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还没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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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梅子,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红围巾?亮哥,我都六十了,这颜色太艳了吧?”
“不艳不艳,在我眼里,你永远16岁。”
“那你帮我带上。”
“这——,我要走了。”
“你去哪?别走!亮哥——亮哥——”
鲁梅被自己叫声惊醒,黑漆漆的夜空伸手不见五指,她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3月1日,01:26。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3月1日,农历二月初二,是她的生日,想起刚才的梦,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七十年代末,在豫南地区有一个叫竹林湾的小村庄,属丘陵地带,不依山也不傍水,贫脊的土地养不富日益增长的人口,大多数人家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村庄里有一户章姓人家,三世同堂8口人,祖母70有加,章父章母育有5个子女。章父长年有病,不能干重体力活。生产队靠挣工分分红,章家年年是缺粮户。
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女孩一到16岁,家长就开始张罗找婆家,年龄相当的一个个摸排,能吃上饭的哪怕人长得磕碜都无所谓,毕竟填饱肚子是最主要的。
章家长子章亮,快30岁还没娶上媳妇。外面的姑娘不愿嫁进来,本村的姑娘谁愿意嫁给缺粮户?
章家之所以是缺粮户,还有一个原因,别人半大孩子,都下学挣工分,章亮父母支持孩子们读书,愿意读书的,坚决不让退学。老大章亮读到初中毕业,为了弟弟妹妹们能上学,自己主动退学的。
已经28岁的章亮,不甘心一辈子守着这贫脊的土地,他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那时候没有外出务工一说,不好好在家种田,就叫不务正业,公社和村里知道了,还要批评教育。
因为章亮,母亲就进过村里的教育班。教育就教育吧,儿子快30岁了,还没帮娶上媳妇,受点教育算不了什么。
村庄里还有一大姓——鲁,鲁姓有一姑娘叫鲁梅。鲁梅自幼丧父,母亲受不了煎熬,与章姓一光棍男子私奔,鲁梅和哥哥被叔叔收养。
那时代私奔是很丢人的事,叔叔告诫鲁梅兄妹,章姓人坏,以后不许与章姓人来往。
幼小的鲁梅,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为了有口饭吃,在叔叔家当起了丫头,7岁时就开始洗衣服、做饭,与哥哥一起喂猪、放牛。
哥哥从来不照顾妹妹,还好吃懒做,常常被叔叔打骂。打猪草时,都是鲁梅打两筐,算哥哥一筐;放牛他就躺在田硬上睡大觉,让妹妹看着牛。那次鲁梅被水牛顶下了池塘,还是章亮救了她。鲁梅想,叔叔说章姓人坏,怎么章亮哥哥还救她?
鲁梅和章亮妹妹年龄差不多,女孩子有时在一起玩,章母可怜鲁梅没有母亲疼爱,帮她梳头、扎小辫,鲁梅过生日还背着自己孩子给她煮了一个鸡蛋,说过生吃鸡蛋免灾免难。那时候太穷了,鸡蛋都留着换盐,孩子也只有过生日才能吃上一个。在鲁梅心里,章母比她母亲还亲。
鲁梅15岁了,叔叔婶婶开始找媒婆物色人家,不是单纯地给她找婆家,而是找愿意换亲的人家,让鲁梅为他哥哥换一个媳妇。那年头,农村很多娶不上媳妇的男青年,都是采用这种办法,婚后没有几个是幸福的。
其实鲁梅心里很早就偷偷地住进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章亮。她觉得亮哥人好、心好,有学问、长得帅,比她哥哥强多了。甚至还在心里设计着与章亮结婚场景,住在哪个房子。
媒人物色半年,也没物色好,看上鲁梅的人多,就是一提到她那好吃懒做的哥哥,别人都摇头,但凡有人性的也不会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春节前,章亮从外面回来了,弟弟妹妹们都围着他问这问那,那天鲁梅也在,叔叔不在家时,鲁梅就借故来找章母学针线活,其实也是想探听章亮消息。
两年不见,章亮变得更加阳光帅气,16岁的鲁梅也出落得更漂亮了。鲁梅喊了声:“亮哥”,脸上飞起了红云。
“哥哥,哥哥,快给我们讲讲大城市是什么样啊?”二妞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外面世界。
“大城市啊,有高楼,那高楼是我们房子十个高,不,二十个高。”
“那么高,怎么上去啊?搬梯子吗?”小妹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爸爸做的木梯子。
“不是的,楼梯建在房子里面。哎呀,说了你也不明白,好好上学,长大了自己去大城市看。”
“城市里女孩子可漂亮了,擦着雪花膏、胭脂粉,烫着鸡窝头,像外国人似的。”章亮说着变戏法似的从黄背包里掏出了几盒印有美女图案的上海牌雪花膏。
鲁梅眼睛一亮,这个雪花膏,她在堂姐的床头看过。那是在供销社当会计的叔叔给堂姐买的。那次她偷偷地打开闻了一下,被堂姐骂了一顿。
“给,大妹、二妹,你俩一人一盒。这一盒——?小妹,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擦的,送给小梅姐姐,好不好?”章亮一边说,一边用手刮着小妹鼻子,小妹还不到10岁。
小妹不吭声,但眼泪在打圈,大哥比她大很多,她有点怕他。
“给,这个给你,红头绳。”大哥又掏出红头绳递给小妹,小妹才破涕为笑。
鲁梅接过雪花膏,心都快蹦出来了,这可是她喜欢的人送给她的。虽然她不知道章亮是否喜欢她。
鲁梅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捂着雪花膏,享着小曲回家了。
“站住,去哪了?”
