴，雨打屋檐栏。一夜秋雨一夜愁，难眠辗转，思念人影单。”歌声婉转呢喃，叹呀叹，叹不完这一生的等待，一生的孤独。
微风轻拂，你缓缓摘下丝巾，清秀白净的脸庞像刚升起的圆月渐渐露出，轻轻把头抬起，拭去眼角的泪珠望向我枯槁的枝干。那一刻，我干涸许久的眼眸喷涌出如柱的圆珠，暗色的夜空坠下粒粒晶亮的泪滴，真的是你来了。
你惊奇地把手伸出，张开手掌接住一滴，是暖的，一直暖到心里，你知道那不是雨。你听到树叶在枝头“唰唰”地生长，不一会儿已比身旁华丽的车盖大出了好多。你开心地笑了，在我身旁不住地转圈，像个撒欢的孩子。踮起脚尖，把红袖扬起，转身飞跃，旋转翻腾……
第二天，整座王城都沸腾起来了，臣民们都来迎接大王高贵的王妃——漠北藩国的公主，王在军列的簇拥中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驿站。带队的使节迎上前去行礼，王在马上哈哈狂笑。
“大王英武，漠北藩属国特遣公主来与大王结亲，以示永结合好，世代效忠大王。”
“嗯！”王微微点下头。
“启奏大王，漠北公主来天朝真乃天降祥瑞，昨日公主一到，多日未下雨的国都夜里便喜降甘露，缓解了国家旱情。驿站口的那棵百年胡杨一夜间便冒出繁叶，种种征兆都显示大吉呀！”近身的大臣上前献言。
“说得好，有赏。”王，狂傲的王。
你走出驿站，脸已再次掩起，身上还是那件华丽的锦袍，目光哀凉。望着长满浓密叶子的我许久，又望向威武的王，而后淡然浅笑地向他走去。
“妾身叩见大王，大王亲自出城迎接妾身，如此大礼奴婢受宠万分。”你躬下身向大王行礼。
“爱妃不必多礼，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孤定将施恩于天下，永结天下同好。”
“谢大王恩典。”
听到了你如春雨声般的细语，却不是对我说，你是藩属国进献给王的公主，不是为我的守候而来。
还是那样清脆的铃儿声，你恋恋不舍地走进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入都城，你从车窗探出头望向我，泪从眼角滴落，那一霎间我的叶都染上了黄色，在风里纷飞。
在一片慌乱的惊呼声中，王在马上回望我这棵奇异的老树，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2】
泪，清澈一滴，莫忘前世的依恋，守望百年，落英缤纷的刹那都是前尘的旧影。脉脉相望，心有灵犀，天地相连的那根线捆至三生。
佛说，爱与不爱都在心中。
又是月圆夜，我以百年修行汲月之精华，以枝为骨，以皮为肤，以叶为裳，以念幻魂，化梦为人，潜入都城。宫宴之中看你起舞，纱窗外看你落泪，想说些什么安慰你，却只能让清风给你带去一脉绿叶，每次匆匆来，轻轻走，你已存了一盒子的叶。那叶是不会枯的，你是知道的，思念断了的那一天它才会变黄。掀起纱帘，你看到的永远是我离去的背影，但你一定知道会是我，我来看过你。
八月十五，宫里正在举行中秋夜宴，灯火辉煌、杯盏交错。你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那美轮美奂的舞姿让天上的月儿都黯然失了色彩。众大臣欢声不断，王更是尽兴。
忽边塞飞马来报，十六藩国联盟起兵叛乱，百万敌兵直驱王城而来，势如破竹，已闯过我军十七处关塞，军情危急。
你听后只是冷冷地笑了，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许你早已知道这样的安排。
