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桂花就开了

今年可能是天气的缘故，桂花迟迟未开。往年九月初便已满城尽带黄金甲，而今年中秋将至，却还未闻桂花飘香。我在想，等桂花开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小姨做的桂花卤了。但是，年年都有的，今年终究没有等到。在中秋的前两天，小姨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她贫瘠而坎坷的一生。

小姨是外婆家最小的孩子，由于贫困和重男轻女，在这个家里小姨并不被待见，更谈不上宠爱。她的一生得到的爱和关怀甚少，但是她却在不停地在给予。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换过好几个保姆，别人都怕担责任，陆续都走了。当时小姨正好初中毕业在家待业，她自告奋勇来到我家，挑起了照顾我的重任。

小姨脾气温和，给了我近乎、甚至超越母爱的呵护。她在我家和我的爷爷、奶奶相处融洽，在小姨离开我家后的许多年里，奶奶还一直夸小姨。

我长大后，小姨经常和我说小时候的事，她告诉我爷爷、奶奶是如何宠爱我，爸爸有多喜欢我，姑姑有多挂念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照顾我有多辛苦，让我以为我就是所有人心里的宝。其实，多年后我才知道，奶奶因为我是女孩，小时候并不喜欢我，所以才想着雇人来照顾我。

小姨记着我的喜好，每年都按时送来我喜欢吃的东西。长大后，因为口味变化，有些东西已经不大爱吃了，但是小姨还是雷打不动地送过来。

小姨在工厂里常年夜班，饮食不调，落下了胃病。小姨夫家是个大家族，几十口人住在一个大院里，白天人来人往，纷繁吵杂。我妈觉得小姨夜班回来需要休息，这样的居住环境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劝她要分家单独过，小姨也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小姨和那一大家人相处和睦，婆婆逢人就夸小姨，妯娌之间也没有什么嫌隙。小姨去世后，丧事都是由她的几个妯娌以及她们的孩子帮忙料理的，那种突如其来的惊恐和悲伤也是真切的。

小姨在很多方面和妈妈都相反，以至于很多人都不相信她俩是姐妹。妈妈胖，小姨瘦；妈妈性急，小姨温和；妈妈强势，小姨柔弱……

小舅赌博，家也被败了。几个侄儿也是各种不争气，提起他们，妈妈总是恨铁不成钢。小姨总是柔声劝慰，从未说过他们任何不好，尽自己所能在生活上帮衬他们。她就像一支粘合剂，填充着亲人们之间的缝隙。

小姨和我们之间年龄相差不大，她打牌、跳舞、K歌样样都有一手，过年的时候她就像我们的头头带着我们一起疯。她也喜欢打扮，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是搭配得体，紧跟时尚。记得她最后一次来南京看病住在我家，还在说我的项链太细，发型太古板，没有大城市“白领”的风范。

小姨喜欢种花，不大的小院子被她打理的四季芬芳。在老家的时候，每年过年，我都要去小姨家的院子里折几枝梅花插在花瓶里，一个冬天家里都是腊梅独有的清香。八月的小院，石榴刚刚成熟，海棠已挂满枝头，桂花也蓄势待发……这一切终究还是没能留得住小姨。

我从未想过，这样温和、热爱生活的小姨，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我们。拼命回忆她的点点，以期拼凑出她的心路历程。也许是常年的胃病（后来发展成胃液反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也许是一直的委曲求全、隐忍生活的方式让她感到厌倦；又或许是渴望爱和关怀，却求而不得……但究竟是什么成了将她推向绝望的那只手，我也不得而知。

曾经讥笑电视剧里的旁白，扼杀了人最后一丝想象。但是现在，我多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在小姨生命的尽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摸过外婆家的砖墙的时候，究竟想到了什么；在漆黑的夜里，她又是如何和睡梦中的我们说再见的……没有答案，无论多么纠结、多么痛苦……

小姨这一生都在体谅别人，即便是决心离去，也选择了放假时间。她这一生也是卑微的，没有人在意过这样一个亲戚，即便是至亲的亲人也没有过多地关心过她。在她去世后，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悼念她，诉说着震惊和惋惜，流着不能分辨真假的眼泪。

送别小姨的那一天，正是万家团圆的中秋节。在告别仪式上，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小姨，之后她就成了一捧灰。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悄无声息，没有痕迹。大约没有人会再想起这样一个人，大约家里人也忌讳再谈起这件事。每每想起家家户户热闹过节，而她却孤零零地躺在墓园里，眼泪便从眼里流到了心里。

今天便是小姨的六七了，民间说六七过后，人就真的走了。

小姨，没来得及和你好好告别，多想再抱一抱你，告诉你再等等，桂花就开了。如果这真的是你得偿所愿，来我的梦中好好说声再见吧。

都说风过无痕，但爱不会。无论你多么微不足道，在我心里始终有你。

                                    2018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