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贡山的温酒斩

丹尼斯驾着蛾式飞机带凯伦上天，去看恩贡山谷里的野牛，这是《走出非洲》里一幕颇为动人的桥段。电影处理得很好，场面也宏大。但若读原文，你会发现，迪内森的文字，更为迷人：

飞越非洲高原时，你可以看到壮观的美景：

那令人惊喜的不断组合与变幻的光与色，

那沐浴着阳光的绿色原野上的彩虹，

那巨大而垂直的云朵，

那黑沉沉的狂风暴雨，

都在你身边追逐、起舞。

急雨倾泻而下，像鞭子抽白了天空。

现有的语言不足以描绘飞行的体验，需要随着时间的流逝创造出新的字眼。

当你飞越大裂谷和苏斯瓦以及隆戈诺特火山时，你会感到自己飞得太远，仿佛到了月球背面的地方。

有时候，你可能超低空飞行，可以清晰地看到草原上的动物，并对它们产生一种奇异的感情，正如上帝刚刚将它们创造出来，还没有让亚当为它们命名时一样。

我们此行恰似沿着一条无人知晓的隐秘小道，深入了恩贡山脉的心脏。

在这个章节里，书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是电影中未有表现的。丹尼斯说驾机去山上看一眼野牛吃草就回来，只需一刻钟时间。虽然凯伦家里正在进行茶会，但她还是抵御不了这种诱惑，这般梦寐以求的事情。德拉米尔夫人不喜欢飞行，于是凯伦就上了飞机。

地面上，农庄里的茶会继续进行着，而凯伦和丹尼斯在天上。

待她从短暂而震撼的飞行中返回地面时，细节在此处发光。迪内森这样写道：

我返回茶会时，石桌上的茶壶还滚热烫手。先知穆罕默德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曾打翻了一壶水，天使长加百利带他遨游七重天归来时，壶里的水还没有完全流光。

“石桌上的茶壶还滚热烫手”的场景，或者说穆罕默德遨游天界后归来壶水未尽的场景，倘若用一个中国语境的词汇来呼应，就是“天上人间”，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正好与西方的时空感相反。

而我更愿意联想到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桥段。短暂的高光时刻过后，德拉米尔夫人为凯伦煮好的茶还是烫手的，曹操为关羽斟好的酒还是温热的。

《三国演义》中关于“温酒斩”这一段的描写，也是令人百读不厌的：

忽探子来报：“华雄引铁骑下关，用长竿挑着孙太守赤帻，来寨前大骂搦战。” 

绍曰：“可惜吾上将颜良、文丑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华雄！”

言未毕，阶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将愿往斩华雄头，献于帐下！”

众视之，见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宏钟，立于帐前。

绍问何人。公孙瓒曰：“此刘玄德之弟关羽也。”

袁绍曰：“使一弓手出战，必被华雄所笑。”

操曰：“此人仪表不俗，华雄安知他是弓手？”

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

以下几句，小时候是可以背诵的：

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

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

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凯伦煮茶观野牛，关羽温酒斩华雄，在场景的刺激度上，还是有高下区别的。书中有一段惊心动魄的猎狮场景，讲述凯伦和丹尼斯在自家咖啡园里猎杀两头成年狮子的经历，其紧张刺激程度堪与关羽斩华雄相当。我愿意相信迪内森（布里克森男爵夫人）必是亲身有过猎狮经历的，她是属于那种可以扣动猎枪扳机的女人。

我更愿意看到“石桌上的茶壶还滚热烫手”的这句，被安放在凯伦猎杀狮子的高光时刻之后。很可惜，迪内森选择了将“滚热烫手”的茶，安排在与丹尼斯“天上人间”的飞行之后。高光时刻，女人认同为爱情，男人认同为猎杀。

那么，就让我们来戏仿一下，试试将热茶这一道具，放在凯伦猎狮的场景中：

忽土著人来报：“公狮引母狮下山，于咖啡园外扑杀耕牛，正破膛饕餮。” 

法兰克曰：“可惜吾猎手法拉赫、克努森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二狮！”

言未毕，厅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女子愿往剥二狮皮，献于庄下！”

众视之，见其女身长六尺，长发二尺，碧眸眼、柳叶眉，面如桃花，声若黄莺，立于厅前。

众问何人。布里克森男爵曰：“此吾妻凯伦也。”

法兰克曰：“使一妇人出猎，必为土著所笑。”

丹尼斯曰：“此女仪表豪迈，土著安知她不能执枪？”

凯伦曰：“如不胜，请罚某酒。”

以下几句，建议背诵：

德拉米尔夫人教煮热茶一壶，与凯伦饮了上路。凯伦曰：“茶且斟下，妾去便来。”

出庄提枪，执灯入园。众绅士听得园内嘶吼阵阵，摄人心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

正欲探听，衣裙猎猎响处，人到庄下，凯伦扯二狮之皮，掷于地上。其茶尚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