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欢喜

安妮宝贝说，原来人的老，并不是一年一年持续的进程，而是在瞬间发生。就像田野当中的一道洁白而疾驶的闪电。突然被击中，足以致命。

我想我是早已老去了，外表看似年轻，内心早已斑斓破碎，四分五裂。

多少个夜晚，当倦意袭来，我舍不得休息。似乎生命中总有一个声音在申讨我，总有一双眼睛在监视我。我每每沉沉睡去，脑海中总是翻腾出一些旧日时光，好像我的生命就在某一刻停止了，停留在那一刻，或者那一年。在每天的睡梦中，重复出现，日复一日。

梦中出现一个男孩，模糊的音容笑貌，模糊的影子。我不确信是不是那个男孩，而他一直重复在我的梦中，很多年。

在梦里，我依然是那个单纯的女孩。害羞、腼腆、拘谨，在班上是被同学冷落的那一个。从不与人争抢，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

我叫白衣衣，17岁，在一所镇上的高中学习。我的成绩在班上算中上等，我不是天资特别好的学生，但我一定是特别用功努力的那一个。每天我都是班上第一个进教室的学生，下课的时候也会在教室里认真复习。我没有几个朋友，不太会与人交往。我喜欢读书，画画。

有时候我会感到特别孤独，但又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虽然我作文写得好，经常被老师当做范文在教室里朗读。但我依然很自卑，因为我真的不会与人交往。我只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原因就是因为她们看起来都是和蔼可亲的人。我善待友情，情感脆弱。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孤独。也许小时候父母没有给予我一定的引导，也许是天生的性格，我有天生的社交恐惧症。

在偌大的校园里，我孤独得像一颗卑微的野花。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背影凌冽而决绝。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写日记，只有学习，才能掩盖我的自卑和懦弱。

但是有一天，我不记得确切是哪一天，我爱上了一个男孩。我看见那个男孩的眼睛的时候，就如同发现了一支火炬。那眼睛如同深蓝色的海洋，深沉，幽蓝，泛着天真聪慧的光芒。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双眼神。或许是我的青春记忆里最亮的一道光。

我不清楚自己为何喜欢他，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那个男孩和我一样是普通家庭的孩子，皮肤白皙，个子中等，头发黑亮有光泽，手指修长。总是穿一件白色的衬衣，深灰色粗布裤子，恣意潇洒地在教室中穿行。

他像一个王子，各门功课都是优。平时说话很快，话语也多，偶尔也会沉默。而我是一个妥妥的灰姑娘，自卑、内向、隐忍、忧郁，沉默寡言，孤独无依。我向往他身上的光，而我无法企及。

甚至整整同学三年，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是我确信自己爱上了他。记忆中的他一直就是我初见他的那个样子，穿一件白色衬衣，深灰色粗布裤子，黑头发在教室里飘逸着，幽蓝色的眼睛泛着海水一样的光泽。沉默而笃定。

只有那一次，我和他同桌过半个月。他坐在我的左边，紧挨着我的课桌。我为此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里去，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把他的凳子从书桌上放下来，顺带将我右边同学的凳子也放下来。然后把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的课桌都用干净的抹布擦一遍，我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些。唯恐有一位同学看出我的私心。

看到他课桌上乱七八糟摆放的书本，我还会很自然地将它们摆好。

在高中那几年，我得过很多次三好学生的奖励。因为在教室里，我是一个话语不多、学习用功、为人和善的人。我想这一定与我帮他擦桌子有关吧。我对每一位同学都好，但其实我没有几个朋友。我感到很孤独。

我觉得他可以理解我。

有那么几次，我试图在教室里用眼光扫向他。那么多同学中，我总会第一眼看见他，他是那么发光的一个人。我希望他能理解我，他也看着我。我们就那样互相对望着，我认为他是喜欢我的。即使我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完整的交流。

很多年过去后，我还记得那个风一样的男孩。我总是重复做着这个梦，梦里他坐在教室里，有时候离我很近，有时候离我很远。我总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像蓝色的海洋一样深邃而幽深。让人着迷。

三年后，我读了本城的一所大学，他亦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学。我们不在同一所城市，彼此从对方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但是我记忆里那个男孩，永远存在我的心中。工作后，我们又有了彼此的联系，我已不记得是怎么突然联系上了。生命中想要记住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找到彼此。彼此加了一些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谈过几次恋爱，认识过一些男孩。经历过一些酸甜苦楚，冷冷清清又寂寥，分分合合，最终都是烟消云散了。在我最疲倦的日子里，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先生，结婚生子，过起了平淡的生活。相夫教子，读书写字，画画煮饭，生活的烟火气息重新燎燃。

我没有去打扰他，他也没有打扰我。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着，过自己平静的生活。只是偶尔，我还会遇见他，在梦里，在依稀的记忆里，他像风一样，潇洒，恣意，照亮我灰暗无助的青春，温暖我孑然一身空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