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连载风华岁月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中/二

2019-01-20  本文已影响43人  室静兰香a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中/二

          太阳照在串场河畔

                第二部

                岁月留痕

                  (中)

      老沤田,每年一季水稻,产量低,水资源耗费特大,土地资源浪费严重。

      我们的祖祖辈辈,循规蹈矩,继承先人传统,明知一年一季,过于保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多少年,多少世,说不清,道不明。因循守旧,向前走。

      农业大国,人口大国,农业人口占绝对优势。种粮人,吃不饱肚子,种棉人,穿不上新衣。根子何在?症结何在?

      第一个提出吃螃蟹的人是谁?是英雄。他敢于走前人未走的路,做前人未做的事。

      第一个提出水改旱的是谁?是英雄,他敢于打破传统,打破千年不变的固步自封,敢于向阻滞生产力前行的陈规陋习开战。

      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人。

      春耕大生产如火如荼,终于迎来了夏收夏插。

      接到大队通知,大队将组织全大队所属生产队队长、付队长及有关人员,召开对六棵栽秧示范现场会。示范红旗轮流插,自本队开始。

      这下可忙坏了队长,深知任务重,技术要求高。要示范好,对六棵,对秧田要求极高。

      要求垡碎如面,不能有任何疙瘩。地平如镜,不得有任何微小的坑坑洼洼。水薄如膜。水不允许多,但又要恰到好处地盖住田块。

      队里的样板田在靠近北沟浜处,一块田,不多不少整八亩。

      天未亮,鸡未鸣,黎明前有一阵暗,满天星斗还眨巴着眼睛。寂静无声,偶尔传来一声声狗吠。一阵哨响,打破了全队的沉寂,朝北一看,各家各户都点起了油灯,烟囱的炊烟袅袅升起。昨晚队长说好的,以哨音为号,今日早工特早,为迎接互查,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起秧的要特别早,起好的秧把,井然有序放在秧池里,等待男劳力把秧把送到田里,一把把地均勻洒开,以便插秧的人伸手就来,不躭搁插秧。

      毕竟今天是裁对六棵放样子,做示范,如一切顺利,留住流动红旗,队长受表扬,全队也光采,说不定报到公社,能受到公社领导的肯定和表扬,那真是天大荣誉了。想到这里,老队长顾不得天还乌黑,腿肚子上又增了几份劲,先到秧池,见妇女起秧已近尾声。催他们回去吃早饭,下秧田。

      起秧、栽秧是技术活,也是拿工分的活。年轻力壮的妇女,工分能超男子汉。

      按照老队长的吩咐安排,二子和二姑娘翠花也早早地来到田边。他们二人今天负责理线、拉线、布线。二子站田南头,二姑娘在北头,南北田长少说也有三十多丈。南北说话必得大声才行。

      队长看二子和董二姑娘虽然年轻,但脑子活,上过几年学,理线布线的活儿不重,但要心细,有责任心。队长事先向二子和二姑娘一起交待要点时,两个人头点得象小鸡啄米。也很乐意。尤其是二子,只要能见到二姑娘的影子就高兴。何况今天理线,一人拽一头,二子心里乐滋滋的,拽着线头,好象就拽着了二姑娘的手,抓住了二姑娘的心。今天显得特别兴奋,奔南跑北的忙个不停,浑身上下发热,脸上汗水直淌,红扑扑的小圆脸更惹人喜。二子索性脱了上衣,露出藕节节的肌肉,一动一动的。

      初夏的早晨,还带着几份寒气。二姑娘见了,特地从北头跑来,叫他快穿上衣裳,早上凉,不要逞能受冻。

      二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人大了,娘老子的话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也怪,听二姑娘这么一说,还真听话,把衣服套上了身。二姑娘还走上前来,为他整了整前襟。

      田里七大姑八大姨人多嘴杂,见到董家二姑娘对倉家二子有那么一点意思,又见她特地跑过来替二子理褂子前襟,他一句,你一句,把个二姑娘羞得脸通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朝二子瞟了一眼,嘴里迸出几个字“就怪你,看他们说得多难听,叫人没地方蹲”。二子听了,不说一句活,只是傻傻地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眼里闪着快乐甜蜜的光。心里特高兴,象灌了蜜。二姑娘回到北田头,二子手里拽着绳子,痴痴地看着二姑娘俊俏的背影,像着了魔似的。

    一行足足有二十人的干部队伍,在大队部集中后,沿着西连二0四国道,东接生产队场头的东西向中心大道而来。进入生产队后,远处围观的人,不停地接力喊着,来了!来了!力图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队长和队北头栽对六棵秧的人。

      队长从田里上来,仍卷着裤管,大圆草帽放在背后,光着脚,直奔中心路,迎接检查组的到来。

      大队吴书记,看来今天心情不错,边走边谈,指指点点。满脸红光,白衬衫外面穿着蓝卡其中山装,显得精神焕发,性格干练,穿着圆口布鞋,脚步稳健有力。来到现场,开口直奔主题,要孙队长向大家先作简单介绍汇报。队长话不多,除了请各位领导指导外,就请实地看现场。互查组围绕秧田转了一圈后,各自蹲下身子,脱去鞋子,卷起裤管,有的看田,有的看秧,有的看线,更多的是看栽秧的人。

      只见八个妇女一趟,头不抬,腰微弯,左手秧把,右手齐刷刷地直往水里插,不冒水泡,不溅水花,一崭儿齐地后退,不一会,眼前一片整齐划一的秧苗,变戏法似地展现眼前。一趟下来,内行人看栽秧人褂袖裤管上有多少泥浆点子。干净利落的活儿,不得不让人佩服。在和队长的交谈中,露出了滿意赞许的笑容。

      吴书记独自一人,一直跑到田北头,看到理线放线的二姑娘,高挑的个儿,紫酱色褂子,衬着张百果脸儿,眼睛乌黑溜圆,鼻子挺挺的,越看越耐看,忍不住走上前来,问二姑娘今年多大?有未读过书?父亲叫什么?家住哪儿?