鲁梅一抬头,发现叔叔正瞪着眼叫她。早上她明明听到他和婶婶说去上班,什么时候回来的?
“叔叔!”鲁梅怯怯地站住了。
“口袋里是啥?”
“这个——,是二妞送给我的雪花膏。”
“二妞送给你的?她家那么穷哪有钱买这东西?”
“是亮哥带回来的。”
“谁让你去他家的?不是告诉你们不要和章姓人家来往吗?还亮哥亮哥的,大姑娘家到处乱跑,不害臊,再敢去,我打断你的腿!”叔叔说着,一把抢过鲁梅手中的雪花膏,扔到了大门外。
鲁梅抹着泪进了屋,夜里泪水湿了半个枕头,想着章亮递雪花膏给她的神情,还有章亮描绘城里女孩子的神态,要是能去外面看看,死也值了。
生产队挣工分,分很多种,农忙时下地干活算,农闲时积肥也算。
天刚蒙蒙亮,二妞就起床去捡拾猪粪,参与积肥,一粪筐猪粪可以挣1分,相当于男劳力早工的一半(男劳力一天10分,早上2分,上、下午各4分)。
远远地,二妞看到鲁梅叔叔家门前有人影在走动。谁起那么早?坏了,今早猪粪被别人捡拾了,粪筐捡不满,这1分挣不到了。
“小梅姐?你干啥呢?”二妞走近一看,鲁梅正低头这瞅瞅那摸摸,似乎在找东西。
“嘘!”鲁梅吓了一跳,一看是二妞,连忙做了一个禁言的动作。
“找到了,找到了。”鲁梅高兴地将雪花膏放唇边亲了又亲,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二妞知道了事情原委,气愤地对鲁梅说:“你叔叔太坏了,今天他要是上班,你来我家吃鱼,我哥哥去取鱼网了。”
章亮很会逮鱼,夏天,他能在稻田流水沟里抓鱼。冬天就去池塘里下鱼网或下钩子,一般是头天晚上下,第二天凌晨去取。
“我,我不敢。昨晚我还听见叔叔跟婶婶说,要尽快把我嫁出去,媒婆找了一个人家,男的25岁,挖山被石头砸伤了腿,有一个妹妹20了,小女子愿意为她瘸腿哥哥换亲,可我不想嫁给那个瘸子。二妞,你说我该怎么办?”鲁梅又哭了起来。
“要是我就逃跑,跑到外面去。”
“可我能跑到哪去呢?外面又没有认识的人,还不是死路一条。他们要真逼我,我就死。”
“去找你妈呀!”
“她都走了七八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我恨她,就是死我也不会去找她。”
“也是,你妈妈是让人恨。”
“二妞,亮哥明年还出外不?”
“啥意思?”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带我走?”