王闻讯暴起，怒不可遏，狂吼道：“上番出兵镇压至今不出两载，连破十城，屠其三十万人，如今还敢起兵进犯，不记前训，统统该杀！”
“飞龙将军接旨，持虎符，连夜调集百万精兵，孤要御驾亲征，横扫十六国，杀尽叛贼，使其无力再反方可，哼！”王将手中的玉杯猛掷于地，零碎满堂。
“末将听命。”将军接过虎符，匆匆退出大殿。
是夜，王城喧起，号角不停，街上军列往来，马声狂乱，无人入眠。屋里的老妇望出窗外，月光皎洁，暗自低语：“大王又要出征了。”
天拂晓，城外点兵场上，连夜调集的军士密密排列，在等候着他们威武的王将宝剑挥向远方。
披满银色重甲的战马上，王一身苍云甲，王威浩然。他是战王，战无不胜的王。随他出征的每一个人都深信不已，等待他们的终将会是一场胜利。
“大王，当初漠北与我朝结亲，在如今看来只是一美人计，用以迷惑大王，以示假好，蒙蔽我朝对漠北的警惕。幸天护我朝，大王英明，没有深陷美人图呀！”送行的大臣进言。
“哼，此次出征定要清剿殆尽，使其无力再反，永不敢再窥探我朝。”
“大王，老臣认为此次出征当以漠北公主祭旗，以壮我军威，雪联亲之辱。”又一忠实大臣献上了歹毒的一计。
“嗯，把王妃拖来祭旗。当年王妃到来之时，此树拔芽抽枝，假示祥瑞，尽是哄人邪术。今孤要以王妃之血浇灌此树，破其邪术，哈哈！”王以鞭指我，仰天大笑。他早已发现你盒中终年不枯的绿叶。
卫兵恶狠狠地将你拖来，和第一次见你已是另一副模样，长长的发凌乱着随风摆动，名贵的长袍沾满了污垢，你遮脸的纱巾也已被扯下，泪痕满面地望向我。这一刻我的眼眸再次湿润，朗朗的晴空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所有人都呆了。
看到满天的雨，你笑了，今生的遇见是否将要在此终结。
“这贱人，又在使邪术，给我斩。”王大喝一声，刀斧手的大刀扬起，你就在我的眼前缓缓倒下，宛如一朵艳丽的红花渐渐地枯萎，我唱起的《秋雨吟》你还听得到吗？
你雪白的颈部，殷红的血如开春的泉水，喷涌着生命最后的光彩。我的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伤痛将我的心震碎。望着你慢慢冰冷的身体，我再也给不了温暖，在大臣诵读华丽的出征表文里，你的鲜血静静地流到我的根部，而后上升到树干，再到每一片叶子，把我全身染成远方坠下的夕日红。
表文诵读完毕，王拔出寒气逼人的宝剑挥向北方：“出发！”战车带着军士，伴着一声声豪壮的军歌如洪水一般卷向了北方，扬起滚滚的尘沙，人间的又一场屠戮开始了。
一阵风拂来，我的叶哗啦啦落下，圈成一方红云把你包起，而后随着你的消散而散落，铺满一地的红，只在一瞬之间，你已去到我抓不到的远，找不到了。
我以我的百年修行，将日月精华散出，维系摧枯拉朽的身躯。我的魂已随你远去，不知能否再盼一个轮回？
【3】
泪流干了，你也走远了，那么远，我看不到的远，下一个轮回，还在这儿等你，你还会来吗？我会为你再哭一回。
佛说，爱是前世的孽缘。
当我的叶为你落光的时候，佛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接起最后一片落下的红叶，仰起脸看我，慈祥地笑了。
“五百年的修行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短暂的回眸，而你们已是有缘经历两番，为何还要如此的悲伤？”
“相见却不能在一起，相爱却无从诉说，一切都只是虚妄。”
“够了，够了，无极之中自有定数，贪恋只会一无所得。”佛把手轻轻一扬，蔚蓝的天空里无极之图徐徐展开。
“那是你们的前世，看看吧。”