      二姑娘虽已出挑得象个大姑娘,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少女活力,毕竟未见过什么世面,十六岁的姑娘,除了到过新兴街上,赶过集,再者就是到射阳长荡外婆家去过几次外,还从未出过远门,连盐城在哪儿也不晓得,听人说过。

      今天见到大干部面对面地问这问那,二姑娘一下子慌了神,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低着头,羞得脸似桃花,白嫩如藕的双脚挪也挪不动,不知怎样才好,好似闯了祸的坏女孩一样,脑子嗡嗡作响。听到吴书记夸奖她说,董家的姑娘成大姑娘了,长得人模人样的,是个美人坯子,会过日子,性格温顺,将来准发婆家。

      二姑娘只听到吴书记夸赞了她几句,后面的话一句也未听进去,也听不懂。吴书记走了之后,她继续同二子理线、放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吴书记内兄家的儿子,也是排行老二,已初中毕业,未能考上高中,只得回家务农,家住串场河西。今年十九,乡下人谈婚论嫁早。舅兄为儿子的婚事着急,又仗着自家各方面条件不错,儿子有文化,又有个做干部,神通广大的妹夫,就东托人,西请媒,不是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儿子挑三拣四,或者就是女方不满意,也曾拜托自家妹妹、妹夫,留点意,操点心,烦点神。吴书记在枕头风不断地吹促下,也确实在留意。

      吴书记是调队干部,公社考虑本大队产生书记,人情关系复杂,沾亲搭故,对客观公正处理问题有一定难度,因此决定外调书记来隔队任职。客观地说,吴书记在任职大队确实没有什么裙带关系。

      今偶在田头遇见董家二姑娘,虽是村妆粗俗,仍不掩天生丽质,虽十六初成,比自家侄子小三岁,若将亲事做成,过个年把结婚,也是美事一桩。与二姑娘交谈之中,也可看出董家姑娘性格温柔,勤快懂事,虽未见过什么世面,倒也有小家碧玉之风。当时虽未点破,吴书记嘴上不说,心里权衡而后,觉得此门亲事可做。

      有了意外收获,吴书记内心十分高兴,看什么什么顺眼。确实,大家见到的,查到的几乎无可挑剔。

      你看那绿油油的秧苗,无论南北看,东西看,笔直一条线,横成行,竖有列,不偏不倚。那怕斜着看,有让人看了舒坦,一线到头。

      对六棵,有讲究,为秧苗活了以后打伏笔,摸秧根,打耙,行子里直拖无碍,不伤苗,效率高。田间操作,行走有规律,上规矩。

      对六棵,产量高,在当时最高亩产已达一千二百斤。

    麦子登场,田里免不了留下一穗半穗。尤其太阳发威,麦穗易断。

      此时,正是一大群孩子、老人拾麦之时,一天下来,至少三斤五斤麦穗头子,多则十斤八斤。割麦到放水栽秧,时间很短。种田人惜粮如金,知道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千低头,万躬腰,舍不得一粒麦子散落田头,被水沤了。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一弯新月早挂柳梢,可麦田里仍人影幢幢,挨排趟地还没有到边。没有回家的迹象,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唱大戏。

      年纪稍长的王大妈悄悄地对另一女人说:“董家的二姑娘跟仓家的二子好上了,二姑娘他娘还不晓得,蒙在鼓里,不定那天有了宝贝,才丢死个人呐”。“子家弟兄多,人多没好汤,猪多没好糠,二姑娘真的把了仓家,准没什么好日子过”。

      另一女人更神秘兮兮地套着王大妈的耳朵说:“二姑娘长得俊俏,性格又好,看上的人多着呢,不定花落谁家。黄牛力大还是水牛力大。自有分晓”。“听说,对六棵放样子互查的那天,大队吴书记看上了二姑娘,不断地夸她,有人说,吴书记要亲自为二姑娘保媒”。外面没人晓得。王大妈听了,确实震惊不小,大干部说的事,吓得再也不敢吱声。田里谈的张家长,李家短,不胫而走。此事不久就传到了二姑娘爹妈的耳朵里。

      两口子四十来岁,就这么个宝贝闺女,本来是想再生个儿子,她娘就是怀不上,眼下已过了最佳生育年龄。一口气叹到底,自认命中注定无子。因此,把所有的爱都用在了二姑娘身上,指望着将来姑娘为他们养老送终,披麻戴孝。两口子心里盘算着,明年春上为二姑娘说婆家。

      为找什么样的女婿,两口子想法不一。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二姑娘妈坚持要把个底子厚实些的,家境宽裕些的,最好是弟兄一个,公婆年纪不能太大,要能帮助儿媳妇相帮相苦。姑娘过门后,有现成饭吃,没负担,有家产。

      二姑娘他爷却自有想法。不主张把二姑娘嫁得山高水远的,一是想宝贝姑娘了,够不到,看不到。再说,将来我们老了,还指望着二姑娘倒个茶,烧个水的。还指望她孝敬父母。

      田里话传到二姑娘父母耳里,两口子着实吃惊不小。

      一是消息真假难辨,未看出闺女生活细节有啥异常,也未见邻居家的二子踏上我董家墩子一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俗话说狗子不咬空声。今晚上一定要向姑娘问个究竟。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在父母的步步紧逼下,二姑娘从未见父母像今晚这样板着个脸,一本正经,又哄又狠。二姑娘知道,今晚如不实话实说,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不定说出来,父母态度能有所转变。于是把对二子有好感,二子也曾拉过她的手等事和盘托出。父母听了先沉住了气,不动声色,又追问大队吴书记那天谈了什么?二姑娘人小,心眼直,哪里知道吴书记脑子里想的什么,也就一五一十地说得一字不差。

      二姑娘心想,他是大队干部,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再说人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夸我不错。

      看看天色不早,两口子见也问得差不多了,再也榨不出什么。就先叫闺女歇了。

      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两口子心知肚明,二丫头已看上了仓家的二子,男欢女爱都是从有好感开始的。这桩亲事能不能定,二人举棋不定,她娘嫌二子家寒,弟兄多,怕自家姑娘将来吃亏。她爷虽对二子本人没有多少反感,也觉得她娘说得不无道理。

      一家养女百家求。一旦轮到自已头上,确实心神不定。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想不出什么好对策。