“你喜欢我哥不?我有个好主意,你不如嫁给我哥。”
鲁梅半天没吭声,低着头。
“那就是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叔叔要我给我哥换亲,再说因为我妈妈,他都不允许我跟你们章姓来往。”
“晚上等你叔叔他们睡了,你自己来问我哥,我让他等着你。”
腊月间,寒风刮得呜呜叫,庄稼人睡得早,晚上10点,村庄里就很少有亮光了,偶尔一两声狗叫,夜显得更加寂静。
鲁梅悄悄地出了门,向二妞家走去,两家虽然只有200米远,但中间隔了一条道,那是往后岗子去的路。
刚到路口,“哧溜——”突然窜出一只猫,吓得鲁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二妞回家来跟哥哥说了鲁梅的事情,哥哥半天没说话。
“哥,你怎么不说话,你喜不喜欢小梅姐?”
鲁梅小时,章亮很同情她,没有爸妈疼,哥哥也不照顾她。外出两年,鲁梅长成大姑娘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特别是她那一声“亮哥”,叫得章亮心酥麻酥麻的。那天他本来是给三个妹妹带了3盒雪花膏,看到鲁梅满心欢喜,就哄着小妹把她的给了鲁梅。
鲁梅叔叔要给鲁梅哥哥换亲,章亮是知道的,即使喜欢鲁梅,但他决不会让自己妹妹去换亲,所以他把喜欢藏在了心里。妹妹说鲁梅喜欢他,他很激动,恨不得立该见到鲁梅,但又有点不知所措,鲁梅叔叔不准鲁梅跟章姓人交往,明正言顺去提亲肯定会拒绝,况且他只想换亲。
“哥,你走来走去,晃得我都头晕了,到底咋整?”
“你别管了,她晚上来了,我自己跟她说。”
晚上9点多,夜静下来后,章亮就开始在门口张望,直到10点才看到鲁梅出来,他连忙去迎她,还没走几步,路口窜出一只猫,把鲁梅吓到了。
“梅子,别怕,是只猫。”章亮伸手牵起鲁梅。
“亮哥——”鲁梅一下扑到了章亮怀里,身体还在发抖。
“快走,别让人看见了。”章亮牵着鲁梅小手,轻手轻脚地进了大门,然后插上门栓。
一进章亮小屋,鲁梅反倒拘谨了,不知是站还是坐,眼睛也起了雾水。章亮看着鲁梅冻红的小脸,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心疼,双手握住鲁梅小手,将其拉到胸前,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唇......
“亮哥,你带我走吧。”
“小梅子,你听我说,这事得好好谋划,搞不好,走不了,你又要受苦。”
章亮伏在鲁梅耳边轻声说,这事只能你知我知,连二妞都不能说。我父母是老实本分人,若知道我要带你走,那就是私奔,私奔是会遭人唾弃的,肯定不会同意。再说你叔叔若知道是我带你走的,也会不愿我家人意,两姓还会结怨更深。
“那怎么办呀?”
章亮又伏在鲁梅耳边,这样这样如此这般,直说得鲁梅如桃花绽放。
“亮哥就是聪明。”鲁梅搂紧了章亮的腰。
第二天早上,二妞去拾猪粪,遇到鲁梅到门口池塘洗衣服。
“小梅姐,昨晚你和我哥怎么说的?他肯带你走吗?”
“唉,没想到你哥那么胆小,他不敢,我只能认命了。”
“我哥怎么能这样呢,我回去找他。”二妞说着,猪粪也不拾了,气呼呼地回了家。
“哥,你怎么这么怂?不敢带小梅姐走。”
“嘘,小声点。”章亮将二妞拽进他的小屋,然后对二妞说,你想想我能带她走吗?她叔叔还指望她给她哥哥换亲,我带她走了,她叔叔能饶俺家?你也会不安全。人家是供销社会计,那是公家人,俺们是农民,惹不起,以后不要再说了。
还真是,二妞听得小脸发白,恹恹地拿起院子里的粪筐,又去拾猪粪了。
春季,正是野猫叫春时。夜深人静,门前只要有猫叫两声,鲁梅就偷偷地溜了出来。躲在草堆旁的章亮,轻手轻脚地牵着她,一会儿就拐进了自家大门。
正月十八,章亮又外出了,左肩斜挎着黄背包,右肩扛着用大帆布包裹着的被子,本来他可以从去后岗那条路走,但今天他特意从鲁梅叔叔门前过,鲁梅从门缝里看着章亮,眼里起了雾。
“趴在门上看啥?还不赶快喂猪去。”叔叔在后面吼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准备去上班。
“不务正业的小子,也不担心他妈进学习班。”鲁梅叔叔出门看见章亮还没走远,咕叽一声,撇撇嘴跨上了他那辆飞鸽,颠簸颠簸地走了。
二月初一,天阴沉沉的,人们似乎比往日睡得更早。门外两声猫叫后,鲁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从草堆后闪出一个黑影,迅速牵上了鲁梅的手,往后山岗路口快步走去。
“汪汪汪”湾子里传来几声狗吠,吓得鲁梅腿一软,差点摔倒。他们沿着后岗路一直跑到龙庙河边。前几天下了场大雨,河水流得很急,哗啦啦一浪赶过一浪。
“来,小梅子,赶紧换上。”章亮从背包里取出新买的棉衣和鞋子,递给鲁梅。
“亮哥,我怕,他们不会追来吧?”