灰色的天空洒下丝丝的小雨，罩起一窗乳白色的雾气，那是江南的烟雨。荷塘旁的阁楼锁住一声声的读书声，光亮的书桌边他掌书专注诵读。
他是本地书香世家的贵公子柳南飞，面庞俊秀，眉儿细黑，温眸似水。年方二十便中了举人，是各名门渴求的佳婿，媒人登门络绎不绝，然而他只是闭门读书。
“咯咯咯——”随着几声敲门声的响起，他停止了诵读，把书放下，起身开门。
“不都交待过了吗！婚姻之事休再来打搅。”他开门见是丫鬟。
“公子误解了，不是此事，是苏公子求见。”丫鬟慌忙应答。
“嗯，知道了，我这就去。”
厅堂里幽幽的茶香飘逸，苏公子慢泯着清茶，他是柳公子的挚友。
“苏兄，让您久等了。”他走到厅堂，高兴地拱手行礼。
“哪里哪里，柳兄这般勤奋刻苦，真不该登门打扰。只是今日天气氤氲，特来邀请柳兄一道去南山观云海，不知何妨？”
“此等妙事，更何况苏兄相邀岂能推脱，我叫家奴备好所需物品即可上路。”
城外的南山上，云雾缭绕，郁郁葱葱的竹林清幽宁静，山顶更是有一座香火极旺的寺庙——碧云寺，极其的灵验。庙堂里金身的佛像安详地端坐，她跪在蒲团上合起双手，闭上双眼虔诚地祈求着。一袭淡绿色的绸裳，上面绽开几朵幽兰，稍有玩乐之兴的人一看这装扮便知，她是醉花楼有名的花魁幽兰，因生性忧郁，神色凄楚，举止满是哀怨，惹人疼爱，人便送艺名幽兰。她祈毕，俯下身子一拜后起身，贴身的丫鬟随她出了寺庙，一顶同样缀满幽兰的油纸伞在山间的小路上缓缓游走。
柳公子和苏公子一路抚扇谈笑，对沿路的景致赏评称奇不已，极尽游玩之乐。忽而这天色一转，浓云积黑，竟坠下豆大的雨，躲闪不及，抬头望见山腰有一亭子，便赶上去避雨。
此座小亭因常年藏在云海中，故名云亭。几位匆匆走进亭中，发现已有人在里面，幽兰与丫鬟下山路途中突觉雨大便也走进这云亭中避雨。
“在下城西柳府柳南飞与挚友苏公子来此游玩，大雨突至，故来此避雨。不知姑娘是哪家闺秀？”他一进亭子看到幽兰，便已是痴痴如醉，腼腆行起礼来。
“小女是醉花楼的艺伎幽兰，上山求佛归时遇雨故在此避雨。”幽兰低下头，羞答答应答。
“既是艺伎，姑娘可会弹琴？”苏公子上前询问。
“我家小姐琴棋书画可是样样精通。”幽兰身旁的丫鬟抢先答道。
“也只是略懂音律罢了。”幽兰说着，脸上泛起斓澜红晕。
“童子，快拿琴来，给幽兰姑娘抚上一曲。”他唤起身旁的书童。
顷刻里，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便有了清幽的琴声婉转，幽兰纤纤的细手，白皙如玉，在琴弦间轻拨慢捻，优雅媚人。他静静地听着，彷如梦入仙境。
雨停曲毕，幽兰起身告辞，他已没什么心思再游山了，整个人的思绪都随着幽兰的离开而远去了，苏公子只能从之，众人一路说笑返程，此时的幽兰不再那么愁眉哀眸，遇到他笑若莺语，啭啭不休，身旁的丫鬟不禁诧然一惊。
不知不晓中已至城楼，众人停下脚步。
“公子家在城西，醉花楼在城东，在此该告辞了，偶遇公子是小女之幸，后会有期。”幽兰行礼，欲将告辞。
“幽兰姑娘，让我再送你一程吧！”他依旧恋恋不舍。
“柳兄，天色也不早了，是该回府了。”苏公子打过岔。
“不必了，多谢柳公子。”幽兰点下头，转身步入城楼。
他呆望她远去，心儿兀地感到惆怅。那一日的邂逅，情根种下，相思最苦。
她撑着小油伞，踱步于清静的街上，湿润的青石板行道，细致整洁。被雨水洗过的屋檐还在一滴一点垂泪，傍晚的天色微朦，她细细回想刚才他的痴样，禁不住偷偷傻笑起来。
“哒哒……”马的蹄儿敲着青石板的声响从前面的远处传来，她抬眼望去，是巡城的军士，带队的是城北将军府的少将军——叶蓬将军。叶将军随其父征战无数，年纪轻轻便已立下赫赫战功，被朝廷封为征伐大将军，可谓是英俊倜傥，勇武过人，这些事她是听说过的。
