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读红楼：哪些人敢抱怨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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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太太贾母是《红楼梦》里贾家公司的董事长，贾赦和贾政的母亲，是家里辈份最高的人。她在贾府的权威，毋容置疑。那么，《红楼梦》里，有没有人敢抱怨她？如果有，到底是谁，敢对最高权威不敬？
《红楼梦》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这一回，贾母因带刘姥姥在大观园游玩，一时兴起，让惜春画园子，惜春找李纨请假，李纨让大家商议，给惜春多长时间假。
书中这样写：李纨见了他两个（黛玉和宝钗）笑道：“社还没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儿，惹得他乐得告假了。”
这里，给人感觉黛玉说话的时候，连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当然，她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这样的话，说了就说了，谁也不敢说什么，就连探春，也只有笑着说：“也别要怪老太太了，都是刘姥姥一句话” 老太太的亲孙女儿，也只有圆场子的份了。而向来伶牙俐齿、敏感多心的林黛玉，根本不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
原来，她就是大观园中第一个敢抱怨老太太的人。然则，她的抱怨中，却藏着深深的爱。
在许多人看来，林黛玉小心眼，目无下尘。但是，作者曹公却通过许多细节告诉读者，她其实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情商极高。
在第三章，“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一章里，他就告诉读者：“这林黛玉常听母亲说过，她外祖母家与别人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就是这样一个立意谨言慎行的人，却在大家面前，毫不在意的抱怨老太太，她真的是对老太太有意见吗？
不，她其实是爱之深，才随意而为。就像我们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常常言语无忌，出口无章，而在外人面前，却彬彬有礼，客气之极。
黛玉初进贾府，贾母便将孙女移走，只留宝玉和黛玉住在一起，自己亲自照顾，一朝一夕，一餐一饭，寒来暑往，日积月累地积攒着点点滴滴的爱。若不爱，又怎能说出“只有两个玉儿惹我生气”这样的话来？所以，这种表面上抱怨老太太的人，就是老太太最爱的人。她其实是假抱怨，真秀爱。
二
还有一个人，也敢当着众人的面，抱怨老太太，而且，他的母亲、婶母拦也拦不住，这人就是贾琏。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 那一回，凤姐过生日，觉得自己多喝了些，因要往家里去歇息，不料想，贾琏在家与他人云来雨去，被凤姐撞了个正着。贾琏仗着酒气要杀凤姐，闹到老太太屋里。那贾琏手里拿着剑，也不行礼，还在贾母屋里逞强胡闹。连刑夫人王夫人骂他，也无济于事。
书中这样写：
贾琏乜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的他，他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刑夫人气的夺下剑来，只管喝他“快出去！”那贾琏撒娇撒痴，涎言涎语的还只乱说。
当然，做为贾府的领导者，抱怨她的人，其实都是她最宠爱的人。如果没有她的宠爱，恐怕在贾府这个捧高踩地的地方，活也活不下去。那贾琏这样胡闹，也是仗着贾母的疼爱，有恃无恐。
就连贾琏偷腥，贾母也不过轻描淡写的劝凤姐：“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都是我的不是，他多吃了两口酒， 又吃起醋来。”
就这一句话，贾琏就什么过错也没有了，反倒是凤丫头，弄得好像无事生非一样。素来贾母也爱凤姐聪明伶俐，巧言多才，只是，在亲孙子面前，凤姐怎么也比不上。这一方面是因为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残害，另一方面，当然是贾母对孙子的溺爱了。
所以，第二个敢抱怨老太太的就是贾琏了。作者通过这件事，也从侧面说明，老太太对于贾琏的爱护。
三
还有一个抱怨贾母的是她的亲生儿子贾赦，贾赦也没有明着说自己的母亲不好，他通过过节讲笑话来说的，然而，大家却都明白他出言莽撞，惹得贾母心中不快。
第七十五章是这样写的：
（贾赦）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
他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话，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贾母当然也明白。
她的反映是：
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
贾赦另以言语解释，贾母便不再与儿子计较。
表面上看来，贾赦不过是讲个笑话，其实贾赦对自己母亲的抱怨由来已久。先是借口娶小老婆，要强娶贾母身边的丫头鸳鸯。鸳鸯虽然年轻，但绝不是红楼梦里最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她其实掌握着贾母的私产，贾琏要借贾母的东西，都要经过她。贾赦强娶鸳鸯，更多的是看重了鸳鸯在母亲身边的地位，向自己的母亲示威。因此，才气的贾母浑身乱战，口内说道：“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读到此处，不由人也气愤难平，一个年过半百的儿子，生于花柳繁华地，不好好做官，守着温柔富贵乡，不好好做人，却将自己不能见人的心思用在了自己年迈的母亲身上，盯着母亲的财产，盯着母亲身边侍候的人，全没有做儿子应有的孝顺和亲情，实在不配为人。
他敢这样做，无非依仗自己是贾母亲生的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儿子再不争气，做母亲的表面上气得不行，心底里还是疼着爱着。
然而，也惟有亲人，才能从骨子里，打败自己的亲人。因为，这世上，最坚硬的武器，便是爱。
巴尔扎克说过：母亲的心是一个深渊，在它的最深处你总会得到宽恕。
贾赦便利用母亲的爱，做为自己的武器，为自己的私利寻找理由。没有得到，便不顾亲情，在中秋佳节，出言莽撞，讥讽母亲。
诗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对于没有人性的贾赦来说，佳节，不过是他抱怨母亲的大好时机，更能戳痛母亲心口的战机。
四
《红楼梦》里，抱怨老太太的，无论真热爱假抱怨的，还是真抱怨真记恨的，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这正如探春说的话：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爱也一样，若是外人不爱你，原也不算什么，若是外人抱怨你，其实也不算什么。可是，自己的亲人，爱着你的人，表面的抱怨也是一种爱，让你在浊世里负重前行，心存宽慰。而骨子里虚假的爱到隐藏恨意的抱怨，却能从心底寒了人。也能从里面杀了人的心，让这个家也一败涂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