“别,别怕,换上衣服,我们赶紧走。”章亮让鲁梅别怕,自己说话声音却在发抖。
鲁梅战战兢兢地脱下白天穿的棉袄、棉裤和鞋子,换上章亮带来的。章亮将旧衣服随意摆了摆,拉着鲁梅的手就跑。跑了两步,被土坷垃拌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带得鲁梅也摔倒了,两人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又跑。乡间小土路坑坑洼洼,跑也跑不快。
“哎呦!”
“怎么了?”
“亮哥,我脚崴了,好疼。”
“来,我背着你走,我们走出竹林湾地界路就宽了。”
章亮背着鲁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衣服很快汗透了,一阵冷风刮过,章亮打了一个寒噤。
出了村部,路稍微宽些,鲁梅坚持下来自己走,两个人搀扶着继续赶路。
竹林湾离县城30多公里,他们赶到县城,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街上飘荡着油香味,小吃店里人影晃动。
“小梅子,你脚怎么样了?咱先去吃点饭再坐车,坐车得几个小时。
“脚——,好了。”鲁梅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想吃啥?”
“亮哥,我想吃油糕。”
章亮扶着鲁梅进了早餐店,老板娘招呼着问二位吃啥?章亮说:“两碗稀饭,1个油糕1根油条。”
“好勒!哟,姑娘脚是不是崴了?我店里有治扭伤的药水,我拿给你喷喷,看着像是肿了。”
老板娘满面春风地找来了药水,章亮替鲁梅擦上。握着鲁梅那红肿的脚踝,章亮眼睛红了。
二月二,是鲁梅换亲那家送贴子。平常好睡懒觉的鲁梅哥哥,早早地起床了,想着马上就有媳妇,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咦,奇怪,梅子怎么还没起床?”
鲁梅哥哥敲门不见应声,打开门一看,梅子不在床上,被子也拾掇得整整齐齐。
“死妮子,去哪了?”鲁梅哥哥转身正要离开,发现靠窗户桌子上有一张纸,连忙拿起来看。
“叔叔、婶婶,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对不起,我死了也不嫁给那个瘸子。”
“你个死妮子,你不嫁,我的媳妇怎么办?”鲁梅哥哥一屁股坐地下哭了起来。
“大清早地嚎什么嚎?”
“婶婶,你看——”
“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字。”
“梅子,梅子不见了,她说死也不嫁给那个瘸子。”
“真的?”
“这个,你拿给叔叔看吧。”鲁梅哥哥将纸片递给婶婶。
“赶紧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梅子找到。”叔叔气得浑身抖颤,朝鲁梅哥哥大吼。
鲁梅哥哥围着房前屋后找了一圈,又到门前池塘望了望,没发现任何线索。
早饭时分,邻居王大妈来了,说她刚去龙庙河边菜地拔菜,看到河边有一堆衣服,好像是梅子昨天穿的。
鲁家一杆人马,噔噔噔、咚咚咚、辟里啪拉向河边跑去。
“梅子啊,你咋就想不开了呢,不嫁就不嫁,你也不能跳河啊......”
见到鲁梅衣服,婶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不知是真疼,还是假戏。
“叔叔,快找人捞吧。”
“捞什么捞,她要是真想死,还在乎这身衣服。”鲁梅叔叔对河两岸环视一圈,瞪了鲁梅哥哥一眼。
“什么意思啊?”