叶将军骑马从她身旁经过，回望她衣单影瘦，笑靥如花，宛如深山里的一株幽兰，心里顿生暖意。多年因看惯生死厮杀、血肉横飞而冷俊的脸竟化了，突生起笑意，暗自感慨：真是一美丽的女子。交完差后，便嘱咐属下打听她的落处。
雨在第二天天明时终于放晴，醉花楼里人潮涌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儿欢声歌舞。幽兰在楼堂中央的舞池上灵转翻飞，似蝴蝶翩翩，一身淡蓝的绸袍飞舞，长袖添香。一曲舞毕，那是满堂的喝彩。
楼上的雅间里，柳公子恰好与叶将军同坐一桌。
“你看，幽兰姑娘跳得可真好。”柳公子对着叶将军说道。
“嗯，当真不错，可谓一舞倾人城矣！”叶将军点头应答。
“这位兄台也喜欢幽兰姑娘？”
“如幽兰姑娘这般素然淡雅，楚楚动人，世上有几人不喜爱？”
“我不准许你这样言语。”
“公子如何这般无礼，只许你喜欢而不准我爱呢？”
叶将军说完，喝了一口茶，冷笑着下楼走了。留下柳公子呆愣在位置上，他不明自己为何如此唐突。恍惚一阵后，他便去后院找幽兰。
楼后的院子里，清幽的石榴树朵朵花开，他和幽兰坐在石椅上品茶，石桌上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
“给，尝尝这个，看好不好吃？”幽兰递过一块酥饼。
“嗯，真酥，好吃，醉花楼的手艺果真不错。”
“喜欢吃就常来。”看着他傻傻的吃样，幽兰又禁不住笑了。
“我要赎你，这样就能天天看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幽兰心里先是一惊，而后又开始皱起眉头。
“只怕老妈妈不肯。”
“不怕，我家颇有资产，她要多少给他多少就是了。”
“只是你一书香世家，而我一风尘女子，配不上你。你双亲定不能准许的。”
“不管何人阻拦，我都不会放弃你。”
……
夜里幽兰独自一人倚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圆月，不知觉泪已落了一地，反复呢喃白天的那一句话：“不管何人阻拦，我都不会放弃你。”多年烟花红尘，不曾遇上过对她这般好的人，让她真的动了情。
只是清早起来，事情就不好了。一队军士将醉花楼给围住了，叶将军坐在茶桌旁，一边斟茶一边对老妈妈说：“我要带走幽兰姑娘，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大将军，幽兰可是我醉花楼的招牌呀，你要是带走了幽兰，我这醉花楼还怎么过活计呀？”老妈妈一听这话哭得死去活来。
“给还是不给？”他一拳砸下茶桌，伴着“哗啦”的一声响，茶桌零碎。
一旁的老妈妈被吓得愣住了，手中的帕子抓不稳，飘摇落地，再惊不起一点响动。
昨夜的柳府也泛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父亲母亲，可否给儿一些银两？”
“我儿想要多少？”
“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你拿这么多银两要去干什么？”柳老爷一听这个数字，惊得站了起来。
“我要赎醉花楼的幽兰姑娘。”
“气死我了，你这个不孝子，亏得你饱读诗书，竟为了一个烟花女子，散尽家财，冷落仕途。”柳老爷拍案而起，怒骂道。
“我不管什么仕途，我就要和幽兰姑娘在一起。”
