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江湖令12）

1、

我是一块玉。

我的能力并不因为被雕刻成地模样而发生改变。我隐于碎石中，因为散发出的细微白光而被发现，这白光就像是暴雨天黑蒙蒙夜空中唯一闪烁地星星一样惹眼。

被人类带走以后，我被雕刻成了弥勒佛的模样，在商场展示柜台里面，等候我的主人。我并没有佛法无边，连一个玻璃柜台也出不去，只好静候我的缘分。

夜间是寂寞的，我翻来覆去地缺只会惹得旁边的玉们叫苦不迭。

“消停会好吗兄弟？”

“你虽然小但是也别动来动去，多动症吗？”

“你是对这里有什么不满意？”

我怎能对没有品尝过自由滋味的他们去说教，我无法述说我在山间跟随碎石们一起由山坡上滚下弄得一身脏却是很快活的。我身上唯一的裂痕也是这样留下的，不论怎么样地雕刻技术也无法遮盖住这道裂痕。

我缄口不语，每天都在被不同的玉攻击，因为他们总是一批一批在更换，而我因为这道裂痕无法被买走。

我带着疲惫日复一日地在这里休息。

直到某一天，被一双非常小的掌心握住，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女孩。

“这个，这个。”她说话还不周全，只好用动作来弥补。

“宝宝为什么要这个呀，你看看这个玉不好的，它身上坏了哦。”小女孩的妈妈抢过我，一眼发现了我的瑕疵，成人眼中，任何差错便会原形毕露。

“不是不是，是伤口，要包扎一下的。”小女孩吐字并不清楚，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纯真，如果我是一只受了伤的大灰狼，她也一定会为我治疗。

小女孩的指尖碰到我的裂痕，却是少有的温度。软软的指头，有点突出的指甲，就这么一并放在了我的大肚子上。我的肚子一下子舒畅起来，听着她的咿咿呀呀，突然开始期待真的可以留在她的脖子上，看着她长成少女，变成妇女，接着是老妪。

“那宝宝一定要戴着。”她妈妈再次不放心地拿起我对着灯光验起货来，我知道如果我再多一点点瑕疵便会被决绝地塞回柜台里。

好在我其他的地方都算是完美。

2、

我和一根红线结合在了一起，要我说这颜色够正，谁知道来者不善。

“嘿，我运气真不好，竟然是一块不吉利的玉。”红线出言不逊，直指我痛处。我却并不想反驳。

“你是生来如此？还是有什么事故。”

“生来如此如何？贪玩落下又如何？一道裂痕而已，你要不要先管好自己多出来的线头？”

我知道不该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可我接近这种东西，竟然也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就算浑身布满线头也无妨，我不害人，我若是美观，便安安静静在人类脖子上当个装饰品，我若是牢固，便负责紧紧拴住你，不让你到处乱跑，落下更多瑕疵。”

“你这意思是我害人不浅？”我冷笑。

“不吉利的玉，生来就是害人，若我为人，看到你这样的残缺品，都不会雕刻你，用半残品雕刻出来的佛，怕也是只能招来灾祸。”

多说无益。我不憎恶人世间，也偏向于喜欢人类，他们生来善良勤奋者居多，也算是应了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我也感激他们把我打磨成现在的样子，其他玉被打磨成弥勒佛，多多少少拥有了一些能力。而我同顽石一般，除了移动，毫无用处。

这么说来也不对，顽石要比我尖硬一些，不会像我一样这么容易给自身带来伤害。我头一次体会到了沮丧地感觉。

从前生活在树林里，常有人类只身一人前来散心，望着树叶间透下来的阳光发呆，被阳光刺得眼睛湿润。还有的跑过来发出怒吼，回声让林子里的鸟全都展翅飞走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落寞又失望，是我在其他东西身上见不到的。我常问身边的碎石，他们为什么总是这么沮丧，这么不快乐。碎石也解释不清楚，只是也凝视着那些人类，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人类有无数达不到的要求，有实现不了的野心，所以沮丧，所以失望。

而我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却在贴近人类生活的第一天里，尝到了沮丧的滋味。

3、

她还是那么小，也对，我才来第二天呢。

我跟红线缠绕在一起，即便我们都不出声，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这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像是这个家里的男女主人，他们回家后也同样一声不吭，无视对方的存在。

小女孩每天自己玩玩具，或是画画。画画时虽然专注，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要摇头晃脑，这才像是多动症，也许孩子都是这样的？她还会自己发出一些声音，但是听不清具体说着什么。有时说着说着口水就顺着小嘴流了下来。