      好在丫头还小,等等再说吧。两人用此话宽慰自己。进入梦乡。

      她娘梦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胸挂大红花,直奔董家而来接新娘子。

 

    六十年代末,生产队农业连续两年丰收,艳阳高照,金风飘香,白云朵朵,簇拥奔腾,也在争先恐后地向农家报喜,水稻金黄,粒饱垂腰,在风中摇曳撒欢,棉田吐絮露白,银海泛光。农民知道今年的棉花不仅产量高,而且质量好,关键时,老天帮忙助力,未下一滴雨。

      丰收在望,全队上下喜不自禁。

      场头上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凡是有劳动能力,能出工的,都饭碗一撂,赶来开会。明天决定开镰割稻,接着就是拿棉花,晒棉花,秋播秋种,麻雀子望秋天。今年收成好,队长作总动员时,一再强调,要丰产丰收,粮进仓,棉入裤。雨季之前,甩开膀子干。

      话还未了,正准备作具体分工时,西边的中心路上来了一群人。生产队地处全公社最东边,很少见到有成群结队的人集中来此,况且连队长也未接到通知,知道什么风声,也确实感到突然。

      只见红旗先导,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上有金黄色的五个大字:“红色造反队”。前面十几人,一色的黄军装,军帽,脚穿军用解放鞋,腰束皮带,肩挎语录袋,手拿红宝书,不时地举起,呼喊口号。

      领队的约四十来岁,除军人装束外,背略驼,故胸也不太挺直,尽管这样,还是一副斗志昂扬,来之能战,战之必胜的姿态。

      入得会场,先问谁是队长。然后就直接操纵会场,高举红宝书,要求全体起立。然后驾轻就熟,进入程序化。做四个首先。话说得铿锵有力,首先,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致敬礼!二是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三是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礼毕,开始讲话,说明来意后,将带来的几个坏分子押到了台前。并要他们,只许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低头认罪。否则,就要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被批斗的坏分子,除公社的一个副书记,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外,还有农技站的技术员。大队书记、大队长,不知何时,也成了坏分子。他们身上都挂着牌子,有木板的,有铁皮的,还有硬纸骨子的。

      声讨完这些人的罪状后。接着进入了正题。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成燎原之势,我们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他们揪出来,火烧雷劈。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们要以阶级斗争为纲,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说着,不分青红皂白,把老孙和老董反手揪到了台前。

      可能老孙对当前形势知之一二,厄运来时,似乎没有太多的恐惧与紧张。站到台前时,自动自觉地躬腰低头。表现出一副认罪服罪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右派分子,至今未摘帽,从上海被遣返,也正是因为有这顶帽子。

      董大则不然,被两名造反派揪上来时,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咋回事,还意图反抗。容不得他说话,又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仓四,也被带到了台前。仓四即二子最小的兄弟,因男性中排名第四,故人称小四子。小四子所犯何罪,自已不清楚,在场的人没一个清楚。

      接着,造反派头子,即队长张三品环顾一下会场后,宣布:孙xx是老牌右派分子,自从上海遗返回乡后,不仅不思悔改,还撺掇贫下中农,复僻资本主义道路,长蘑菇,就是培植资本主义毒苗。气焰十分嚣张,妄图反攻倒算,罪大罪极。

      董大反动富农出身,不接受贫下中农监管,仍继续搞资本主义一套,为养蜂人运蜜售蜜推波助澜,赚钱自入腰包,更重要的是,奸污良家女子,道德败坏,品质极其恶劣。

      仓小四子,人虽小,但不务正业,专搞歪门邪道,精于开锁配钥匙。据同案犯交待,早己参加特务组织,阴谋勾结台湾潜入大陆的敌特,破坏国家座落新兴的油库,仓四负责开锁接应。

      宣布完毕,即要将人带走。

      队长见形势突变,计划打破,赶紧上前与张三品交涉,说秋收在即,他们三人都是劳力,老孙的蘑菇养殖工作,无适合人选接替。

      张三品板起面孔,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队长,只顾生产,不抓革命,是要犯大错误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铲除资本主义的芽,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队长听说,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说:“社会主义也要吃饭穿衣,什么草啊苗的。田里稻子、棉花还收不收”。

      张三品见队长一着不让,气得青烟直冒,说:“你这个顽固派,小心专你的政!撤你的职”。

      这时另一个造反派赶紧上来,凑着张三品的耳朵说:“他是贫农出身,还任贫协主席,曾是个苦大仇深的典型”。

    张三品听后,语气有所缓和,要老孙队长站稳立场,把握斗争大方向等。

      队长没文化,此前也曾听得吴书记讲过当前形势。这次运动的特点等等,並叮嘱他必要时要讲究方式,策略。忍让不是屈从,而是为了更好地走自已的路。当时,他也似懂非懂,经历今天这样的事,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眼看三人要被造反队带走,会场乱得一锅粥。东南上又突然上来几朵乌云,刮起了东南风,老农一看就懂,下午的东南风,不是雨,就是刮烟囱,有人三三兩兩的离开会场。老队长见状,知道局面无法维持,又没法同他们辩论,解释,站在空荡荡的场头上,唉声叹气,定了定神以后,知肩上责任重大,时节不等人。眼下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急得如热锅之蚁。

      老队长没文化,识时务,处理事情粗中有细,有刚有柔。

      定下心一想,知道此事必要与张三品正面对簿。现在大权在他手里,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刁的。想到这里,当务之急,是要保出老孙、董大和小四子,以此来稳定全队人员的思想和情绪。否则,后果堪忧。全队三百多口人的穿衣吃饭,都在这三百多亩田里,到手的成果,不能在我手里丢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回家拿了点烟酒,揣在怀里,赶到大队部。他知道,一般生产队的所谓牛鬼蛇神,都关在大队部旁边的牛棚里,集中监管。

