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 慌(2)
七月二十三日 晨记
可笑!真可笑!想了老半天,才总算将昨夜那个可笑的梦记下来。那是个充满音乐的梦:
我和一个男人(其实是另一个我)在一条灰白的大路上结伴而行。路通向遥远的夜幕中,弯曲却也平坦。我弄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长的影子拖在后面,跟幽灵似的。突然,顺着道路出现了一堵笔直的墙,墙内是一树树雪白的古梅。我们寻不着入口,逾墙而入,却是古时建筑。每间古屋前都开满了黄的白的菊花。我选了几枝菊,发现没了那个男人,却有另一群老街的女人来了。我赶紧扔了花,紧张而小声地唱与自己道:
啊!把羽毛染成红色的乌鸦们!
一定又在通过嘴巴产生大粪。
我浑身不舒服,欲飞离。然而" 短头发" 的妹妹,一个贯于作怪的真实女巫叫住了我,用一种徒令她更加丑陋的古怪笑容跟我搭讪,其余的" 夏娃" 则附合:
哎,老街的骄傲,大众的宠儿!
喜爱种植小花儿的男子汉!
你一定又寻到了什么好花儿,
要不我们看不见你难得出现的笑脸!
(众夏娃:哈哈哈——)
看见你我心里真高兴!
你全不象我们小赖八儿似的可厌!
这老天啊可真不公平,
造小赖八儿时肯定用布蒙着眼!
(众夏娃:哟哟哟——)
告诉你一个最最最最可靠的消息,
当然,这消息不可能象你一样美丽。
你们家姑爷在北京可犯了大事,
就算疏通好了也至少判个无期!
(众夏娃:啧啧啧——)
她们如同一群海马似地挺胸驱走,无影无踪。我想,我姐夫犯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说明他违背了他必须遵守的,也是他早予认同的。——活该!
为了快乐你们理当付出代价,
恰如我的收入即在将许多欢乐抹杀。
不觉已将小半天免费打发,
只不想回到这令人浮躁的家!
嗯?妈妈果然双泪垂挂,
看来老巫婆所言非假。
我懒懒地并不想作任何评论。妈妈似乎很想征求我的意见。我看了妈妈几眼,撇撇嘴,以示无语。妈妈生气了。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太无情面?
要知道你姐夫从没将你看轻。
现在他无端遭了大难,
怎么说来最终也是你姐姐可怜!
我冷冷一笑。
除了歪点子我想不出什么,
说来恐怕只会让您火上加火。
不过我并不相信他会出什么大错,
这消息到底是谁知道并且传播?
妈妈说是" 巫婆" 告诉她的。我不禁嘲笑了。
妈妈真是单纯得可笑!
宁肯相信蛇也不能相信那老货!
一向就知道她成天盼着邻居出事,
她想把老街变成一面破锣。
妈妈揩了揩眼泪,看着我。
可人家说得十三分的认真,
哪里有撒谎者的表情?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最烦的就是您的盲目信任,
现在把阎王当作活神!
既然您分不清假与真,
何不打个电话去北京查询。
况且您亲家有权势联姻,
真出了事也轮不到我操心。
您把前前后后仔细想清,
看我的说法是否可行。
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只有我还是小舟,小舟还是我。代替妈妈的是君山。
嗨,朋友!真高兴遇见你,
生活可还那般无聊?
这段时间可有新发现,
听说你已经上了爱情的跑道。
我白了他一眼,洒脱状地甩了甩头发。
我可不希望一见面就被你嘲笑,
我周围的嘲笑象泛滥的洪涛。
奇怪的,你还那么赞叹爱情,
难道它还不曾将你累倒?
君山笑眯眯的样子很使我厌烦。我希望他立马消失去。可是他没有就走的意思,反而过来握住我的手,有些鼓励的味道。
它是人生的灵丹妙药!
有了它生活倒不至那么枯燥。
我劝你快少找些烦恼,
趁此机会投进爱情的怀抱。
天哪!我摆开他的又热又软的大手,狠狠吐了口唾沫。
多么标准的存在!
多么标准的虚无!
君山吃了一惊,显然他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我冷笑着说:
奶油面包的表面多么光亮诱人!
皮下组织却隐藏着无数空虚的点。
为它我们是否付出得太多?
临了还填不上空腹的一角。
老朋友,见多识广的大学生,
你可分析过存在与虚无的理论?
君山很不以为然,他看我的眼光中多了一种同情的意味。
那等哲学的糟粕蛊惑人心,
我为什么要让它来左右我的行径?
不过请对我抒发你的观点,
看我能不能帮你排忧解闷。
我早已不耐烦了,但我还是对他说道:
抒发可矣,求助则免,
我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何过分——
存在的是生命,虚无的是爱情
你真不惜用生命换取爱的同情?
存在的虽短促,虚无的只一瞬,
瞬间的感觉难道能交换一生?
存在与虚无,交汇着迷途,
也许绝情并不是错误。
先说什么执迷不悔?
过后又要说何必当初!
受到伤害前,
不如快快醒悟。
君山笑我是和尚的理论,因为我不懂什么叫爱情。我大声说:
正因为我被爱——
完了,我忽然醒了。可笑的是,我从不曾显示的爱花的本性居然在梦中给人知道且辱笑。还有一点,怎么莫名其妙地跟君山谈论起爱情来了呢?有点儿意思呀!
晚记:
又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很多东西是不言而明的,我有点空落地想:我要把这梦的不佳预兆讲给妈妈听吗?妈妈是很疼她的女婿的,因为她可以从他那儿得到双倍的尊敬和孝顺,这偏偏是我所缺失的。假如告诉给她,我会觉得自己是在嫉妒姐姐的丈夫吗?
哦——是的,他有钱而且能干,永远生气勃勃,浑身上下都标明着他作为一个青年男子的成功之处;尤为可怕的是,他才只大我五岁多一点儿,象我这般年纪时即已成家了,那年他二十一岁;然后他去做生意,一帆风顺。然而,我还没到该去羡慕他的程度吧?我从不认为可以用金钱的拥有量去衡量个人的成功与否,那太低级趣味了。谁能让我真正佩服?必须是以有意义的作为留名青史的人物,他们千古长存。假如顺应自己的思路,我会装作不以为意地向妈妈复述这个梦。究竟有什么顾虑让我止住了这一恶作剧呢?
我还是很为自己的一点道德心理感到愉快。我自言自语地说:
“小舟,看你,你还不是很坏的人呢!” 我翻着《论语》,忽然,就在那思想打转的一刹儿,我记起了——对,是他!原来是他!
没错,是子鹄,那画像中的似识非识的面孔。怎么会是他呢?要知道,就是这会儿要我仔细记忆起他的脸部特征,我也无能为力,他给我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长得很端正,却又不宜以" 英俊" 形容他,那是一种比英俊更惹人好感的温和的美。糟糕的,我撕毁了那张画像并烧没了,心知再想画出是不大可能的了。
我有些无精打采,不大定神地翻看着《论语》,直待细小的墨字带给我阵阵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