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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椟征文.02】归途·父子

2018-03-08  本文已影响75人  e3fa66b19bd6
一年三百六十五,哪些日子有胜负

文 | 牧清源

1、火车上

老谭看着对面的小谭,气不打一处来。

从家出来到坐上火车,小谭没说过一句话,耳朵堵着耳机,不知听着什么。

臭儿子从小时候就不听家大人的话,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就说回老家这事儿,老谭跟他说了多少回,等到小谭三十岁了,才第一次回来。

小谭叹了口气说:“好像是第一次回来呢。”果然是父子同心。

“臭小子,好意思说。”老谭白了他一眼,“做人不能忘本,当年我背井离乡时才15岁,每隔三五年就回一趟老家。30年了,你才第一次回,老谭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小谭没回话,刚才那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老谭下意识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戴眼镜。坏了,又忘戴眼镜了。他看了看小谭脸上那副薄边黑框眼镜,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小谭从小就很用功,梦想是成为像爱迪生一样的发明家。可惜,他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如意。小学五年级,小谭忽然吵着闹着要配眼镜,说是班上学习好的同学都戴眼镜。老谭宠他,便带他去配。谁知,小谭简直千里眼,视力表最后下面那一行看得清清楚楚。可老谭实在拗不过小谭,只好给他配了一副平镜。店员一再提醒,平镜戴久了就会近视。但小谭自从戴上了之后,就不肯摘下来。最终,小谭还是加入了近视的行列,只可惜学习成绩还是不咋地。

“那时候我就看出你不听话了。”老谭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养这么大是让你气我的?”

小谭还是没理他,只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大旅行包。老谭嘱咐道:“男人不要把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上车就抱着包不撒手,小偷都知道你里面装着宝贝咧。”

小谭倔强地抱紧旅行包,好似怕它跑了。老谭起身想把包拽过来,却又怕惊到旁边的乘客。他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脾气也不知道随谁,找工作不听我的,找媳妇也不听我的,什么都不听我的。”

小谭曾经有一份好工作。大学毕业那年他听从老谭的建议,参加公务员考试得了高分,端上了铁饭碗。在老谭幻想着小谭仕途一帆风顺时,工作不出两年的小谭就辞职了。原因很简单,也很幼稚,他觉得太无聊了。按部就班的人生,一眼望得到死的生活,当然会无聊。

可是辞职后小谭才发现,生活无聊也是一种幸福。公务员考试高分,并不代表小谭是优秀的人才。实际上,与每年如牛毛般的应届毕业生相比,小谭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甚至,他还有点认死门,转不过弯。在大城市颠沛流离了两年,小谭回到了父母身边,带着个女儿回来的。

小谭当爸爸了。

一个大学毕业才三年的青涩男孩,工作还没有靠谱,却先抱上了闺女。孩子她妈妈,是一个比小谭年长十岁的女人。小谭说,他们是在那座大城市中相识的,女人家中祖传做皂,开的小店正好在小谭的出租屋楼下。当初,小谭只是想买一块洗衣皂,却误入了她这片芬芳的女儿国。虽然她保养得很好,可毕竟大了十岁,还是离了婚的女人。而老谭,由于农村结婚早,也不过就比小谭大十八岁。这让老谭的脸往哪放。

往事萦绕眼前,老谭的视线落到小谭无名指的婚戒上,那是一枚木头磨制的婚戒,上面刻着小谭和妻子姓氏的首字母,是小谭亲自磨制的。其实,对于那位“高龄”的儿媳妇,老谭早已毫无怨言,甚至关照有加,毕竟是一家人嘛。更何况,老谭当年也是不顾众人反对,强娶了小谭的母亲,一个和他身份差别很大的城市姑娘。

老谭抬起头,却发现年刚三十的儿子鬓角处竟有了几根白发。老谭的眼眶有些湿润,因为他发觉,当年那个曾经闹着配眼镜的小男孩,不知不觉也长成了一个男人。男人——老谭从来不会把这个词与小谭挂钩,在他眼中,小谭永远是那个嚷嚷着配眼镜的屁孩,永远是不知幸福的愣头青。可生活已经磨砺了小谭,他已经是一个新家庭的顶梁柱,一个女人可以依靠的男人。虽然他没成为发明家,也没有高官厚禄,但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臭小子,老爸想管你也管不动了,以后你俩店里要是太忙,把孙女儿接我这来。”老谭忽得想起什么,拍了拍脑门,“算了,我现在这样怕是也看不了孩子了,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末了,老谭由衷地说了一句:“辛苦你们小两口了。”

2、回家了

火车驶入终点站时,小谭迫不及待地逃下了车厢。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抱着那个大旅行包。

像所有犯过拗脾气的孩子一样,小谭有些后悔,这一切是不是有些晚了。

就拿他配近视镜来说,他一度很迷信,只要近视镜护体,就能名列前茅。然而事实是,即便配了平镜,他的成绩却没有起色,还他妈真成了近视。尤其是高考,看着勉强够二本线的分数,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失去了方向的小谭如同行尸走肉应付完了大学。捱过了毕业,小谭就业无门,只得顺着老谭的心意报考公务员。谁成想这一考还真考上了。于是,小谭浑浑噩噩的公务员生涯开始了。

人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年轻时浑浑噩噩混大学,没见小谭有什么上进心。上了班之后看着那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前辈,小谭竟深陷不安。难道每天就这样过来?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人生理想在哪里?人生的价值又在哪里?难道自己就任由老谭安排?在没有和家人商量的情况下,小谭辞去了稳定的公务员工作,踏上了北漂的生活。