“权当她死了。”
媒婆领着换亲人正往竹林湾走,村口遇到几个妇女在指指点点。
“听说鲁会计逼侄女换亲,侄女昨晚跳河了,真可怜。”
“唉,那小女子命太苦了,从小死了爹,妈还跟人跑了。”
“谁说不是呢,我表姐跟她邻家,听表姐说她在叔叔家被当丫头使唤。”
......
“你们说谁家,谁家小女子跳河了?”媒婆挤到了妇女们中间。
“哟,大媒人,鲁会计侄女是不是你说的媒呀?今天这罐子汤恐怕要撒了。”
换亲人听到此,扭转头就往回走。
“别介,还没到家,怎么就转去了?”
“都出人命了,咱别去闹心。”
鲁梅叔叔回到家后,对家人说,鲁梅我们悄悄地找,对外就说死了。死了也比跟人跑了有面子。
鲁梅和章亮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下午一点左右到了目的地。
老街的一间水果店里,一男一女迎了出来。
“这就是弟妹吧,大眼睛、高鼻梁、耳垂厚,长得真好看,是旺夫相。”女人笑盈盈地拉住了鲁梅手,说得鲁梅脸都红了。
“以后有得你们唠,快去弄饭吧,他们坐几个小时车,早就饿了。”
路上章亮告诉鲁梅,前两年他在外面下煤矿,结拜了一个兄长叫孙家成,人很好,这次就是他们夫妻俩帮找的地方住。
鲁梅连忙说:“是哥哥嫂子吧,谢谢你们,以后免不了给你们添麻烦。”
“一家人不用客气,章亮是我兄弟,以后我有饭吃,绝不会让你们挨饿。”
孙家成说着领他们进了后屋,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女人迅速把饭菜端了上来。
四个人吃着聊着,孙家成说:“前面的水果店,以后咱兄弟俩各用一半,虽然挣不来大钱,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章亮说:“那怎么行,哥哥还有父母要赡养,我可以去找其它事做。您帮我们解决了住的地方,就感激不尽了。”
吃了饭,章亮骑着孙家成的自行车带着鲁梅,往城郊走了十多分钟,到了一块平场子停了下来。
“梅子,到了。”
两间土坯小瓦房,孤独地屹立在一方稻场边上。
孙家成原是郊区农民,这稻场边两间小屋是他父母看场时盖的,后来城市扩建,占压了他家农田,补偿安置了房子,父母就搬走了。
进了屋,梅子发现两间房中间是用墙隔开的,里间是卧室,外面是堂屋带厨房,有一个煤炉子,锅碗瓢盆章亮都置办齐了。心里暖暖的,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眼泪也止不住流了出来。
“对不起啊,梅子,让你跟着我受罪。”章亮以为梅子委屈地掉眼泪,扭过梅子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亮哥,我是高兴啊,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有自己的家。”
章亮用唇堵住了梅子的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让梅子过上好日子。
找了十几天,章亮也没找到合适工作,眼见着要揭不开锅了。
那天他跟鲁梅说:“梅子,我想还去下煤矿,今天咱去菜市场转转吧,不然我走了,你找不到地方。”
“亮哥,煤矿很远吗?”
“嗯,在另外一个城市。”
鲁梅没有说话,低着头跟在章亮身后。章亮知道鲁梅不想让他离开,毕竟才到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其实章亮也不放心,让鲁梅住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但章亮发过誓要让鲁梅过上好日子,可不出去挣钱,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
菜市场逛了一大半,鲁梅还是没说话,章亮牵起鲁梅手:“怎么了,不高兴?”
这一问不当紧,鲁梅眼泪如断线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落。
章亮赶紧把她拉到僻静处。
“别哭啦,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亮哥,我想和你一起去煤矿。”
“可煤矿不要女工,再说那也不是女人干的活。”
正说话间,一男一女推着架子车从他们身边过,架子车上堆满了新鲜蔬菜。
“亮哥,你看他们,要不我们也卖菜吧?”鲁梅用手指着走过去的一对男女,眼里满含期待。
“卖菜又辛苦还赚不了大钱。”
“我不要你赚大钱,只要能和你守在一起,吃糠咽菜我都愿意。”
中午孙家成俩口子过来了,得知他们想卖菜,孙家成说:“卖菜养家糊口是没问题,就是太辛苦,凌晨四点得去批发市场批菜,然后还得到菜市场抢位子。”
“为什么要抢位子?”鲁梅不解地问。
“你总不能走着卖吧,再说城管也不允许。卖菜的人多,又没有固定摊位,谁先来谁先占地。”
下午,孙家成带他们去了批发市场,又借钱给他们买了辆脚蹬三轮车。
第二天凌晨三点,他们就起床了。早春二月,春寒料峭,寒风刮得人脸刺疼。章亮用大围巾把鲁梅头包着,又让她穿上厚棉袄。自己蹬车不冷,他怕鲁梅坐在车上冻着了。
到批发市场还不到三点半,小贩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可并没有看见拉菜的大车。
鲁梅小声地问旁边正在吃馒头的中年妇女:“大姐,怎么没看见拉菜的大车呢?”