      果然造反派队长张三品还未走,正在忙着安顿坏分子。

      谈到与张三品的认识与交手,还得从六六年的夏天说起。

      张三品原是本大队邻生产队的普通社员,有点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别人上工,他摇膀子,老虎的屁服摸不得,仗着自已有点文化,见过世面,夸夸其谈,专找干部的空子。谁批评他,他就象狗皮膏药粘着你。找你的岔子,人总有弱点与命门。他就是紧抓你弱点与命门的人。好吃懒做是他的基本特征,烟酒茶色食等五毒俱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公社碰上了造反派头子,二人臭气相投,一拍即合,他也仗着有后台,回到大队后,就拉大旗,作虎皮。伙同几个小兄弟,造了大队的反,刻公章,成立组织,做袖章,自封造反大队大队长。到处耀武扬威。也是在场头,张三品到此搞大批判,大鸣大放大字报,搞红海洋,忠字门试点。老队长避而不见,气得三品骂街骂娘,一状告到公社造反派那里,要撤他的职,后经吴书记从中幹旋,在大路口建了忠字门,写了大忠字,用红漆刷了两遍,使其在大阳下熠熠生辉,才平息了事态。

      今天看来,还得与他说道说道,同时,还要施点小恩小惠。

      张三品见老队长来,毕竟比他年长,又是贫协主席,也不好过于难堪对方。二人坐定,老队长见四下无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前门烟,不声不响地塞进了三品口袋里,三品刚要假正经,谦让一下,只见队长看着门外,嘴一歪,使个眼神,意即外面有人,不要声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三品机灵,也就装疯卖乖地不再说什么。心里高兴。心想当头真好,没有这身皮,就凭他老资格的队长送烟给你?嘴上不说,语气缓了下来。

      老队长说明来意,并说,这是减轻你张队长的负担,这些人关在这里,要吃要喝,有打罪骂罪,没得个饿罪,你能不供他们一天三顿?让他们回去后,我来严厉管教他们。

      三品沉思片刻,心想,此话不无道理。

      正好刚才接到上面紧急通知,要求批斗小特务事件暂停。一是无实据,二是新兴街上因打特务事件已有一人丧身。满大街传得沸沸扬扬,影响很大。三品正好借坡下驴,做个顺水人情。至于老孙和大董,其实都是死老虎,榨不出油。不如就让老队长带回处理,一来减轻造反队负担,二来拿人家手软。况且老孙队长承诺同他改善关系,支持他工作,还约请他喝酒。落得个有理子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站起来,手一挥,放人!

     

    年底分红,对于劳力多的进钱户,是大喜事,希望所在。一年的汗水,辛劳,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头顶烈日,脚踩严冬。三夏大忙,秋收秋种,忙得没有喘气的时候。看看人家一声长叹,再看不及自已的。心里略微得到些慰藉。总不能同城里人比。

      城里人,只要每天上班,堂子里的灯笼天天挂,每个月到时就有工资拿。把个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房子也不用操心,有公家分房住,意思一点房租即可。就是走的路也不同,一色的水泥路,柏油马路,再差的巷子里,也能铺上青砖碎石什么的,下雨刮风,套鞋一穿,雨伞一打,脚不沾泥,头不遭雨,还有的骑个自行车,太阳一照,一闪一闪的,神气活现,下雨也有雨披护着,身上不沾一点水珠子。穿的更是领潮时髦,一到夏天换季,的确凉的衬衫,有白的,粉红的,湖蓝的,还有翠绿的。年轻女子还不穿裤子穿裙子,那个裙子更是五颜六色,薄得象蝉的翅膀,半透不透的,半遮半不遮的。也只有城里人敢穿。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不说。听说老了退休,还有退休金养老。不要儿女负担。

      难怪老人说修七世,才能住到个街尾子。

      劳力少的出钱户,分红就是个雪上加霜,除了找进钱户的亲友顶债,就是发个周转本子,凭本子,自已拿钱到街上买粮,说来简单,却是一肚子心酸。

      眼馋归眼馋,话说回来,还是认命的好,命里有半升,不用起五更,命里没半升,天天起五更。劳碌命,揉一爪子,得一嘴。农村老人,尤其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信命。

      今年丰收,特别是棉花卖出了好价钱,劳动日肯定要比去年高一个大码子。

      董大心里盘算着,打着自已的小九九。扣除粮草和平时的付款,少说也能进账三百多元。算算总账,心里有了底。除了过年买几斤肉,油盐酱醋,水果糖什么的,今年不添衣服,省一省也就过去了。开年一过,趁大忙前,上农庄,到新墩子上建房。

      人生三大事,娶妻生子已成定局。人到五十,大半辈子下土,趁着自己现在还有精有神的,为自已再过几年舒坦日子,也为后代留个遮风挡雨的房子。想到这里,董大又担心起来。造反派的张三品,把我带去,差点把我关了起来,说我是富农,是坏分子。既然是坏分子,说不定后面怎样?又说我投机倒把,赚养蜂人的钱,是资本主义。虽然前几天他把运蜜的三元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会计,还写了收条。但想到张三品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仍心有余悸。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只听外面说,张三品说红不绿,连大队书记,队长都不在他眼里。

      董大胆小,怕自己房子一旦动工,砌得比人家好些,再说我是富农,重提旧帐,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进退两难,稳当一点,还是去请示队长,把话说到为好。

      队里有规划,为改善本队农户的居住、交通不便等状况。住在队北头,离队房远的人家,可以自愿到农庄上建房。这样不但可以少跑路,下雨刮风少受罪,有人家房子差,孤苦伶仃的,遇上个大风大雨,就提心吊胆。

      农庄上住户拉个电线,广播线什么的,也方便省钱。

      董大被队里说得心动,去年就有了上庄子的想法。今年丰收,有了底气,腰杆也硬朗。加上历年在窑上定的砖瓦。抓紧筹备其它建房材料。

    全大队只有一台手摇电话机,主要用于与公社的上传下达。大队同生产队无电话,全靠大队专职通讯员两条腿。

      今天一大早,太阳刚露出半个笑脸,一弯残月也将坠于西山,太阳与太阴,仿佛一对有缘无份的情人,总是藏藏掖掖,羞涩得不愿正面相认。如参商二星永无见面之日。

      通讯员老孙头,虽已年近六旬,仍精力充沛,也为了有亇固定的工分收入,就靠两条腿,一副铁脚板,白天黑夜,风里雨里,炎夏寒冬,大路小道,都有老孙头的脚印。各生产队的妇孺老幼也无人不知,无人不识。除了肩负大队与公社的文件通知上传下达和大队与生产队的联系等,还有将镇上邮局的信件,电报等送到各家各户。

