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之旅
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嘶吼着从18楼坠下，重重地砸在了水泥地板上，血汩地一下子印染开来。
1.
刀片被苏小雅狠狠地按在左手腕上，手腕上勒着一条皮筋，皮筋陷进了肉里，勒出了一条深沟，她知道如果她把刀片使劲儿往右一划将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苏小雅两眼呆滞，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已经有快一个小时了。她想死可她没有勇气，她想让他回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落下一句话之后就回了老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2.
她的世界自他离开以后就变成了黑色，墙上围着的黑布更是让她感到压抑。可这种黑色给她了一种安全感，她不愿意离开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成了她最后的避风港。
窗帘也被拉下，即便是在大白天。她不想走出去，出去干嘛呢？看那束刺眼的阳光？看街上那些亲昵的情侣？所有这些她都不愿意看，她只想呆在这间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她不想跟任何人讲话，她龟缩进自己的世界中，世界在她的眼中已变得毫无意义。她甚至放弃了睡觉吃饭，整宿整宿地失眠，在不知不觉中偶尔打上一个盹儿。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挤了进来，她讨厌阳光，她希望白天变成黑夜。她的心咚咚咚地跳，头疼欲裂，尤其到了早晨，这种情形就会加聚。她不想起床，就想这样躺一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
3.
她不得不穿上衣服去上班，好在公司里也是她一个人。没有同事的办公室恰好可以让她再一次地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之中。在公司的一天，她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到那个男人在她身后咕哝了一句：“你看那女的，脸怎么都是灰的。”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照过镜子了，她知道那个男人说得是对的。
她的体重已经掉到了九十六斤，衣服在身上挂着。
她使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她像鬼一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不想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出来。
4.
他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你放了我吧，让我走吧。”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一这样说，她的手就开始抖，她举起手让他看。她害怕，觉得他走了她就完了。
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是她的白马王子，她见他第一眼时她就认定了。她假装镇定地坐在他宿舍的床上，他从双人床的二层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就爱上了他。他也看了她一眼，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里。
“你是我们学校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那你是哪儿的？北电的？”
“也不是。”
宿舍里一片安静。她看着他走到窗前，跟操场上的同学打着招呼。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些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发出来的。
打完招呼，他又坐回到那张椅子上，伸长了双腿，搭在前面的书桌上。椅子的两条前腿翘了起来，他就在仰靠在椅子上摇晃着。
5.
电影院里他们第一次接吻，他嘴里的味道很甜，电影演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过几分钟，他就吻她一下。
他把她整个身体端起，放在铁栅栏上让她坐好。他跟她说：“做我的女朋友吧。”她点了点头。
“我可什么都没有。”
“有你就够了。”
他拉着她的手从电影院一直顺着路往前走，他想送她回家。他的手软软地，他拉起她的手让她摸他的下巴，他说他的下巴也很软。
他一会儿走在马路牙子上，一会儿又跳下来，就这样他们走过了一条街，又走过了一条街，那条街很宽很直。夜已经深了，街上只有他们俩。
6.
她去寝室找他，他一把把她拉上了床。他俩就在那张二层的单人床上躺了下来，他侧躺着，给她腾出了更多的空间。他悄悄地拉下了窗帘，搂着她睡着了。
学校大门关了，他跟她说：“你在外面等着，我先跳进去。”他几下就爬上了那扇铁栅栏门，她有些担心，可他已经站在了门里。他说：“你爬上来，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她爬了上去，坐在上面不敢往下跳。他展开双臂：“没事儿，我接着你呢。”她听了他的话，使劲一跳，他抱住了她。
他总是那么甜，他身上有一股奶气，香香的，这种味道只有苏小雅一个人能闻到。
她假装睡了，他捧起了她的脚吻着，看她睁开了眼，他说：“刚才我吻你了。”
7.
他给她寄回了一张明信片，写道：“老婆，我已经安全到达日本了。你好好在家等着我回来。”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他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
他又给她寄回了一张他的照片。他身上那件红白格衬衫是她给他买的，衬衫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衫，下面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微微卷曲的长发，硬朗的一张脸，怎么看怎么英俊。照片里他冲她笑着，他在照片背面写道：“老婆，这是我专门为你照的。”
这段时间，每隔几天他就会给她寄一封信，她也给他写。走时，他还带上了一张她的照片，她歪斜着头，俏皮的样子，照片里她也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浅蓝色牛仔裤。
8.
他懒懒地躺在床上，她给他买了早餐，他拉着她的手说：”老婆，我不想让你上班。”
快下班时，他给她打电话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她说她想吃鱼，他就骑着那辆二八车去菜市场给她买。她回家时，看见他在厨房里忙活着。她从他身后搂过去，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除了上班，她哪里也不去，她就想回家跟他腻在一起。她像他的跟屁虫，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她喜欢他摸她的头，她也喜欢他拉着她的手，总是把她掩在身后。
他管她叫“胖胖”，他在生日蛋糕上写着：“胖胖，生日快乐。”
9.
他回了老家，她想去找他。她还没去过那个西北的城市。她买了张机票，坐了三个半小时的飞机终于到了他的家。
他拉着她的手，指着他家门前的那条铁轨让她看。他告诉她，小时候他经常在这条铁轨上玩儿。她坐在铁轨上照了张相，后来她把这张照片送给了他。
他还带她去了天山，那一晚他们住在了山上的帐篷里。天气很冷，他紧紧地搂着她，就像没有分手那样。他们听着帐篷外马的嘶叫声，不一会儿，他们就睡着了。
10.