人,生下来就是拿来比较的。

老谭出生于农村,不甘于农村,最终来到了城市。小谭出生于城市,不甘于城市,最终来到了首都。小谭以为,他以为走上了全国性的舞台。可实操下来,他尚未登台就被淘汰。手攥着普通大本学历,被一家家大公司拒之门外,小谭最后只找了一家五人规模的贸易公司。每个月微薄的薪水,扣除房租只剩下几百块。生活质量也直线下降,从洗面奶降到了肥皂那种。

小谭第一次踏入她的店时,只是想买一块便宜的肥皂,却不小心闯入了她的芬芳世界。流离在陌生城市的孤独感,在踏入这家小店的一刹那消失了。小谭无法形容她,无法形容对她的感情。如果非要说,小谭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想一直陪在她身边。小谭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一见钟情。

小谭回忆,老谭没怎么和他说过男女感情之事。但他记得,老谭曾经和小谭说过,老谭当初认准了大学生妈妈,谁劝也不听,哪怕女方家长提着刀要剁了老谭,老谭都坚持这份姻缘。用老谭的话讲,男人,相爱只需一面,相守却要一生。

“小伙子要车吗?”一阵吆喝声拉小谭回到现实。小谭呆站在车站门口已经好一会儿了,引起了不少拉活司机的好奇。按照老谭的抠唆劲儿,肯定是坐驴车,但小谭偏要奢侈一把。

“谭家镇去吗?”小谭脱口而出。

“上车吧您!”破面包车轰隆作响。

通往老家的路很坎坷,颠颠簸簸得人直晕。他不敢闭眼,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抱着那个大旅行包。老谭说过男人不要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可旅行包里装着他最在意的物件,舍不得摔着碰着。

他不是老谭那种老派的男人,他不在乎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路上的风景渐渐从两边退去,建筑物从楼房渐渐过度到瓦房,就像小谭的生活渐渐归于平淡。在父亲老谭眼中,他可能是一个平凡的人,甚至有些窝囊,有些不争气。可小谭心里清楚,虽然生活的确折腾了一点,但他却越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如今,他刚好三十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信誓旦旦勇闯帝都的男孩。但小谭相信,那是一段不可或缺的经历,不仅让他知道了生活本来的模样,更让他遇到了心爱的她。还有,他也在提醒自己,不要像老谭一样,活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老谭似乎忘了,他结婚时遇到了多少困难阻挠。小谭结婚时,老谭好似报复似的,将曾收到过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在新人身上。什么未婚先育、老牛吃嫩草,所有恶毒的咒骂都从老谭的嘴里跑出,小谭有两年时间没跟老谭说过一句话。

可俩人关系什么时候缓和的,小谭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渐渐地,老谭从爸爸过度到了爷爷,天天为孙女忙前忙后的,为小谭省去了不少烦恼。老谭和小谭老婆,似乎忘了曾经的不愉快,平静和谐地相处下去。

小谭问过他老婆,为什么能原谅老谭。老婆说,是为了小谭。可是,老谭又是为了啥?

有一天,小谭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飞速生长着,转眼间就到了考大学的年纪。小谭没日没夜地看着各种名校简介,帮着女儿分析哪个学校的优势劣势。可是女儿却告诉他,她要休学一年去和男朋友周游世界。

小谭简直就是被吓醒的。他不敢相信,在梦里当他听到女儿那幼稚的想法时,心中那股无名的火气与委屈,是如此的似曾相识。转天,小谭人生中第一次为老谭买了份早点。

“谭家镇到了。”面包司机将车停到路边,没有熄火。“不过,我估计你肯定得去别的地方。”

眼前的谭家镇已经成了一片工地,这早就在小谭的意料之中。他掏出车费,大方地多付了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抱着大旅行包下了车。面包车司机一愣,接过钱竟有些于心有愧:“小伙子,谭家镇去年就拆了,这里正建城际高速路呢。你要去哪,我送你,这趟免费。”

“我到家了。”小谭笑着摇了摇头,送走了面包车。老谭说过,这就是老家人的作派,爱占小便宜,可又于心不忍。老谭说这种人在城市里最难混,算计没有那个狠心,又丢了老实人的名声。三十岁的小谭想来,老谭还真是一个有智慧的老男人。

老谭有大智慧,一眼看穿小谭没什么能耐。小谭可是花了两年的工夫,才认清残酷的现实。小谭性格内向,动作又慢,原本就是坐办公室的不二人选。只怪年轻时看了太多忽悠,“大数据”、“从0到1”、“青年创业”,硬生生把他忽悠“瘸”了。

现如今,小谭又从事着一份安静的工作,和老婆一起制皂卖皂,赚些小钱。两人充分利用互联网精神,把帝都的门脸卖了,搬回了小谭家的小城市,干起了网店。小谭觉着可笑的是,一直觉着自己是个loser,谁知今年竟然还被评为当地“十大创业杰出青年”。

生活还真是爱开玩笑,也不知道老谭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也会嘲笑那些有眼无珠的颁奖单位。

一路上,小谭偶尔回头望望,好似生怕老谭跟不上。但旋即又笑了,这里是他的家,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回家的路。

小谭顺着谭家镇工地往深处走,无视工地上工人狐疑的目光,紧紧地抱着旅行包上了后山。后山不高,却刚好能看全谭家镇。小谭爬了一半多,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处墓园。他推开墓园的铁门,拿起放在门旁的大扫帚,扫了扫掉在地上的枯叶败枝。小谭走到墓园深处一颗柏树下,放下了大旅行包,拿出一个黑色陶瓷瓶,抓了一把骨灰,轻轻地撒在柏树根部。

“爸,回家了。”小谭微微一笑,“辛苦您老人家为我操心了。”

苦也是甜,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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