“你们是新来的吧?大车一般都是四点左右到,这点还在路上呢。”中年妇女上上下下将鲁梅瞅了一遍,瞅得鲁梅脸都红了。
“是啊,大姐,我们什么也不懂,还请大姐多多帮助。”
“你这妹子人俊嘴还甜,不知道的尽管问姐。”
“这菜要怎么批呢?批了要怎么卖?”
“一会儿大车来了,想卖啥菜就搬啥菜,价格是死的。能卖多少就批多少,批多了卖不完,绿叶蔬菜就丢了,还得赔钱。批了菜到菜市场抢地摆摊,去晚了好地都被别人占去,菜就不好卖了。”
“还有这么多学问,幸亏我们运气好,遇到了大姐。”
“你们今天少批点,跟我一起吧,到菜市场就摆在我旁边。”
“那太好了,大姐,您真是我们的贵人。”
说话间,两辆大车开进了大院,几名卸车工迅速爬了上去。批菜的小贩们伸长脖子叫着、抢着,过了磅又向菜市场跑去。
第一天下来,他们除了早上和中午两顿饭钱,还亏了5角钱。
“不对吧亮哥,我们卖的菜价明明比批发价每斤高1角钱,30斤应该赚3块钱,除去我们两顿饭应该还剩余1块钱,怎么会亏了呢?”
俩口子又想了想,章亮说:“可能是亏在整秤分零秤上,你想啊,每一份多半两到壹两,加起来不就多了吗。”
“还真是,没想到卖个菜也不容易。”
“别人赚的多,那是缺斤少两,我们还多给人点,怎么能赚钱呢?”
“咱不干那短秤的事,少赚点也比在老家挣工分强。3块钱这要是在家挣工分,少说也得三天。”
“梅子说得对,得堂堂正正做人。”
“明天咱多批点,今天很早就卖完了。要是我们每天除了吃饭能赚2块钱,一个月就可以还清借孙大哥买三轮车的钱了。”鲁梅高兴地掰着指头算。
可章亮似乎并不太满意,以这种速度,猴年马月才能过上好日子?再说,他不想让鲁梅跟着他受这种罪。
“梅子,明早上你就别起那早了,我自己去批菜,8点多你直接去菜市场吧。”
“亮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又不是富家小姐,在家也是干粗活的,还挨骂。现在我们在一起,我有使不完的劲呢。”
一个月下来,他们不仅还清了借朋友的钱,除了生活日用,还节余了10元钱,小俩口高兴地不得了。
在他们摆菜摊的旁边,是一家做水产生意的,章亮经常看到有农民模样的人提着小筐来卖甲鱼、黄鳝之类的,老板5毛一只,1块一斤的收,转手卖给饭店2块到3块,一只甲鱼就赚够了他们一天卖菜收入。
章亮留了个心眼,跟附近卖菜人打听他们是哪些饭店的。并记住了经常来买甲鱼的几个人长相。收摊后,他就去饭店找菜买,甲鱼比街上便宜5毛,蔬菜每斤便宜1毛,送货上门。
每天早上他批完菜,将鲁梅送到菜市场后,就走村串户去转。三四月间正是春耕插秧季节,农田里很容易逮到甲鱼、黄鳝。
那天他收了4只甲鱼、5斤鳝鱼,一次就赚了15块钱。鲁梅高兴地搂着章亮亲了又亲。
章亮说:“梅子,要是这条路走通了,明年我们不卖蔬菜,也在菜市场租间房专卖水产,我到乡下收购,你在家守摊,也不用起早贪黑了。”
“好啊,亮哥,照这样攒几年,我们就可以在城里买房子了。”
就在小俩口高高兴兴地展望未来时,响起了“咚咚咚”地敲门声。
“小兔崽子,敢抢我哥生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章亮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还没开口,矮个子男人扑进来就给了章亮两耳光。
“你怎么打人?”胆小的鲁梅,这时却表现出了少有的勇敢。
“打人,谁让你们不懂规矩,那个饭店一直是我哥供货,你们竟敢挖墙脚。”
章亮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鲜血,给站在门外的水产店老板赔了不是,说以后不敢了,这事才算过去。
“那饭店的菜买也没说是独家供货啊,他们这是欺负我们是外乡人。”章亮气呼呼地说。
“算了吧,亮哥,咱还是只卖菜。”鲁梅边说边找来药棉,替章亮擦去嘴角血迹。
第二天收摊后,章亮去了孙家成那。
“兄弟,你脸怎么了?”