他告诉她，他曾经自杀过，那时他在上高中。
他说他在他家门外的那片山坡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字，“心”字周围摆上了蜡烛。他把蜡烛点燃，然后他在那颗“心”旁边躺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想死，他拿出了刀片，刚要划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几声鸟鸣。鸟鸣钻入他的耳鼓，震得他耳朵生疼，他惊醒过来，扔了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死，突然就在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变得无意义。
11.
苏小雅握着的刀片在手腕上压出了一条浅浅的刀痕，她尝试着划了一下，刀片很锋利，割在肉上几乎感觉不出什么。血嗖地一下窜了出来，顺着手腕滴在了床单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血是鲜红色的，有些粘稠。她停下了手，伤口已经开始疼了。
她的心已经很疼了，她不想再这么颓废下去，她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现在她也觉得什么都变得没有意义。
没人知道她干了这个，就是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几天前她就下楼买好了刀片，买刀片时商店老板还看了她一眼，他不明白一个女孩子买刀片会用来做什么。买完刀片，她还买了一捆橡皮筋，她想用橡皮筋勒住手腕，那样手腕就会被勒麻，她用刀片划开时就不会觉得有那么疼。
的确橡皮筋缓解了刀片划开时的疼痛，可也让血流出来的更快。
她看着血一点一点地变干，她没再划第二刀。
12.
她听说他回了北京，住在了朋友家，她打了辆车就出了门。
小区的大门已经上了锁，她想起了他教她爬栅栏门的本领。这个门比学校的还高，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她使劲地握住栅栏，几下就翻了上去，下面没人接着她，她眼一闭，就跳了下去。
电梯已经停了，她顺着楼梯摸着黑爬上了10楼。顺着门缝，她看见屋里亮着灯，她以为他在，她开始敲门，里面没人应答。她接着敲，敲了一遍又一遍。旁边家的人骂了一句：“大晚上的，神经病呀。”
她觉得他在屋里，他只是不想给她开门。她在黑暗中坐了下来，守在门口，她想这样坐着等到天亮，他早晚得出来。
天亮了，他仍然没有出来。她悻悻地离开了......
13.
她要去西藏了，一个人坐着火车，先到成都，然后从成都进藏。
他送她去火车站，他嘱咐她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他看着她上了车，放好了行李。车开动了，他追着火车跑，隔着窗玻璃，他看见她早已哭成了泪人。
他哪里知道，她是抱着赴死的心情离开的。她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车从悬崖上摔下去，没人知道。
车在悬崖峭壁上行进着，山下是春暖花开，到了山上已经是白雪茫茫了。车开得很慢，能见度不足一米，开到跟前才看见从雪雾中飘过来的一个牧羊人和他的一队羊群。
车没有掉下山崖，她安全地到达了目的地。
她坐在一间临街的灰暗的房间里给他写着信，她告诉他她到了哪里，她告诉他她的心情，可那封信她没有寄出。
14.
从西藏回来，她直接跑去太原找他。
他看到她的那一刻有些吃惊，他看见她晒黑了的鼻头。他又像以前那样拉着她的手，他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让她好好休息。她说她睡不着，他给了她一颗安眠药。
她希望他留在她的房间里，他说他不想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送她上飞机。
她一个人去了飞机场，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找他。
她看见他追了过来，坐着后面的那辆出租车一直跟着她。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他跑过来拉起她。
他还是来送她了，他送她进了候机楼。他说：“你进去好好睡一觉吧，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我马上要去现场了，你好好的啊！“
她看他走出了机场。从那一天起，他们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再见面。
15.
她决定不再这样活下去，她让自己努力地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慢慢地，她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一把扯下了黑色的围布。她重新粉刷了房间，封存了他的照片。她不再去想他，她尝试着一年不给他打电话，不再接收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她必须自己走出来，她知道她这样没人可以帮助她。
她找了心理医生，她跟医生说她好像得了抑郁症。医生听完她的话说她只是有抑郁倾向，她太焦虑了。
她每周跟医生做一次咨询，她滔滔不绝地跟医生诉说着内心的秘密，医生并不打断她，两个小时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说完了，她感觉好多了。
她开始健身，运动后的多巴胺让她的心情渐渐地好转起来。她不再喜欢黑暗，她开始接受阳光。
他的消息还是会时不时地传到她的耳朵里，他又恋爱了，她知道她不再是他的女朋友，她早已经不是了。
16.
她再次见到他了，在朋友的婚礼上。
她躲避着他，可她知道他看见她了。她安静地坐着，没一会儿，他就走过来坐到了她的旁边。他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他递给她一块PIZZA，还给她递过来一杯啤酒。
他的女朋友也在，她不能和他多说什么。她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过去了。
外面下着雨，吃饭完她就开车回家了。
从此，一别两宽，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17.
苏小雅陷在黑色的情绪中过了三、四年，好在她慢慢地挣扎着好起来了。她不再想他，她使劲地想他的缺点，她也开始尝试着认识别的男孩子。
可这种情绪像是在她的身体里扎下了根，稍不注意，黑色就会再次侵袭她。
苏小雅爱上了读小说，每天她都喜欢深深地陷入在小说的世界中。
18.
他结婚了，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她也结婚了，她没要孩子。
19,
那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呼叫着从18层坠落，他死了。
苏小雅有些心疼他，何必呢，活着本身就没有多大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