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

采蘑菇的小男孩

2018-09-08  本文已影响34人  作家小寒

去年做牛肝菌酱的时候已经8月下旬了,菌子的采集也将近尾声,刚从公司辞职,除了装修房子之外无所事事,不断地投钱却没有任何收入的感觉让人很难受。意外地和几个朋友上山采菌子,回来萌生了做菌酱的想法,一是因为舒桐喜欢吃,可出去买现成的,太贵了,要么就是便宜到不敢买,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商小贩在里面加的是什么,对菌酱了解不深,至于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油,什么样的菌子更是无从得知。去市场,有时候不想要就试着砍一半价,要走的时候竟然被叫住了,不好意思只能买一些,可吃起来心里总是不踏实。二来,从小的时候,家里穷,可食用的菜少,妈妈就会经常腌一些酸菜、腊肉,做腐乳,还会时常用香菇做一些香菇酱,跟着看得多了,也就萌生了做酱的想法。

当时我认真分析了一下市场,菜市场的野生菌摊上一斤牛肝菌新鲜的要卖在30左右,鸡枞菌80~120之间,松茸在100~150之间,其他各种不常见的菌子价格不一。而市面上一斤鲜香菇的价格才七八块钱,即使这样,人们对野生菌还是趋之若鹜。

松茸——“菌中珍品”。

我的老家在秦岭腹地伏牛山脉的一个村庄,从小村子里很多村民在雨季的时候都会采菌子,以红香菌、青头菌、牛肝菌,茶树菇居多,村子里的人从来不会去买野生菌,镇上的人也不会,想吃了就到山上采一些,没有成熟的新鲜野生菌交易市场,只能晒干了等远来的商贩购买,价格被压得很低,90年代的时候一斤干的才二三十元,平均5斤晒一斤干的,那时候镇上已经慢慢开始流行种袋料香菇,香菇干货的价格差不多一般的能卖二三十元一斤,好的花菇能卖到三十五六,野生菌的价格和香菇持平。

而大理,因为人口规模,集市发达的缘故,很早就形成了食用新鲜菌子的习俗,加之这些年游客众多,新鲜野生菌的市场和交易量越来越大,野生菌吃的重点在于一个鲜味,晒干的话原有的鲜味就是失去很多,这和香菇不一样,因为从小家里种香菇木耳,所以对这些比较了解,新鲜的香菇并不鲜,鲜香菇经过晒干或烘干后,其中的核糖核酸在烹调过程中更容易释放出来,也更容易被水解为鸟苷酸了,而鸟苷酸正是香菇中的主要鲜味物质,其鲜度约为普通味精的几十倍。特别是在阳光下晒干的干香菇,不仅鲜香味大为提升,而且维生素D的含量也大为提升。因为香菇中含有丰富的麦角固醇,这种物质在阳光的照射下会转化为维生素D。

早期的香菇都是自然晾晒,从山上采集野生的,量不大。后来可以人工种植了,从香菇架到袋料香菇,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历程,这一点我深有体会。90年代初,村子里开始种香菇架,就是把花梨树锯成成平均1.5米左右的木架,然后找骡子(马和驴的杂交品种,不生育,耐力强,适合山路重物运输)从自家几公里处的山里驼下来(我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到自家山里去,可后来十多年没去过了,已经成了国家自然保护区,禁止砍伐),然后接种、发酵,这以后,爸爸就辛苦了,得一根一根背到村子前面河对岸的香菇棚(香菇棚靠靠近河流,便于浸泡,结过一茬后木头上的水分流失,冬天,得重新泡到水里,才能再次长香菇),100多斤的香菇架,平均要有几百架,也就是几万斤的香菇架要背300米左右才能到达目的地。最辛苦的要数冬天,要把河水聚成一个池子,把干了的香菇架泡到池子里,可泡好的香菇架更重了,最重的可能要两百多斤了,在冰冷的河水里,爸爸要把它们一根根再背回香菇棚。这样,每年会有一些稳定的收入(野生菌的周期不稳定,那时候还不流行,香菇的市场更大)。种木耳也是类似同样的道理,只不过干木耳泡完之后和新鲜的差不多,可木耳的市场没有香菇大,还是种香菇多一些。