“你可真要害死你娘了，为你挑选名门闺秀，你偏不要，定要去赎个烟花女子。想我柳家几代，人才辈出，堂堂的书香世家，怎出你这么个逆子呀？真是家门不幸啊！生了你这么个逆子。”老夫人也坐不住了，开始哭哭啼啼的。
“儿非幽兰姑娘不娶了，父亲母亲大人，你们就答应我吧！”
“这成何体统，来人！把他给我关起来，等他想通了再放出来。混账东西！”柳老爷为儿子如此快的转变气得胡子直翘，连声叹气，在厅堂里来回踱步，直至深夜依旧不能寐。
等他跳窗逃出时，听到的却是幽兰已被人带走的消息
“冤啊！我家闺女好好的，怎得罪了这人呀？”
“亏大了，我辛辛苦苦带大的闺女，就这样被强带走了。”
老妈妈一直在抹泪喊冤，在其面前哭诉不已。
窗外桃花雨来落缤纷，夜不能眠，爱恨定要人凄苦，门外燕单飞。柳公子含泪写下诉状，知府堂上申冤情，怎知晓？知府大人一听此事牵扯到将军府，便摇头不了了之。公子心中实有不甘，此时正值赶考季，便想到借此机会进京诉状。匆匆辞了家人，一路车马劳顿，风餐露宿终于赶到了京城。京城繁华盛景，美食杂耍无不精彩，只是孤身一人，再也无心留看，安顿妥当后，便开始四处奔波。
可当今朝政昏暗，官官相护，党派相争甚重。以威武将军、穿云侯叶大将军为首的武官一派，以朝廷重臣尚书令刘大人为首的文官一派，两党文武相争，互相排挤诬陷，朝政混乱不堪，冤情难申矣。
一日柳公子在客栈休息，不知中又想起了幽兰，心绪疲惫，忽听得隔壁传来朗朗书声。一时想到科考临近，如若拔得头筹，定可面见圣上，冤情可诉矣。既下决心，当发奋进取，挑灯夜读，悬梁刺股。
开考那日，柳公子文思云涌，文不加点，一气呵成。黄天不负，春风得意高中状元。终得面见圣上，朝堂上泣零如雨，一一道出心中冤情。
尚书令刘大人深感此是机会，柳状元是枚好棋子，便一同帮扶。最是武夫鲁莽，叶大将军深信自己驻防南疆的小儿的为人，定不会做强抢烟花女这等丑事，指认诬陷，拒不认罪。又自恃位高权重，蛮横离朝，惹得龙颜大怒。刘大人趁机网罗罪名，诬陷叶将军父子私下招兵买马，图谋造反。朝堂之上，群臣惶惶，一致要给叶家定罪。
幽兰被强行带进叶府已有数日，终日锁于房中，以泪洗面。少将军每日也会到房里坐坐，或在窗前徘徊一会儿后离开。有时会亲自送衣送饭，一片痴情笑意。可她却是不受，夜里独望星辰，念一句：“皓月星辰独自美，夜不寐，梦情郎。相思几许，一番凄苦寒。”眼角挂起一滴清泪，那泪中有着月光皎洁的清冷。他听得，冷语道：“你为我妾，明日成亲。”转身离去，不再理会她的哭喊。
第二日，繁星夜，叶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宾朋满座，好不热闹——少将军要纳幽兰为妾。厢房一处，虫鸣静静，幽兰着鲜艳的大红袍，被反绑于床上，红头盖下满是泪痕，只叹有情人，却难成眷属。
宾客喝得正尽兴时，忽然一队军士闯入，团团围住。少将军嗔怒大喝：“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敢擅闯我府？”钦差大臣转出：“奉圣上谕旨，叶氏父子图谋造反，大逆不道，当诛灭九族。来人，府内所有同党一律拿下，连夜押往京师候审。”
少将军闻声倒地，祸从天来，世道不济，命运不堪，主宰了谁的天命？幽兰是他的妾，殃及此祸，一并押往京师。许日后，京师刑场，叶府上下三百余人，男子斩刑，女子缢死。
行刑前，满天的黑云滚滚，大风狂卷。人群中走出一位苦行僧，来到幽兰的面前，轻声低语：“命已注定，莫须伤悲，来世再见，还有何心愿托与他，我替你带去。”
幽兰悲痛疾呼：“柳郎，来生胡杨树下，望你新叶重生，再度余生。”
