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钱的小事儿

初春的温度总的来说还是偏向清冷的。魅城也不例外，尤其是身处北方的边陲之地，更是让四季明显的变化清楚地展现在这里。

偶尔，也有些例外的日子，比如今天。

市中心有个小公园，里面绿树成荫，让人有些难以相信是初春的日子。这些树木中，最多的还要数杨树，每年的此时此刻，一定是杨絮飞舞的时候。人们都很讨厌这些东西，喜好在公园里锻炼的人尤甚。

与往日的风景不同，今天满是杨絮飞舞的公园广场上，竟然聚集着很多人。

广场正中央摆着一个木桌子，上面放着十几根金条，摞成金字塔的形状。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两指之间夹着一根烟卷儿，悠闲的吐了一口。

这世上一旦出现了对比这种事情，就会有贵贱之分，不论你拿什么去对比，总会奇怪的跑到用价值衡量的标准上去。人类的历史也与这规律有着很深的渊源；如果妄自去评论一位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就会更多的把衡量的标准放到他的作为上，这些事情的结果，也往往会被贴上标签，然后像是被出售的商品一样，明码标价——比如刘备哭荆州，哭是个十分不适合帝王的事情，但是刘备每遇东吴来讨荆州，就会哭。所以，从刘备很“贱”这一点来看，人们认为，荆州大概也很便宜。一块兵家必争之地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公园里这些毫无意义的杨絮了，有谁会认为它们值钱呢？

金条摆在眼前，晃得眼晕。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伸手的拿走金子的欲望也越来越强，这么大点儿的小公园，不，这么大点儿个城市，哪里有本事装得下如此的贪欲。但是，金子的拥有者还是悠闲得很。

穿着体面的男人叫崔凯，是本市的明星企业家。他正在为了接手一个工程而焦头烂额。换了从前，这种事情很轻松就能谈下来，可如今换了一个领导班子，摸不清他们的脾气，钱也不敢送，招呼也不敢太勤，又没有其他的好办法疏通关系，面对来自北上广的同行带来的巨大竞争压力，明星企业家带着十几根金条，来请父老乡亲帮忙了。

“对！就是一毛钱，你没听错。一根毛，换一毛钱。”

这世上任何一个东西都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人类的需求所以有了特别的意义，那就是社会意义。社会的形成，让人与物都被放在了同一个起跑线前面，有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的价值往往还不如一条狗，就是这个道理。那么，如果让地上的一滩屎有了价值会怎样？如果有人说，一泡屎一百块，可能遍地都是黄金了。人对于这种事情的观念转变更是惊人，如果上述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不管是多么恶臭的环境，那些淘金者想必也只能闻到芳香的气味，更会联想到——臭又如何，钱也不香啊，要不然怎么会叫铜臭味！管你多么清高的世道，只要眼前的东西有了价值，人们就会趋之若鹜，这就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罢。

那么，这漫天的杨絮，如果是一毛钱一

站在广场里的人们听到了崔凯的宣言，就像是马赛曲回响在整个欧洲。他们瞬间感觉眼前出现了无数的金光，那些金条也变得不再耀眼，一些保持理智的人认为这是崔凯害怕他们抢夺金条而说的谎言，因此随手抓了十几朵杨絮走上前。

那人伸出手的一刹那，崔凯的手下就很大方的给了他两块钱。

世上有神佛之说，大抵是因为那慈悲救世的伟大。如果人会被认为是神佛，也一定因为他伟大的施舍和慷慨。就说当年的耶稣基督，为了救赎世人的罪，他把自己的鲜血流尽，让嫉妒怨恨甚至侮辱都扑向自己，我们从此知道了神的伟大和慈爱；当年的佛陀，普法讲道，把世间的一切烦恼根源道尽，为了让众生从烦恼中脱出，得到救赎。也有人会变得伟大的，古往今来，很多慈善家都被历史铭记，很多温柔的人也大多如此，比如南丁格尔。再比如，今天愿意为了这十几朵杨絮而付出两块钱的伟人——崔凯。

一时间，人们都疯了，他们一追我赶，一面打着电话，告诉家人快些准备大的面口袋；有的则朝着地面扑去，弄得一脸都是泥土，最过分的，园林处的大爷刚刚施了肥料，这些人还弄了一嘴；有的爬到了高处，张开外套从上面跳下来，把肋骨摔断了，竟然还在咧着嘴笑：“不亏不亏！”

整个魅城都疯了，一传十十传百，有人把自家的宠物狗的毛儿扒个干净，有人是把邻居家的宠物毛儿扒个干净；有人干起了打劫的买卖，用刀子相逼，把别人的面口袋抢走；警察赶了过来，制服歹徒，然后带着面口袋去找崔凯。

人们哀嚎，狂叫着，疯狂着。

只一天，整个魅城连一点儿白色都不敢侵入。这里就像是对白色的处刑场，如果你是个内心纯洁的人，可能都会被认为是白色，都会被认为是杨絮，都会被认为是一毛钱。

崔凯自己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总之，有人拿来一个面口袋，就给他一万元，谁会愿意去数呢？你只要知道这玩应儿值钱了就好。

这天晚上，魅城狂欢了一夜，所有的饭店都爆满，大街上有游行的，也有跳舞的，更有趁乱耍流氓的。

午夜时分，城市西部郊区的化工厂发生了爆炸，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因为大家都去庆祝了，而看门的狗也幸免于难，因为它的毛都被拔光了，正好离家出走。那个工厂是崔凯的，本地的实业大商人，做了一件堪比佛陀的大事，却被人给报复了。没人知道是谁看他不顺眼，但是，人们知道一定有这样的人——人总是比谁都了解自己。

第二天，震惊魅城的爆炸上了新闻头条，网络头条，各种头条。

保险公司的来了，说一定会支付保金不用担心；市委的领导班子来了，说一定会着重考虑崔凯的承包资格，这叫人心所向；警察局长来了，说一定严惩犯人，要让世界和平；记者来了，说一定严厉抨击这种行为，让大众包围犯人——这些人统统揣着用杨絮换来的钱——人最重要的还是知恩图报。

人们都离开了，崔凯又点着了烟卷儿。他从怀里摸出一朵杨絮来，用火一点——砰的一下。他被惊着了，然后开口大笑：“这玩应儿真好，一点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