      老孙头风风火火,一路小跑,前脚未落地后脚又跟上。直奔生产队最北面的董家。

      说明来意,传达吴书记的意见。董家三口,岂敢怠慢,赶快收拾准备,随通讯员老孙头直奔吴书记家。

      绿树浓萌,高高的墩子上,三间兩厨,猪圈茅坑,一色的青砖到檐,茅草屋面上,石灰压脊。木门木窗,高高大大,玻璃到顶。老董夫妻见书记家如此气派,不由得羡慕不已。看人家这日子过的,这才叫红火。见客人应邀而来,夫妇二人客气地出门迎接,让董家三口进得屋来就坐。寒喧一番后,有人从厨房的灶上端来果子茶,热情招呼吃茶,客人见主人如此盛情,摸不着头高头低。只好一切听书记夫妇二人安排,刚吃完果子茶,接着又是枣子茶和蛋糕。

      只见书记娘子满面春风的从外面走来,除表示欢迎外,一双欲洞察一切的眼睛,在二姑娘身上瞄来瞄去,二姑娘哪见过此种场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安之际,解铃还得系铃人。书记娘子见二姑娘今天虽未刻意打扮,却是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一头黑发下,一张端庄俊巧的苹果脸儿,镶着两颗黑珍珠似的眸子,黑里透红的肤色,正符合当时的审美标准,高高的鼻梁,俊挺飘逸。

      二姑娘被看得羞赧不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两手无处放,直顾卷放摆弄自已的衣服角。头脑轰的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

      董家两口子见状,心里已明白几分。可嘴上不好多说。

      此种事情男子汉不好管得过细,吴夫人今天成了主角。她一改往日眼睛向上的脾气。向董家夫妇直奔主题。

      二姑娘见机走出了大门。看到了门前大树上的鳥窝,又想起了和二子一起在家掏鸟蛋和打桑树枣子的事儿,二子胆大,猴精猴精的,掏得鸟蛋让二姑娘接着,回去私下里煮了吃。二子总是让给她吃。那个野鸟蛋真好吃,比鸡蛋好吃多了。

      起初,她把对二子的好,只藏在心底。从未向人透露过,经那天晚上父母的问话,似乎她对二子的情感更进了一层。一天不见到二子,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感。但二子对她好,处处护着她,二姑娘能用心体会得到。

      今天是相亲会还是鸿门宴?她也说不清,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书记夫人与二姑娘父母详谈以后,虽未征求二姑娘意见,已有个七八不离十。

      时机成熟,吴家侄子便以董家未来女婿的身份,来到席间。董家夫妇二人见状,小伙子人还算满意,高高的个头,浓眉大眼的,出言吐语还有点文皱皱的。更让董家滿意的是小杨家的底子好,人有文化,又有个当书记的姑父。

      二人当场拍板,定下了新女婿上门的日子,以及有关礼仪事宜。董家提出的彩礼要求。书记夫人也代娘家侄子一口应承,并承诺上门那天她也一并前往。

      董家听说书记娘子亲自登门,受宠若惊,欣喜万分。就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生产队规划农庄宅基地,为散落居住的农户提供方便,深得农民拥护和欢迎。要求来农庄规划点建房的第一批就有十余家。

      近两年的粮棉丰收,农民不但解决了吃粮紧张的问题,钱袋子也较以前鼓了起来。有钱好办事,建房热有增无减。

      董大本想在窑厂订些砖瓦,定金交了,可惜提不到货。厂方答复是,厂内燃料紧张,濒临停火、停产。厂方已贴出公告,要求购买方迅速以烟煤来兑换砖瓦,否则将停止供应。

      开工日期已定,董大热情不减,做着建大瓦房的美梦。

      前天已邀请自家堂弟董五及大个董等,从场头上运来石滚子,以夯实房基。石滚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四人将滚子绑起,高举过肩,然后再对着基槽砸下,夯一层,填一层碎砖渣子,四人整整夯了一天,把个房基夯得结结实实,平平整整。

    疲惫之余,董大又发了支烟,自已舍不得,摸出了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满意地笑了。

      到得窑厂提货,见到厂方通告,一头凉水从头浇到脚。瓦工师傅都已约好,明日一早开工。本想自己早就订购的砖瓦,却成了泡影,董大急得碰头。铁打的汉子,此时也深感生活的艰难。有钱买不到东西。

      当时受计划经济影响,物资紧张,凭票供应,按计划供应,是物资供应的主流。很多商品,诸如毛竹,杂根,木材,煤炭,水泥,石灰,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等,无一不是如此。

      粮要粮票,布要布票,油要油票,豆腐也要豆腐票等等,无票不行,钱票并重。有钱无票买不到东西,有票无钱当然更是行不通。

      董大一筹莫展,坐在厂门外的砖垛上抽闷烟。钱与票两样东西在脑子里上下翻腾,捉摸不到,也捉摸不透。垂头丧气地正准备回家,忽听对面走来的两个人,边走边谈,说的净是炭计划的事。只听其中一人说,自己有炭计划出手。

      闻得此言,董大忙凑上前去,如同漆黑中的长途跋涉者见到了光明与希望,坦途在前。经几次交涉,董大急需炭计划,那人却急于出手要钱用。最终成交。董大细算一下,自已的整个砖瓦比以前多支二百三十余元。

      二百三十元,不是个小数字,是一个强劳力半年的心血汗水,且要丰收年,才能达到这个收入。董大无可奈何,如一头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能力,任人宰割。尽管让人宰了狠狠的一刀,董大心内虽在滴血,却又自感绝处逢生,多化了冤枉钱,终于房子可以如期开工了。

      董大的前车之鉴,警醒了所有建房人,有的缺木材,有的少毛头(注1),有的少水泥。少烟煤兑换砖瓦,更是家家如此。

      一时间,找计划买炭成风,大家不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寻亲访友,找门路,有的买计划。买计划价格不一,贵贱相差不小,农民的血汗钱,来之不易,省一分也是好的。二子家也在建房之列,由于分家,旧房不动,屋上桁条必须全部新购。若用杉木桁条,计划特别紧张,难于上青天,一般建房人不作如此奢想。能找到毛头计划就是烧高香了,没门路的,必须花钱,由于环节太多,能花正当的钱买到毛头计划,就谢天谢地了,有时往往花了冤枉钱,还拿不到货,钱打了水漂,还告不得人。