除掉异己，刘大人欢喜得很，定要封柳状元高官，柳公子宁死推辞，他要急着回去看幽兰。柳状元归乡来，光宗耀祖，双亲涕泪。乡里满是迎接的队伍，状元郎，大红袍，欢欢喜喜过闹市，众人皆拱手庆贺，而他只是暗想：幽兰，至此终可娶你了，等着我。
只在听到幽兰一并受牵连，已被处死的消息后，那些欢喜便都不在了。在京师只闻叶府已被定罪，诛灭九族，却不知幽兰也一并受牵连，何求呀？苍天弄人。
盼归，盼归，你已不在，我何所期。相思远，望不到伊人愁。同去，同去，我心不死，孤魂不散，城外云亭候你。
第二日，乡里沸腾了，一传十，十传百，议论纷纷：柳状元自缢于云亭。
那日后，云亭里夜夜可闻诗赋丝竹声。
无极之图收起，前世茫然的挣扎，命里注定的姻缘耐不起捶打。伊人憔悴损，满心伤痕，今生已错过，来世是否更要颠簸？
“那书生便是你的前世，幽兰是王妃的前世，少将军是现在的的王。只因肉体凡胎，今生他们已几番轮回，唯你不曾改变，苦苦修行，只待在今生中将前世完结。”佛缓缓道出真相。
残损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沉睡了五百年，在佛的点拨下被渐渐唤醒，我用了几百年才忘却的痛苦记忆：
那日，随着一阵清脆的木鱼声传来，幽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位苦行僧，我知道那是慈悲的佛。
“今生的缘已尽，何苦还在依恋，尘世纷扰，在此游魂何所依。将你心收入壳中，待有缘人化开，来世再续前缘，归来。”佛张开手掌，我便幻化为他掌心上的一粒种子。
从此以后，我开始渐渐淡忘我前世的记忆。
“那我又是如何破壳萌芽的呢？”突然地想起。
“五百年前，第一任驿官的女儿，便是有缘人——她已开始轮回。干涸的沙漠，寸草难生，是她用她的泪滋润了你萌芽，长在了驿口。”
“哦！那我等的人已来，今生是否将尽了结？”
抬头望，佛带着豁达的一笑。渐渐没入沙海天际，在视野中模糊消失。
【4】
前世的情怨绵延至今生的追索，来世还将纷扰，终究逃不出一个“情”字。只是我和你走得更近了，距离没有遥远，好比时光的永恒。
佛说，爱是要去坚守的。
漠北的沙场上，寒风呼啸，带着冰冷的沙砾击打在每一名军士的脸庞，无垠的沙漠黑压压一片布满了人，宛如浓黑的夜。双方都严阵以待，只待那通战鼓响起，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血阳静卧天边，足智的军师在土台上挥旗布阵，军列往来走动，摆下一个天龙吞日阵，那更像是一个噬魂的洞。王已不耐烦，挥起手中那杆锐利的大刀，战马蹬蹄嘶鸣。随着“砰”的一声轰天响，战鼓响起，远方的胡兵如洪水猛兽一般卷来，直向阵中冲击，一时便是血光冲天。王在敌兵中往来驰骋，近卫黄金虎骑兵紧紧护卫，所过之处敌兵身首异处，他是最勇武的王。
或许这注定是一个劫，一个逃不过的劫。不到一刻钟，屠尽无数胡兵、百战不破的阵竟溃了。而胡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原来这一次破阵的不再是人，进入的都是魔，无畏生死。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嗜血的嚎叫，让每一个征战的士兵都颤栗了，这一次他们都回不去了。愤怒让胡兵红了双眼，仇恨让他们成魔，压迫太久、太苦，他们日日夜夜里想的都是复仇、复仇。