爸爸从家乡寄的野生黑木耳。

因长期的过度重体力劳动,当教师的爸爸早早地就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后来就不能干过重的体力活,而我的一个叔叔,身强力壮,年轻的时候背200多斤的香菇架如履平地,别人背一根都吃力,他要再捎根小的,赚钱也比别家多。喝酒的时候,56度的白酒别人一斤就倒下,他两斤还没事儿,吃饭也是别人的两倍多,一辈子没病没灾,没去过医院。可50多岁就突然患了心脑血脉疾病,花了十多万,熬了几年就英年早逝了,可能也和年轻时过度地从从事体力劳动有关。因此,过重的体力活爸爸从不让我干,希望我好好读书,不至于老了以后一身疾病。

后来,流行了更先进的袋料香菇,整个西峡县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种香菇,成了中国最大的香菇交易市场,刚好处于秦岭淮河南北分界线,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是菌子生长的理想场所,品质好的还出口到国外。

后来,我读了大学,到国企工作,辞职旅行,写作,做民宿等,有了一种庆幸,终于告别了大山,告别了那种辛劳的生活。可没想到,这一次,命运又把我和大山联系在一起。大理虽然地处西南,可2000米的海拔,苍山洱海的庇佑,让它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气候,更是菌子生长的理想环境,还孕育了鸡枞和松茸这些名贵的菌子,相比之下,美味的牛肝菌反倒成了各种野生菌里量最大,最便宜的街边货了。

松茸切片

鸡枞

在餐厅可不一样,很多游客不熟悉,随便点几个野生菌就几百上千,往往以为被宰了,可能有部分确实遭遇了宰客,大部分应该还是正常的,我们去买松茸煲汤的时候都是心在滴血的,贵的时候,一根健壮的松茸成本就三四十,那餐厅做出来能有不贵的道理么?

自制松茸排骨火锅,一餐饭松茸和排骨的成本就在60元。

去考察了古城的干货店,本来菌子成本就高,加上店铺、人工又得加价不少,卖干货也不划算,等于是消费者被加了几次价。至于很多朋友让我寄新鲜的菌子,我都拒绝了,我知道,无论快递有多么快,最终从采摘到消费者手里,都要好几天,这个时候已经不新鲜了,而且野生菌如果不会烹饪的话,做出来不仅不美味,甚至难吃,会吃坏肚子。更何况,大部分钱都花在运费上了,得寄顺丰,还要加泡沫箱冰袋之类的。

熬成酱不仅可以第一时间锁住菌子的鲜味,而且打开即食,消费者能吃到更多的菌肉,还不会有任何的安全威胁,运费也降到最低。

记得小时候我们想吃采来的菌子,家里人都说有毒,小孩不能吃。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觉得菌子太贵,得卖钱,自己吃多浪费。真有意思,第一手接受大自然馈赠的人竟然没资格享受这份礼物。直到现在,我都不舍得自己去买野生菌吃,可能是一种习惯。而做菌酱的同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因为我可以靠它卖钱,吃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7月20号,把今年要开始做牛肝菌酱的消息发到朋友圈,没想到几天时间就预订了60多瓶,有个去年吃过的朋友,一下子就定了6瓶牛肝菌酱,6瓶鸡枞油,还有5月份在我们这里住的姐姐,因去年吃过我做的牛肝菌酱到我这里来住了两天,买了不少茶,这次又要买10瓶,说要让女儿带到美国读书的时候吃。

还有个在路上认识的姐姐,很喜欢吃我做的菌菇酱,看着我发的朋友圈,一直想吃,却不好意思跟我说,因为她刚出院,要吃原味的,不能吃辣的,我一般做的都是微辣的,她怕我不方便就不好意思和我说。这也引发了我的思考,去年做的都是一个味道的,可不同地域不同人喜欢不同的口味,比如江浙沪一带的就喜欢清淡微辣的,湖南江西四川的朋友就要辣一些的,有些修行人是不能吃蒜的,有人又偏爱吃蒜,生病的怀孕需要忌口的要吃原味的,不要加辣加蒜。