      庄稼人做事本份,踏实,也可能被有些人骗怕了,说得四平八稳的事情,到时候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砖瓦也好,毛头杉木桁条也好。凡事计划供应的东西,不到自已手,砖瓦等材料不到现场,总是放不下心。这就叫穿钉鞋,拄拐棍,稳了又稳。

      有了计划,董大连三赶四,将上了船的砖头运了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明天是个好日子,能如期开工。

      庄户人家建房是大事,事先请来了地理先生,也称风水先生。到得现场,左看右看,罗盘在手,定朝向,看四周,煞有介事地,向董大交待注意事项。开工奠基从摆基础上第一块砖起算。到时鞭炮齐鸣。表示开工。农庄上人多,见是董大家砌花堂。当地砌房,多称主家为花堂。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还有不少小孩,少不得说些吉利祝福的话。董大少不得屁颠屁颠地忙里忙外,又拿烟又拿糖。谢谢前来祝贺的四邻八舍。

      热闹一阵之后,董大全身心地投入到建房中,几天几夜未合一眼。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全国上下风起云涌。从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又经历三年天灾人祸。当时有个巩固,充实,调整,提高八字方针。全党大办农业,大办粮食。过渡到了农业学大寨。

      大寨什么样,据说是层层梯田,出了个大队书记陈永贵。陈永贵是如何带领全大队农民大搞农业的,我们一概不知。当然农业学大寨学什么?怎么学?就是上面说了算。

      我们这里学大寨,最明显的是实行大寨式记工。分男女老少强弱定下每个人的基本分。以后只要每天出工,就可拿全工。上下工时间,以队房升降旗为号。迟到者扣工,上工前组长或带头的肩扛毛主席像和林彪的标准象,插于田头,领着大家做四个首先,赶不上的,扣二成工。

      大集体期间,似乎有做不完的农活,地不增加一分。天天土里刨食,也不见粮棉增产。无效劳动过多,农忙时为不失农时,固然很忙。农闲时也并不消闲。有事没事必须天天出工。为了响应上级号召,过革命化春节,年初一一大早,家家户户吃过圆子茶以后,必须准时出工。

    农民的精神生活,文化生活几乎是一张白纸,逢到过年,大队才组织一些爱唱喜跳的,唱上几曲传统小调,撑河船的节目是必有的。

      文革开始后,上级号召,各大队都要排演大型革命样板戏。不过都是地方老淮戏。后来也有人将其曲调改为淮剧京唱,说实话,改过的曲子不京不淮,有点四不象的感觉。

      排演大型样板戏是政治任务,压倒一切。以一个大队的文艺人才,要完成此项任务,实在是困难重重。可上级有要求,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有党的领导,毛泽东思想指引,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再说,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

      大队指定专人负责,到各生产队抽调人员,凡是有点文化,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都在选拔之列,特殊人员可不受年龄限制。

      凡是知青,无论是插队的,还是投亲靠友的,还是从外地回归的,一般都被挑选进来,因为一是他们有文化,二是年龄较轻。

    入选的知青都很高兴。一是暂时可以脱产,不需受风吹日晒之苦,不需拿锄头,拿大锹,不需挑担挖沟。排戏期间工分照记,唱功或做功好的受表扬不说,还可以担大梁,演主角。

      我们大队在全公社有一定实力,最终拿出了两场大戏,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参加会演时,多次得奖。

    家家户户装有线广播风靡一时。为及时聆听党中央声音,各家各户免费安装。县广播站及时广播新闻。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公社是棵长青藤、最响亮的歌是东方红等等。戏曲都是样板戏,有京剧,也有淮剧,但基本都是淮剧京唱。

    县里为配合革命歌曲大家唱运动,组织多支宣传队下乡,教唱革命歌曲。要求无论田头场头,工厂车间,都要歌如海,人如潮,红旗飘。

      每个公社都有放映队,在全公社各大队巡迴放映。一般要一两个月才轮到一次,农闲多些。

      物质生活好转,温饱基本解决。农民对精神文化生活也有了更高的追求,讲故事,听说书,春节期间的小演出,已远远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能看到内容丰富,情节生动曲折,男欢女爱镜头的电影是他们强烈的追求。

      得知晚上有电影,各大队主动将电影船接回来。一到晚上,方圆十几里的人群,不顾路途遥远,不顾天黑难行,也不顾腹肌身寒,潮水般地涌来。场地上容纳不下,爬上墙头的,爬上树的,到处都是人,目的是要能看到电影。因为电影上的人真美,衣服穿得时麾,也很露。别说情节逼真,单那俊俏窈窕的脸蛋儿,就能勾魂撮魄,令人遐想联翩,兴奋得睡不着觉。

      观众的欲望是那样的强烈,难得享受这样的精神大餐,放影员总是尽心尽责,不忍拂了大家的兴致,只要有可能,总是一部放完再来一部。散场后,依然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想当年,农村文化生活与文化教育水平确实非常欠缺。从农民兄弟的几句谈话中便可略知一二。

  一次我到某大队放电影,放的是故事片《奇袭白虎团》,我旁边站着几个二十岁大小的年轻人,看到那主要英雄人物侦察排长杨育才(样板戏中的严伟才)出来了,激动地大声说:“奇袭白虎团团长!”“奇袭白虎团 团长!”,说那人是“奇袭白虎团”的团长。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还有一次,加映新闻纪录片,周总理出现了,有人激动地说:“林副主席!”“林副主席!”。啊,农村,农村,这就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百姓心中只知有林,不知有周。

    文化的落后和信息的闭塞真是十分的可怕!--编者)

