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来而来,为去而去
在太阳将落未落之时,阳光总是柔和了好多,夕阳在流连之际洒出一片苍茫,万物于哗然之后渐渐归返静默如思想者的冷静,几分空灵,又几分悠远。此时若是闲暇之日,便寻一僻静处独自儿静坐,舒缓舒缓城市蜗居的憋闷。
城市不断扩容,可供静坐的郊外已渐去渐远,黄昏落日之际哪里寻得僻静处呢?记得几年前一次黄昏去大蜚山的路上被两部轰鸣的工程车“威逼”,慌乱中拐进了九龙岩水库,五月的大地青翠欲滴,白色的油桐花漫山遍野怒放,坝头高大茂盛的树木蓊蓊郁郁十分巧妙地构造成一扇绿色大门,穿过大门水库便豁然眼前,平静的湖水在夕阳里无声地蜿蜒进曲折幽深的峡谷,或许是怕山风吹皱了那碧翠的湖水,峡谷两侧大山巍峨耸立,如张开的双臂将这一潭碧翠紧紧拥入怀中,这一拥就分出了两个不同世界,烦人的嘈杂声已隔绝于耳后,青青草木弥漫着山野的清韵,柔柔的夕阳余晖掠过山尖暖暖的更多了几分空濛,坝尾土地庙前的几树油桐花受了归鸟的惊吓,窸窸窣窣落了一地白。
我在狭长的库坝上踽踽而行,远望着碧湖对岸的大山由青绿慢慢变成暗绿,暮色黄昏夺去了草木的光泽,少了光泽的草木渐渐变得灰暗而又寂静,灰暗中油桐花依然十分夺目。目光越过油桐花,一座白墙红瓦深深藏入茂盛的树木之中,树木像是特地定制似的严严实实地将这建筑物包裹着,恰到好处露出的部分线条,简洁,精巧而又别致,若说这是一座富人家的别墅实在是准确不过了。然而,它不是!它与黄昏,与漫山铺展的洁白交织成几分肃穆和凝重,慢慢地,一种似悲非悲似伤非伤的思绪就漫上了心头。它是殡仪馆,人们习惯称之为火葬场。
黄昏里我曾无数次在这大坝上独坐,我喜欢在树木蓊郁的时候来走走,更喜欢在万物萧疏的时候来看看,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这儿,每一次来时大脑就像是按了暂停键,什么都不想,又觉得什么都在想,心乱得很,坐是坐不住,一走动就觉得若有所失,总是堵得慌,堵得慌的是脑子里有很多问题,混混沌沌理不清。
朋友说,这地儿阴气重,说是曾在这水库游过一次泳,走了一年的背运,言之凿凿似乎不容不信,照朋友此言,这里的山水树木,哪怕是脚下的泥土,还是呼吸的空气都带有晦气。我戏言说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独自在水库坝上漫步,隐约见得火葬场四周人头攒动,漂浮不定,朋友居然吓得一脸土色。或许很多人与我朋友一样有过同样的忌讳与畏惧,且不论此理。我曾在这里送走了几位亲人,从有形到无形,化成了深深的思念,也曾在此送走了四具幼小的躯体,目睹着无数次昏厥撕心裂肺的悲痛,如果说有灵魂的话,受过爱的洗礼一定是有温度的。曾看过一位母亲在弥留之际还挣扎着对儿女谆谆教导,不尽的母爱化作最后两行泪一滴一滴落入儿女们的心田。“死去元知万事空”,此时一别便是两无牵挂,若有来生来世,即便重新来过也是两两不能相识,这位母亲何尝不知!
然而,从有形到无形毕竟是一场终结,这场终结不必任何仪式都太过隆重,这场终结因为承载着太多内容成了永无休止的话题,不管哪个话题都在竭力叫卖点什么,到头来都剩了个自圆其说的理。人的生命历程或许可以不要这么复杂,话题多了就复杂。生下来,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方式活下去都太悲壮了,谁都明白从哇哇落地的那一天起将一步一步走向何方,却不知道何时何地是终点,因为恐惧谁都讳莫如深,依然一天一天默默地走,一旦到点了幸运的尚能发一两声慨叹,不幸运的连个回眸都没有。“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徐志摩一生为爱折腾着,到头来“作别西天的云彩”,连个“轻轻的招手”都没有,留下身后的那些情也不过是话题罢了。在无始无终的时间轴上都不是匆匆过客,背负过重的灵魂很累,为来而来,为去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