我一开始还觉得很是可爱，她也不知道擦干净，就任由口水往下流，一直滴在了脖子上。

“他妈的这个痴呆。”红线沾上了口水，语气里满是嫌弃，开始不安分地颤动起来，像是要甩掉这些湿漉漉的液体一般。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这是我第一次说脏话，也算是现学现卖了。

“我说，她是个痴呆。你看不出来吗？你有眼睛吗？你的裂痕是伤在了眼睛上吗？那耳朵总该有吧，知道这痴呆的父母为了她天天跑医院，天天冷战吗？”

我弹跳起来，扯了一下红线，我显然是怒火中烧了。这一刻我厌恶得不像话，想赶快逃离红线的四周，他就像是一个狠毒的男人，尖酸刻薄地评价着单位里一直嫁不出去的老处女。

他感到疼痛，低声骂了我一句，我突然想冲回树林里，对着太阳大吼一句，发泄我无处躲藏地情绪。

我们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小女孩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是继续嘻嘻哈哈地涂鸦，整张纸上画着没有规矩的线条，让人眼花缭乱。

红线见状冷笑，不再开口。

4、

小女孩把家里弄得一团糟，男主人回来以后怒不可遏，让我怀疑这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扬手要打，我想挺身而出，吓他一跳也是好的。可女主人先我一步死死拦住了，眼中是我看过了无数次的绝望。

男主人不再纠缠，摔门就走。女主人哭哭啼啼了一会，一脸忧郁的望着依旧在玩芭比娃娃的女儿，推门出去了。一定是去找男主人了吧。

小女孩明显不明白了什么，就算明白，她也无能为力。

就这样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回来做饭，小女孩啃了一会手指头，觉得无味便放弃了。我要是个人就好了，兴许可以照顾她一下。

她又在每个房间走了几圈，都没有寻找到可以吃的东西。突然我被一个滑腻的东西包裹起来，本来还浑身冰凉，一瞬间就热了起来，还沾了一些透明的液体。眼睛一会看得见吊灯，一会又陷入黑暗。

“他妈的，他妈的，别沾到我了。”红线抱怨起来，我才知道小女孩太饿了在吮吸我，她也许压根不知道玉是什么东西。

她有些失望，放下了我，没错，我就是这么无味。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玻璃珠，兴冲冲地跑了过去，一颗晶莹的玻璃珠，有点像她最爱吃的水晶糖。

“嘻嘻嘻，吃我吧吃我吧，让我卡住你的喉咙，让我在你的气管里生存，让我结束你这个小废物的生命。”玻璃珠还自己往前滚了一些去迎合小女孩。

“他妈的，你当自己是糖果呢？”红线先我一步，提出抗议。

“活着也是痛苦，也是累赘，趁着还小快点结束吧。”

“大言不惭。”我低声骂道。

可是我们谁也阻止不了小女孩移动过去的步伐，玻璃珠被她拿在手里了。玻璃珠完全可以挣脱，可是她却要充当个好角色，去让这个女孩解脱。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最怕这种多管闲事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

“他妈的别吃啊痴呆。”红线开始急了。

“红线你松开我。”我冷静地说道。

“那你他妈就掉地上了，你就是个真正的残废了。”

“别他妈跟我废话，快点。”玻璃珠快要被送入嘴里了，我没有时间了。

我的身体突然开始坠落，我知道红线松开了我。我奋力往前一扑，撞上了玻璃珠，我们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我知道是我们一起碎裂的声音。

真爽，玉石俱焚。

5、

问我后来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家古董店里了。听了老板跟店员的述说，我知道女主人回家以后发现了破碎的我，出于迷信，她没敢扔掉我，而是给了会点玄学的古董店老板。

我并不是破碎，而是硬生生变成了两块，好在摔得均匀，倒像是特地分成了两块。

明明是我一个人的身体，却被分开挂在了墙上，破镜无法重圆，破玉也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眼睛分得这么开，视野都开阔了，我突然变得有点乐天。

我没算过被挂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老板都换了两个了，看来有些时日了。

那一日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一对夫妻走进店里来想要淘点新婚礼物。那个女生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并不机灵，但是温柔。我一看到那个笑容，就知道是谁了。

那个男人也同样温柔，看到女孩注视着我，便来到我身边，拿起我问道：“我们一个戴一个好吗？”

时光一下倒退回商场的那天，那个妇人有点嫌弃可还是轻声细语地说，那以后要戴着哦。

女孩笑嘻嘻起来，天真地抓住我，把两半合在了一起，摇头晃脑望着我。

“这弥勒佛笑起来还挺好看。”没错，我在笑。

“好，看。”女孩断断续续说着。

带我回家吧，我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