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新兵连 (一)
一
每次经过小区的路边,总会看到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破旧的蓝黑色棉绒帽,上身穿着黑色的外套,双腿上总搭着一件花色棉被,上面污迹斑斑,静静的坐着晒太阳,没有见过他的家人,也从没有见过他说过话。
一天,又经过他的身旁,妻子说,他还听着部队歌曲呢!
“还记得那年报名参军吗
还记得第一次穿上军装吗
还记得营房前的那颗树吗
还记得爱训人的排长吗
…………”
驻足倾听,果然,那久违的熟悉的歌声,混着新兵连的味道从耳畔飘来。
我们也许看到他——一个普通老人的苍老和病态,但却没有看到他背后经历的人生。
他也曾是位军人吧?
是在回忆自己曾经的军旅人生吧?!
“我们曾经一起训练
也曾经一起摸爬滚打
我们一起翻山越岭
也曾经一夜行军百里”
曾经的兵之初,曾经的新兵连,曾经的战友兄弟,曾经的曾经,如潮涌一般迅速灌满了干涸的记忆之田。
二
新兵连是什么?
若干年后,我走在三月的阳光下,思索着。有一千个人,心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有一千个人,心里就会有一千个新兵连。
那年,新兵连 (一)96年12月12号中午,从淄博坐上火车。一声长鸣,从此开启了当时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20年军旅之路。
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家人,心里特别的兴奋,整个车厢都被我们包了,满眼晃动的都是无任何标志服饰的绿军装。我临窗而坐,静静的看着窗外,时而是荒芜空旷的田野,时而是树木掩映的村庄,时而是墨黑色的山丘,时而是结冰的白晃晃的河流,轮番向后方疾驰而过。我内衣口袋里藏着临走母亲给我装的800块钱,包里带着高中的课本。对于陌生人,我是怀有戒心的,同时对于自己0.8的眼睛,是否能通过第二次体检,也是心怀忐忑,如一块心病,牢牢的压在我心里。像极了自己三年后考进军校,前一个月淘汰考验期的惴惴不安。负责带我们的宋排长是个个子偏瘦小,五官精致,特别精神,又异常活跃开朗的人,肩上抗着一杠一星。后来才知道,这位后来成为新兵排长,又成为车管助理的年轻军官当时刚从军校毕业,肩上应该是扛着红板的(学员军衔),为了接兵专门挂上少尉排长的军衔。他声音响亮,在车厢内指挥、领唱《咱当兵的人》、《什么也不说》、《说句心里话》等歌曲,还点名几个战友站起来唱歌、表演节目,有的落落大方,随口而歌;有的含羞扭捏,诺诺无语,车内沉闷的气氛迅速的调动了起来,口哨声,哄笑声不断。嘹亮的军歌声也随着奔驰的火车飘荡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那年,新兵连 (一)晚上到了传说中的祖国首都北京。下车后,大家手里提着包,背上背着背包,统一在西客站昏暗的大厅里坐成横竖一条直线,规规矩矩的等车。然后在排长的带领下分成若干队,依次领到外面吃饭。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更没有看到天安门城楼和敬爱的毛主席画像。我们在窄小破旧,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到一个热气沸腾,人声嘈杂,人挤人的小饭馆,吃油条,喝豆浆。我有些失望,北京,怎么都不像电视里的样子。回到大厅依然坐在背包上等着,据说要等好几个小时。大厅空旷,昏暗,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依然寒气袭人。大家都没有睡意,都默默的坐着。后来又来了一批新兵,挨着我们统一坐了下来,也是在此转车。我实在无聊,就和旁边那个刚来的新兵聊了几句,他身材瘦小,军装宽大,皮肤黝黑,眼睛有些凹陷,坐在背包上,说话声音特别大,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微笑时就会露着几颗大大的呲牙,只记得他说是来自四川巴中,坐了好几天的火车,要到沈阳。萍水相逢,寥寥几句,人生轨迹短暂相交后,最终按照各自预定的方向前行,他坐上火车北上,而我坐上了火车西行,从此天涯永隔,再无相见。
那年,新兵连 (一)火车,优雅的保持着它的惯性,不紧不慢的向前奔跑,大地也在不断的向前方扩展、延伸。不知听见了多少次刹车,鸣笛,起步,在第二天的晚上八点多,终于到达了大同火车站。下车后,我们又坐上了部队来接的绿色解放车。大家坐在后面的车厢里,透过掀起的布帘,好奇的打量着大同这座边塞古城里的高楼大厦,闪烁霓虹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个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因为当时接兵干部说的就是在大同当兵。
可新鲜劲还没过去,就发现,不对劲了。车队继续前行着,但两旁的灯光,人群却越来越稀少,最终除了稀稀拉拉的路灯,两侧则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我们的情绪也随之陷入了失望,沉寂。除了车队的轰鸣声,就是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拐弯,而不断的上下跳动和左右倾斜。也不知过了多久,咚的一声,随着一阵大的颠簸,睁开眼,看到了所乘的军车正在通过大铁门口的减速带。
车尾旁,路灯下,岗台上,戴着棉帽,穿着绿色军大衣,腰扎武装带的哨兵正在神情庄重的敬礼。棉帽上的帽徽闪闪发亮。
我知道,到了我的新兵连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