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贾政与其妻妾的夫妻关系的猜想

在《红楼梦》中，贾政虽有三房妻室，但文本所呈现出来的是，贾政和他的妻妾们的互动却寥寥无几。我一直对古代“举案齐眉”式的夫妻关系抱有怀疑，我认为这是一种不正常的夫妻关系，但是却被道学家们所称颂。我在冥冥中感觉到古代中国似乎有一种不希望夫妻关系太好的这样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例如“相敬如宾”，夫妻之间把对方当成宾客一样对待，客气、彬彬有礼，在上层贵族的家族中，更是如此。我想探究的是，为什么贾政和他的妻妾们会在我们面前呈现这样一种淡漠的夫妻关系，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文化渊源呢？

在中国，“家”这个概念具有极大的弹性，以某为中心，就像一颗石子丢在湖面，随之荡漾而去的波纹所及之处甚至更远都可以纳入这个“家”的系统中。贾家无疑是一个大家族。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个事业单位，要维持这样一个事业单位的运转，最重要的就是维稳，保持整个家族内部的稳定和谐，才能够让这个家族始终不离正轨。而且不同于西方，中国的家庭主轴并不在夫妻之间，而是在父子之间、婆媳之间等这种纵向的同性的关系上，也就是说，夫妻在家族内部的分工不同，也就造成他们所负责的对象不同，即是阃内和阃外的差别。

要想维持这个事业单位的高效运转，就必须有一定的规矩，通常表现为“家法”，对家法的严格守护势必要排斥感情的泛滥。为了家法的公正性和权威性，有时甚至要“大义灭亲”。因为感情是一种不稳定的反应，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和创造性，与家族的维稳目的是冲突的。不管是破坏还是创造，都会对这个规矩的公正性和权威性造成强烈的冲击。如果贾政和赵姨娘或者周姨娘的感情太好，那么也会对妻妾等级关系造成一定的影响，本来由等级确立起来的利益关系被感情确立起来的利益关系冲击，这对于整个家族事业来说，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所以，费孝通先生说，“感情的淡漠是稳定的社会关系的一种表示”，夫妻之间的感情淡漠也是维持家族稳定的一个要素。

女人，尤其是处在一夫多妻制中的女人，拥有两个最重要的特质：一是工具，二是奢侈品。这两个特质的结合要求其丈夫必须成为拥有多数社会财富或者权力的那一个阶层才能实现。贾政无疑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借由宁、荣国公的余威和元春的得宠，贾府后代仍然能够过上安逸享乐的生活，跻身上层贵族行列。中国自古就是一个重视子嗣的国家，家族的香火能否延续，靠的是后代的子嗣尤其是家中的男子。那么中国的多妻制对于像贾政这样的上层贵族男性来说，一方面是自身能够得到更多欢乐的性体验，另一方面则在于生更多的孩子。

人是全年发情的高级动物，根据动物界的求偶经验，雄性往往比雌性更具主动性和进攻性，而雌性在择偶这方面也显得更加谨慎和矜持。这种主动性和进攻性反映到男人身上，是选择更多的性伴侣，只要你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女性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中，逐渐被物化，商品化，由属于全社会的女人到成为某一个男人的女人，女人成为了被私有的物品。女人之所以成为男人的私有财产，是因为其工具性，能够满足男人的消费需求，给男人带来欢乐的性体验的同时，还能为男人生孩子。尤其是宋明理学后，理学家把男人的纵欲归咎于女人的抛头露面，女人被道德的枷锁完全地禁锢，除了依附于男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独立生存，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局限，也注定她们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价值。

一夫多妻制更是让好几个女人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果一对夫妻之间的关系太好，是不是也会造成资源分配不均匀呢？贾元春因为是皇帝宠妃，那么她所得到的官场资源和物质资源必定是多于其他妃嫔的。同理，如果贾政与赵姨娘和或者周姨娘的感情太深，那么赵或者周虽然没有管家的资格，但是她们仍然能够通过依附贾政得到别人的巴结和从贾政处获得更多的物质。这样的资源分配不均其实也是对家庭稳定关系的一种破坏。再者，如果贾政和他的某一个妻妾的感情太好，那么他会不会同时失去获得更多的性体验的机会，这对于贾政个人来说，是不是形成了一种损失？当然，这点只是我个人的猜想，目前还没有找到更有力的说法去佐证。

上面提到女人除了能够给男人提供性体验，还能够为男人生孩子。古人素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开枝散叶这件事情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中国的家庭是呈现一种绵延的形态，而这种绵延状态主要是靠家族中的男人来维持，因为在那个时代甚至现在，男人往往能够获得更多的社会财富和更高的权力地位。基于这种前提，一个家族当然是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繁衍子嗣。但在自然界，生男生女的比例是大致相当的，为了能够在一个家族中获得更多的男子，而提高家族男子比例的方法就是让尽可能多的女人投入到生育这项事业上来。

一个女人再怎么生对于像贾家这样庞大的家族来说，都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贾政才需要纳妾。多妻必然导致多子，而对于多子的追求也增加了多妻的合理性。我在猜想，如果贾政与王夫人的感情太好，会不会影响贾政后续的纳妾工作？如果贾政没办法纳更多的妾，是不是也意味着贾政这一房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的子嗣？虽然也有可能由于其他原因，纳妾也无法得到更多的子嗣，比如周姨娘就没有生下孩子，但是对于贾政甚至贾家来说，娶更多的女人，仍然是获得更多子嗣的有效途径。贾政不管和哪个妻妾的感情太好，可能都有不利于家族内部子孙繁衍。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焦母极力拆散焦仲卿与刘兰芝这对感情深厚的夫妻，我猜测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贾政与他的妻妾们在文本中呈现的这样一种淡漠的夫妻关系形式，一方面是个人的性格原因，但在本文不是讨论的重点，在此不予赘述；但更重要的是，中国传统家庭千百年来对于这种淡漠的关系的认可甚至是褒扬，使其已然形成一种文化形式长久地延续着。在我看来，这种关系不仅是中国血族文化与孝道伦理的需求，更是传统家庭将政治、经济、宗教等功能纳入原本以生育为主要功能的家庭体系中的结果。弹性极大的家庭形成一个事业社群，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感情的疏淡更有利于树立这个事业社群的规矩的公正性和权威性，感情浓厚更容易出现“徇私”的情况，反而不利于家族的和谐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