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周年祭|时光隧道

2024-05-26  本文已影响0人  追风筝的人y

今夜,是有备而夜!

我忠诚的灵魂虔诚地履行着作家的经验之谈———静默。我静静坐着,须臾,躯体开始配合意念的指令,四面八方无意识的触角试探地伸向我,它们的吸盘遍布我的全身,我的骨血在渐渐虚化,开始变扁,变薄,从凳子上缓缓流下,卑微地向大地乞怜,而大地终是无情之野,冷若冰霜是它屹立亿万年不倒的日常。于是,凳腿之下一滩血肉之躯无处安放,毫无悬念地滑入预定的时光隧道。

那是一条迷人的时光隧道,像是一个巨大绝艳漩涡,只一瞬,我们的车就旋进了它的权利中心。我深知随时会被甩出时间的车窗,再狠狠被失控的车身拖拽得血肉模糊。可车内的人却无一人能躲免。就像贪念高空翱翔的鸟儿,下一秒撞上了机身粉身又碎骨。车轮一路碾压着心脏的轮廓疼痛前行,慢一点,临别之人恐到不了家,快一点,却是为死神摇旗呐喊。顶上的光源在车速的穿引下连成一条闪亮的光线,一去,一回,串起了几十年的父女情份,打了一个死亡之结,终身,无解。

一年前的今夜,职业的医生站在生命的法庭上单方面庄严宣判,丝毫不给站在被告席上茫然无助的我们辩驳的机会,肃穆的宣判下,我们只来得及机械地执行,拔管,穿衣,穿裤,回家,回老家,没敢流出眼眶的泪咽下去后从脚底流了出来,身后一串长长的血印子,连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

我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来日方长,认为他还有时间,会容我们好好告别,就像一周的工作复盘,就像一年的总结报告。所以,我只握着他的手,靠着他,陪着他。好心的邻居们来了,她们总是那么敏感,她们是优秀的预言家,她们身经百战又经验丰富。她们带来了寿衣,要盖在他身上,据说,这样到了那边才真正属于他。我厉声呵斥,拿开!爸爸最怕黑色,拿开,拿走,爸爸不需要!可她们还是那么善良,像小时候一样,不计较我的口无遮拦,拉着我到一边,细细跟我道来,女呀,人都要走这一步,你是女儿,这些是你该做的。听从,是不孝还是守孝?我手足无措,像十字街头迷路的孩子,无法辨别回家的方向,却被黢黑的交警驱赶着行走。于是我又像田野间木棍支撑的稻草人,伸开双臂,一层一层的黑色衣服套上了我空洞的躯干,套了很多层。幼时用懵懂的耳朵听瞎子阿炳的忧伤二胡,此时用身体为它伴奏,而我,就是那万众瞩目的副歌部分。她们又嘱咐眼泪不能掉在衣服上,老人要受过,于是稻草人又伸长脖子,让清脆的“啪嗒、啪嗒”声砸向脚背和地面。他的时间已正式进入跨越另一时空的倒计时。我听到了死亡仪式的哀钟在敲响,他的瞳孔发灰,发散,收尽了最后一道光,对眼前五彩的世界彻底拉上了灰色的眼帘。而我,拒绝接受,只痴痴地嘶喊呀呀学语的开蒙二字。为什么喊?是抗议死神单方面粗暴执行职责时的居高临下?还是抗议自己彻底被剥夺了本就缺斤少两的父爱?

一年前的今时此刻,与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家。和姐姐去医院接回了父亲,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只偶尔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一眼。他躺在姐姐怀里,姐姐像抱小孩子一样抱着他,时光隧道倒转,他那么温顺,我好羡慕姐姐,我也好想这样抱抱他,半生都想,想了半生。可享受这些温情,也是需要彩排的,需要习惯的,一遍一遍,上台才自如不生硬,我几乎没有彩排过,更没有上过舞台,我只是怯弱的台下观众,至始至终,每场都到场,坐前排,只渴望偶尔的一次两次,台上的演员垂下眼帘时能划上一眼。我最大的僭越,就是最后的时光,和最后那一刻,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是我半生所能诠释的父爱,没有推开,没有无视。他可知道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发着抖宣告着我在场?直到最后一刻,最后一刻过后的一小时,大家都按部就班各自忙开,姐姐是那么沉稳,那么大气,她指挥着一切,部署着一切。就我,还声嘶力竭,还意犹未尽。捏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脚,我不愿意接受失去父亲的事实,他在,一切才有可能,爱字前面的主语非他莫属,无人能替代。并非我贪念,而是本就营养不良,直至彻底断供……我的舞台,才一开始,就已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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