王的士兵再也抵挡不住，纷纷溃败，王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阵，失去了他护身符一样的阵。王仰天大吼：“难道天将亡我矣！”手中的大刀还在滴血。他是战无不胜的王，他不能输。他勒紧马再一次冲锋，扬起大刀像狂风一样横扫而去，敌兵射出的箭雨如飞蝗般扑来，身旁的近卫黄金虎骑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将至敌阵前，他呆住了，一支羽箭直直向他飞来，没有人再为他防护，箭冷冷插入心窝，刀枪不入的苍云甲竟被刺穿了，这难道是天意吗？
王还是王，他怒视着前方，直直坐于马上，无人再敢近前。想起小时候，王城里的算命师曾给他看过命盘，告诉他：“你将会成为战无不胜的王，但若败则必亡，切记，切记！”
“若败则亡。”抬头望向天空，血色的一片，仰天长啸，“天下之王，舍我其谁！”
眼前佛光灵现，慈悲的佛笑着看向他，和声说道：“今生你已受尽荣华富贵，莫须再贪恋。命盘轮回，来生清贫弥回，终南山下做个善射的猎人去了却尘缘，放下吧。”
佛音落下，王静静将眼睛闭上，眼角泪珠滑落，不羁的王落泪了，功败垂成，每个人都会输，每个人也都会有眼泪，即使是一个再怎样坚强不服输的男人。大刀从手中落地，王握住胸口的箭，奋力一拔，血如柱涌，坠落马下，陨殁在了沙土里。
王败了，败了！胡兵直驱杀入王城，昔日繁华富饶的王城哭声一片，火光冲天，胡兵烧杀抢掠。王不在了，辉煌一时的王城也不复在了。世道无常，又有谁能够改变？
藩国盟主——你的父王缓缓向我走近，看我斑驳的身躯，大喝一声：“祭旗之树，不祥之物，砍了。”
斧子在我身上落下，溅出鲜红的血液，那都是你的血。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静止了，你的父王仰面大笑：“我的公主，父王已为你报仇，莫要怨我了。”
伤口即砍即愈，砍的人里，有的说我是一棵神树，有的说我是一棵妖树，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是神是妖了？我感觉我是等累了。
他们砍不倒，没办法也就放弃了，散了。血滴弥漫，苟延残喘之时，佛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佛，慈悲的佛，我的此生浩劫是否到了？”
“心已死，独一副躯壳只是挣扎。爱已过，是该进入轮回了。”
“来生何往？”
“苦难已受，来生你们会在一起，终南山下双飞的杜鹃鸟。人生处处不是劫，修行善为，终得本爱。”
“有谢圣佛点悟凡尘，看尽前世来生，迷途无误矣。多谢！”
“莫须谢，了此尘缘，积我功德，修成大佛，善哉善哉。普度众生，亦本是我心。”佛起远扬，只留下佛音依旧萦绕，“尘缘起落皆有因果，莫忘莫忘。”
盼了两世轮回，终修得成双成对在一起，所有苦难都值得。
随风倒地，散人尘土，同去同去，相伴一生。
【5】
比翼双飞的相伴，连理枝头的偕老一生。盼春送秋，寒来暑往，幸福几许？尽在枝头欢悦，我们不再孤单一个。
佛说，信来生，却莫问来世。
我们一直都在作一个奢侈的梦，杜鹃啼血是一世的绝唱。你永远也读不懂为何我的眼里总是常含着泪水。
终南山下，悠悠高远，那一声呢喃，是我在你耳畔的私语，相伴可以多久，永恒是多远，珍惜每一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南枝边上筑一个爱巢。闲时听流水潺潺，树荫下与你对唱一曲绕林间，婉转恋恋。
那一天，我们枝头欢歌，远处走来一位猎人，背着一张弓，人们都说他是个善射的猎人，百发百中。他似乎在循着歌声向我们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