预定不就是要知道客户的口味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需求么?于是,我就像在珠宝公司工作时做客户的VIP信息表一样,把每个客户预定的品类,数量,口味,价格,地址电话等做一个Excel表格,还有原材料的采购成本数量做一个清单,因为不同时期购买的价格相差很大。虽然做的菌酱是私人订制,手工的,可背后的数据支撑和分析是标准化的,这样才能更好地满足客人的需求,照顾好朋友们的胃。

更何况,我一天只能熬十多瓶,菌子的生长周期只有几个月,如果遇到订单多的时候,朋友们要花很长的时间等待,忙的时候从早上忙到晚上一两点,闲的时候一天没事,对个人身体健康也不利,我没有一个好的状态,怎么能保证做出的美食里都渗透着快乐的味道呢?去年两个月就卖了40瓶左右,今年预定就60多瓶,不到10天的时间就100多瓶,那明年呢,随着人们对于健康和原生态的需求越来越大,可能喜欢吃菌酱的朋友越来越多,既保证手工,私人订制,又保证成本可控发货及时,必须需要以品牌和专业化的思维去做酱,而不是手工小作坊,想到这里,发现这几年,无论是做图书的品牌推广营销,还是海景酒店、珠宝公司的品牌经理,学到的东西没有浪费,竟然用在了一瓶小小的菌酱上。

玻璃瓶经四层包装,亲自打包,今年无一出现快递问题,从装瓶到最后一站寄快递均亲自打包。

因朋友预定了鸡枞油,就做了一些,一开始没有选这个产品,是因为成本太高,180一瓶,300克左右,按市面上鸡枞100一斤的话,平均一斤多能熬出一瓶,还是加了油的,加上菜籽油,配套,电费,人工等,做出来的成本已经居高不下了。为了选择控制成本,就找那些从山里来摆摊卖的山民,而且一次要个10多斤货,够一天做得,没有中间商,价格就可以低一些,而且几乎是她们所有的货了,剩下的随便一卖,就可以回家了。

一大早去古城菜市场拿预定货,从漾濞县来的大姐昨天下午收的新鲜鸡枞

因为她们没有固定的摊位,所以经常被城管赶,一天要赶好几次,有一天,刚买完鸡枞,看着被城管赶抱着筐子飞奔的大姐,我就想到了时常摆摊的妈妈。听到旁边有人说,刚才城管又没收东西了。从大山里出来的我太明白每年夏季蘑菇对山民的意义了,记着小时候,每天晚上三四点,叔叔婶婶伯伯们都会背着大背篓上山,带一些馒头和干粮,一下子要翻好多座大山才能装满一筐。时常会遇见毒蛇,野兽,甚至泥石流,有时候大雨,菌子就腐烂了,白忙活。那时候交通物流很不方便,回去立马就要晾晒炕干,一旦来不及过了两天就一文不值了。

收到的干货卖给远方来的二道贩子,再经过好多手到消费者的手中,晒干了普通消费者根本不知道自己买的是什么,中间的利润被多少人分了,我不知道。反正看到城市里一斤的价格是山民们卖的价格的5倍以上甚至数十倍,最辛苦的山民赚的其实就是一个辛苦钱。可就是这微薄的收入几乎是大部分山里人唯一的经济支柱,孩子上学,家里吃喝用度都要靠这么点钱。

要走的时候,大姐说还有点松茸要不要,家里人采的。我说松茸太贵了,她说便宜点你都拿了吧。城管又快逛过来了,有的东西被没收了,我狠了狠心,买一半吧。再多了就熬夜也做不完了,就不新鲜了。

用牙刷手工一丝不苟地清洗,洗一锅大概要一个小时,鸡枞要一个半小时。

那天晚上,因为多了一锅松茸酱,平时做到11点就可以休息的我,一下子熬到了两三点钟才睡,隔了夜,就不够新鲜了。舒桐也陪我到快一点,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就先睡了。虽然辛劳,可内心充满了快乐,这快乐不仅来自于可以赚钱了,更多的来自于一种使命感。

中国的发展太快了,贫富差距之大远超乎很多人的想象。我的家庭,父亲是老师,有稳定收入,妈妈年轻的时候会做生意,可一直都是生活紧张。08年读大学的时候,因为7000块钱的学费,借遍了整个亲戚,08年入学的18000的助学贷款,我在18年的7月才还完。家里人极度不同意贷款,觉得没面子,不应该麻烦国家,可我知道,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更别说那些没有稳定工作又不会做生意的村里人了,很多同龄人高中都没机会读,更别说大学了。