“大哥,街上饭店用食材还不能随便送吗?比如甲鱼、黄鳝等。”
“你这是被赵二赖他们打了?”
“赵二赖?我平常听到顾客喊他赵老板。”
“唉,这赵二赖,真名叫赵世奎,在家排行老二,又因其经常偷鸡摸狗,欺行霸市,人们私底下就叫他赵二赖。明天我去见见他。”
“大哥认识他?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原来也是我一个生产队的,还是一个远房亲戚,田地占压后做起了水产生意。”
“怪不得我看那赵老板从屋里瞅到屋外,没说一句话。”
章亮跟着孙家成进了水产店。
“老表,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想吃王八了?”
“少胡说,我来是找你有事。”孙家成说着把章亮推到前面,“我结拜兄弟章亮,昨天被你们打了。”
“我说那地方看着眼熟,十多年了,我以为你那房子早卖了。没想到是你兄弟住着。”
“章亮初来乍到,不知道你的规矩,被打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的生意来路大,也不在乎那一两个饭店,就把那里的生意让给他。”
“既然是老表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只是——我手下弟兄也要吃饭啊!”
“每月交你2块钱,别再放屁,我们走了。”说完孙家成给章亮使了个眼色,兄弟俩就出来了。
“一月交2块钱,多不多?”路上孙家成问张亮。
“不多,那天我一次就赚了15块。哥,真是太谢谢您了。”
半年后,鲁梅怀了孕,章亮就让她在家休养。他自己也不卖菜了,下乡除了收甲鱼、黄鳝,还收鸡蛋、土鸡、土鸭等。赵二赖欺行霸市打伤了人进了局子,每月2块钱不用交,他又联系了两家饭店生意。
鲁梅进了产房,章亮在外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数九寒天手掌心都捏出了汗。
“没事的兄弟,女人生孩子都要打阎王面前过一趟,弟妹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孙家嫂子宽慰着章亮。
“哇——”婴孩的啼哭声,从产房里传出,传荡在医院的各个走廊,清晰又富有生机,章亮脸上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儿子,握着鲁梅的手,章亮笑着笑着就哭了。
“小梅子,谢谢你啊!”
“亮哥,我们有儿子了。”鲁梅眼角越来越湿润......
儿子一周岁时,他们回老家认了亲。鲁梅叔叔见生米已经做成熟饭,鲁梅哥哥也找了个寡妇当媳妇,也就没说什么。至此,鲁章两姓不来往成了历史。
小俩口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在菜市场租了门面房专做水产生意。几年后,在城里买了房。鲁梅又生了两个儿子,夫妻齐心协力打拼,几十年恩爱如初。
章亮70岁那年,久咳不好,去医院检查肺癌中晚期,保守治疗两年,那年二月初二,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给鲁梅过了60岁生日,二月初三,章亮撒手人寰。
鲁梅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那日章亮托梦:“小梅子,你一定要快乐地活着,孩子们需要你。不要难过,我天天看着你呢。”
今天又是二月初二,鲁梅生日,昨夜她又看见她的亮哥了。
“亮哥,你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二月初三走,你是怕我忘了你,特意选在我生日的第二天,是不是?你怎么能忍心离开我呢?今生我们还没爱够啊!”
“老妈,生日快乐!”孩子们捧着鲜花来了。
“奶奶,生日礼物。”孙子将一精美的包装礼盒捧给了鲁梅。
鲁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瞬间惊得张大了嘴巴。孙子将红围巾取出,戴在了奶奶的脖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