    春风杨柳十里路,油莱花黄千亩香。春光明媚,和风拂面。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

      大队吴书记的侄子小扬,在其姑母等一行人的陪同下,分乘三辆永久,风凰自行车,过了串场河,在大队部中心大道上飞驰而来。一路上小杨兴高采烈,自在姑父家与二姑娘董翠花惊鸿一瞥,二姑娘的倩影,就在他心里生了根,挥之不去,小杨明知是为相亲而来,但二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时,却因初次见面,陌生与羞涩交加,未能与翠花有任何语言的交流,更未能有任何爱的表白。直到二姑娘一家匆匆离去,渐行渐远,他才从痴痴的凝望中回过神来,后悔未能与之交流一二,那怕是一句询问,一字问候。

      苦苦的煎熬等待后,终于盼来了正式登门提亲。

      小杨在家排行老二,年已二十,走出校门二年,是文革前的初中生。算得上是个小有文化知识的农村青年,特殊的生活历程,使得小杨既具有农家人的淳朴憨厚,又具有小知识分子的书卷之气,初经岁月风霜的脸颊,除有几分稚嫩之气,倒也显得俊气勃发。

      今日从头到脚,一身新衣,更显干净利索,平添几分清纯之气。永久。风凰车轮飞转,不一会儿,道弯路转,直奔董家墩子而来。

    董家热闹非凡,喜气盈门,几天的准备,除尘打扫,整理庭院,喜鹊喳喳,立于树梢之端。迎接新女婿上门。老俩口与准女婿在书记家一唔,便满心欢喜,商定上门定婚的良辰吉日,便是今朝。

      二姑娘百感交集,一边是自己心有所属,二子的憨厚善良,体贴疼人,挥之不去。曾私下发誓,愿随二子度终生,不怨不悔苦与辛。

      父母之命,书记为媒,身为弱女子的她,岂能与传统势力与社会與论抗争?

    袓祖辈辈,由来已久,就有姑娘是雪花命,随风飘零,落地为家。姑娘是菜籽命,撒到田里便发芽,田肥田薄由他人,一株菜苗任欺凌。

      二姑娘自知无力抗争,只有低头认命。再看看自已未来的丈夫,虽然体形外表看不出什么缺陷,较之二子,还别有一番灵动之气。略感宽慰。

      席间,酒过三巡,莱过六道。杨二精神稍稍松弛,言谈交流也随和了许多。二姑娘虽未在席间就坐,站在一旁不时偷窥。父母不时把她叫到席前。

      书记娘子八面玲珑,察颜观色之高手。审时度势之超人。忽忽起身,将二姑娘连拖带拉,坐到杨二身旁。把个二姑娘弄得羞羞答答,无地自容,不知所措,脸泛桃花。虽无肌肤之触,芳心鹿跳。董二妻子见状,赶忙拿来一副碗筷。

    杨二喜不自胜,心仪之人陪坐,人生之一大快事。又见姑母频以眼神视之,杨二心领神会,又是搛莱,又是移身,恨不得将二姑娘一口吞下。两家老的见状,非但不恼,高兴非常。

      在父母的指挥下,席散以后,二姑娘打了热手巾把子,双手递到杨二面前,羞得低下了头,不敢与杨二对视。杨二笑脸相近,一声谢谢,连毛巾和手,抓着不放,主动凑上前来,欲同二姑娘亲热,低声细语说,翠花,今特地为你备了一份礼品,待会儿,亲自送到你手上。

      宴席大散,杨二悄然来到二姑娘房间,掩上房门。二姑娘见状,心差点儿蹦出来。手足无措,吱吱唔唔,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杨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上海牌手表,拿在手中,对二姑娘说,这是托人从上海买来的全钢三防手表,要计划,好不容易弄来,今天不但是我俩定婚的日子,更是定情的日子。自打那天一见到你,我就预料,你就是我的最爱。相信我,会用一生来爱你,不离不弃,无论贫穷与富贵。我们白头到老。

      杨二将手表上足发条,送到二姑娘的耳边,一边将身子移了过来。说,这是十九钻,新款快摆的,声音清脆悦耳。我试了,走时准确,一昼夜只快十秒。两张脸贴在了一起,二姑娘被他的话陶醉了。渐渐失去了少女的矜持与警惕。杨二得寸进尺,主动进攻,紧追不舍。捋起二姑娘上衣,见到一对粉嫩嫩,颤巍巍的乳房,再也把持不住,心旌摇荡,将手伸了进去。

    二姑娘虽然没有反抗,但轻轻地推开了他的双手,她知道,姑娘的贞操比什么都重要,杨二自今日起,虽已是自已的未婚夫,毕竟还没有洞房花烛。她告诫自已,要守住防线。便对杨二说,天色不早,爸妈还等着我们,说着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杨二虽意犹未尽,却又无可奈何,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客堂。

      杨二姑妈正与董二夫妇闲聊拉着家常,並与董家定下了去城里买结婚衣服及床上用品和拍结婚照的良辰吉日。

    城里知青下放,到边疆,到农场,到农村。潮流滾滚,不可阻挡,凡是有老三届高初中毕业生的家庭,无不忙着为子女插队做各方面的准备。

      购买衣被的,筹钱筹粮的,寻亲探友而为子女插队找门路的。等等不一而足。可怜天下父母心。平时在一个锅里拉勺子,同在一盏灯下,同在一座屋内,一家人难免磕磕碰碰,一旦政府通令一下,知青上山下乡,只要在规定条件之内,一律限期户口迁出,不得再留城市。一家人无不惆怅悲伤。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成了最流行,最时髦的语言。也成了所有下放知青的最高思想追求和行动纲领。

      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下放知青的数量惊人庞大。除集体组织到东北黑龙江、新疆建没兵团的,还有赴云南贵州的,江西的等等。.