而我是幸运的,有机会从大山走出来,去看外面的世界,到处旅行,甚至有写作这个本领,有机会去选择想要的生活。周围的人,世界都无比美好。

我看到那在路上匆匆忙忙被城管追的大姐,就想到了有时候摆摊的妈妈。如果他们卖不完或被没收了,那几天的辛劳都没了。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就帮助一点点,能把这些新鲜的菌子深加工好,卖出去,她们就能多一些收入。

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做起了松茸酱,没想到,味道绝了,牛肝菌是一种尝起来肉肉的感觉,鸡枞有点像鸡丝的劲道,松茸则是兼具这两者,醇香,劲道。

想着卖不出去就算了,自己也喜欢吃,虽然有些奢侈,也算是对自己的犒劳,没想到还卖出去了几瓶(后来松茸竟然逆势而上成了最畅销的单品)。

有朋友问我,你的菌酱做的那么好吃,有什么秘诀。我说:“唯一的秘诀就是用最纯正的食材,掌握好火候坚持每锅至少熬制三个小时以上。这样既保证了鲜味,又耐储存,还可以不添加任何化学调料及防腐剂,做到真正的纯天然。尤其是火候,火大了就容易碳化,偏苦,最开始就有一次火大了,一锅七八瓶鸡枞只能倒掉,价值1500元,虽然心疼,可要保证质量。如果火小,熬得不够干,储存时间就会变短。目前我熬制的菌子基本上冰箱放置可以达到半年保质期。”

就这样,从牛肝菌酱到鸡枞油,再到松茸酱,一个多月的时间卖出了近200瓶(是去年销量的5倍左右),开发出了三个新品,几种口味,上海的一个朋友刚刚出院,吃不下饭,就是靠着菌酱下饭,陆陆续续买了31瓶,自己吃也送给亲朋好友,结果都爱上了它。青岛的一位姐姐吃了之后味道不错,女儿要去美国读书,前前后后买了20瓶让女儿带到国外吃。一位法师要去台湾参学,担心吃不惯那里的饮食,特意找我订了两瓶无蒜的牛肝菌酱带到台湾拌面吃。

还有一位在苏州重元寺一起禅修的师兄,每天用野生菌酱变着花样做早餐,野生菌酱拌黑木耳胡萝卜丝,野生菌酱拌面等,还把照片发在朋友圈,他说自从有了这个美食神器后,生活品味都提升了许多。

朋友们的信任和反馈给了我许多感动,有几个朋友还问了其他山货,野生黑木耳和花菇也卖出去了一些,让爸爸从家里帮忙采购,发货。

这次,第一回和爸爸有了默契和合作,他说,你好好努力,争取把咱山里的山货卖到城里去,老家的特产特别多,野生黑木耳,香菇,核桃,板栗,中药材等,只要你能卖出去,我和你妈全力给你找最好的货源。

这比我卖多少瓶酱,赚多少钱都开心。通过做酱,卖山货,我重新成为了大山的孩子,走出大山,只是为了让人们有机会认识大山,搭建城市与自然的桥梁,那里蕴藏着无尽的财富和宝藏。

小时候,我是一个采蘑菇的小男孩,20年后,我成了一个做蘑菇酱的男人。20年前,爸爸背着一两百斤的香菇架负重前行,20年后,我在厨房把蘑菇做成世间的佳肴。

通过蘑菇,我重新认识了爸爸,他也看见了我。我又想起了去年去采菌子时写的歌《采蘑菇的小男孩》。

我穿行在山野间想起了小时候

背着小背篓八月的林间 菌子冒了头

黎明的露水打湿了裤脚我满心欢笑

妈妈奖励我八毛钱买一包方便面

采蘑菇的小男孩儿长大了

奔向了城市和滚滚的人流

望着那片山好遥远

从前的从前定格成画面 消失不见

那些美好的从前都湮没在城市里

液化气和电带走了炊烟

炖完了汤 再熬一些酱

塞到我书包送我上学校

我又来到了林间 成了采蘑菇的小男孩儿

这一片山竟从未将我遗忘

我学着妈妈 炖着汤  熬着酱

唱起了歌谣不安的心停止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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