    历史的原因,旧社会前往十里洋场谋生的庞大人群中,有很大一部分源于苏北盐城地区,他们千里奔波逃难来到大上海,大多谋生职业有三轮车黄包车夫,码头杠棒工人,各种泥木瓦工手艺等等。

      于是知青的父母,纷纷来到苏北盐城找门路。

      上海解放后,这些人都成了建设上海的主力军,他们安身定居,生儿育女。这部分人的子女大部分都属于下放的知青范筹。

    这些人群中,与苏北盐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血缘关系很近,很亲。甚至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

      由于交通,通讯的诸多不便,大多失去联系。苏南苏北两离分,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彼此相安无事。老死不相往来。

      知青下放运动,有很大一部分根在盐城的上海人,关键时刻,为使子女下放少受苦,有亲人照顾,寻求保护伞,相对也离家近点。毕竟与到新疆,黑龙江相比,要近多了。于是家长们纷纷出动,直奔苏北盐城而来。他们中的某些人,一放上海人高人一等的自傲与自大。来到盐城,来到乡村大队,通过至亲,开后门,想办法,登大队书记的门,送厚礼,说软话,求大队收下自己的孩子,投亲靠友插队落户。接受与否,全在书记嘴里一句话。大队书记是一方土皇帝,这个关节必得打通。除了请人求情外,还得随礼奉上。明的不敢来暗的,白糖瓶里藏手表,书记心领神会之后,大事可成。

    我们大队也接受了八名上海知青。

      在青墩插队的有十数名无锡知青,上街办事,或者上盐城,我们生产队是必经之路。

      偏僻穷困,交通闭塞的农村,一下子来了一大批城里,且是苏南大城市的洋学生,确实打破了一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农民生活的平静。

      大城市的知青就是不一样,穿着打扮洋气,一眼便能认出。再者,他们虽不懂农活,不认识稻麦五谷,但他们有文化,见识广。

      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城里人,成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象,从今后,他们将告别舒适、幸福的城市生活,成为在农村大有作为的地球修理工。他们将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拿起扁担能挑担,拿起大锹能挖泥。娶妻生子,自立门户,女知青则要嫁人,走进婚姻,走进当地农民的家,做农民的妻子,女人,生儿育女。漫漫长夜,岁月蹉跎,他们有的认命,融入到农民的大家庭中,有的则与命运抗争,含辛受苦,等待时机,盼望回城。

      杨二与二姑娘董翠花订亲以后,欢天喜地。回到家里,立即向父母一五一十地禀报。父母当然十分高兴,觉得书记姑爷和自家妹子真好。帮人帮到底,二子的婚姻大事就全靠他们玉成了。

      二姑娘定婚之日,仓家二子正忙着在外筹备建房材料。本来已谈好价钱和小费的七根毛头,被人貍猫换太子,十六寸的变成了十寸,大变小,小得不能做桁条。二子房子已经四檐齐,山尖一砌,就可上桁条了。对二子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头皮发麻。出门在外,二子孤立无援。恨透了那个掉他包的人。空手回去,停工待料,二子停不起,磨蹭下去,城里举目无亲,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进退两难之际,只见一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小伙,头戴黄军帽,身穿黄军装,斜背一挎包。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来,看看天色不早,大步流星地直朝竹木仓库而来。仓库保管见到他,热情有加,且带几分逢迎阿谀。忙开了仓库大门。二子朝里一瞄,眼睛发直。里面木料毛竹堆积如山,各种规格排放整齐有序。真让人看得眼馋。

      二子见有人提货,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想上前搭讪询问几句。

    小伙子抬头一看,竟是一个大队同一生产队的二子。忙热情上前招呼问候。

    原来小伙姓吴,名回士。是今年本城的六六届毕业生。为响应党的号召,早已在一月前交了决心书,学习董加耕,自觉奔农村。在确定了脚踩淤泥,心怀天下,身居茅屋,敢换日月的雄心壮志后,因另一同班同学有亲戚在这里,父母安排她到二十余里外的农村插队。他就随同学来了这里。

      刚到生产队才月余,还未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在本队还未认识几人,无独有偶,他刚将行李运来,就是二子受生产队指派,连人带行李,从镇上接来。二子摇橹,吴回士坐在船头,二人年龄相仿,又是同一生产队的。吴回士见二子是个憨厚老实,助人为乐,直来直去的未婚小伙子,也十分乐意与他交朋友。毕竟他是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以后少不了有事要请二子帮忙。于是二人一路谈笑风生,十分投缘。二人相互间都有了较深的了解。

    吴回士父亲是土杂品公司经理。掌握着全县木材、毛竹、桐油蔴丝等土产物资的分配大权。计划经济时代,求大于供。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只有四处求人,想方设法开后门买货,没有卖不出去的货。物资短缺,尤其是木材、毛竹类,在农村更是紧缺物资,因此,上门求吴经理批点计划木材、毛竹、杂棍之类,络绎不绝。可吴经理大权在手,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

      今天,吴回士前来购木材与毛竹,就是应一同来此插队的女同学之请,与二子在此偶然相遇。

      二子闻得此言,眼前一亮,仿佛希望又重新点燃。

      吴回士听了二子所言,知道二子心急如焚,自建的房屋正等米下锅。经吴回士协调,二子的毛竹彻底解决,并额外又得一门窗木材计划。他乡遇救星,吴回士所购材料,正好同二子一路,不必另外再寻运输工具,委托二子一并带回。二子一口应允,并一起将东西装船。高高高兴兴的摇着橹儿,啍着小曲。连夜赶回了家。

    到家以后,才听人说,二姑娘已在前日定亲,婆家是书记家的二侄儿,家住串场河西。书记夫妻俩做的媒,上门那天,书记娘子亲自陪同,董家上上下下热闹非凡。

      二子听了,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心灰意冷。

      吴书记的权力炙手可热,评心而论,杨二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但家庭经济条件比二子好,更重要的是他有文化,见过世面,只要杨二能善待二姑娘,恩恩爱爱的过上一辈子。比跟着我二子强。

    二子见生米已做成熟饭。回天无力,也不能怪二姑娘绝情。二姑娘这个鸡蛋能碰得过石头?

  虽然如此,二子还是难过了一夜,翻来复去的睡不着觉。直觉得满脑子昏昏沉沉。直到强迫自已,明天还有大事,建房已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得把心全扑上去。这次意外得了些木材计划,门窗可以解决了。想到这里,二子感到当务之急,将房子建好。老人常说,只要有棵树,不愁喜鹊不做窝。

    渐渐地二子进入梦乡,梦见她搀着二姑娘的手,一同进入了新砌好的新房。二姑娘一身新娘子打扮,羞羞答答地顾盼流情,给二子送去一含情脉脉的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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