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山夜话

上海菜泡饭与烂糊面(《中国吃》系列)

2018-12-15  本文已影响48人  半夏斋樊剑勇

1843年开埠后的上海,极远东之盛,拥不夜巴黎,四海显贵云集,八方商贾荟萃。而人不离居,居不离院,辄有重楼叠宇、柳莺池莲的花园洋房应运而生。可遗老终有数,尊优能几人?那炊烟起处、鸽哨声下一排排、一片片橘红色的屋顶,才是石库门里弄小门小户的居所,过寻常人的市井生活。哪怕只有几颗青菜,一点米面,一撮细盐,一匙猪油,生活总能继续。清清爽爽、平平淡淡如其做人处事,而把光鲜留给头面,在旗袍的开衩和见面时的问候里:“侬切过哇(你吃过吗)?”

    上海菜泡饭实在是平常人家再平常不过的主食。饭是隔夜剩饭,菜是上海青,用熟猪油去炒,加细盐、开水,滚开了也就熟了。我对于青菜品种不甚了了,大抵鸡毛菜是用来做汤或者炒面的,瓢儿菜经霜后醇鲜味笃,乌塌菊花心叶簇肥美,矮脚黄宜入江苏菜、淮扬菜炖煮,而皖南人用一种梗白且长的青菜腌制,名曰“香菜”,佐白粥最宜。可这菜泡饭只能用上海青去配,油也只能用熟猪油,否则色不清爽,味欠醇厚,那固有的叶菜香也无从取代。这早年间处理剩饭、陈菜,待客还羞的物什,于今也登堂入室,上了酒楼、饭馆的食单,不知随园老人将做何想?十余年前办公司那会儿,襄理某君去南京会网友,说是白领丽人,只求见面之缘。我这里忙不迭开支票,他那厢等不及赶班车。向晚驾回,面似霜茄。询问过程倒也简单:购物时买单的机会是不会有了——香奈儿、LV太贵,吃个午饭总还可以吧?——去金陵饭店旋转餐厅点了道“上海菜泡饭”,一结账75,这个钱有,却也挺贵。

    烂糊面据说与大跃进过后人丁兴旺有关。僧多粥少,巧妇成炊,新品问世,雀跃欢呼。用上海青或者鸡毛菜,煸炒后加水煮面,水要多、面要少是为比例,滚开一回加一回水,三滚过后加盐加盖子去捂。煮透了的面条开始膨胀,体积倍增。那辰光除了家庭里,单位食堂也多有售,个中区别还是分出稠稀、见水与不见水。我更青睐于汤水足的那种,唯有继续加水。这时候的面就产生了吃水之后再吐水的过程,面粉里细屑与汤水相溶相混,乃取法随园老人《饭粥单》之“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之道。这样的烂糊面加热后盛出一碗,撒一点白胡椒粉和黑胡椒碎粒,不是去吃,简直是在喝了。平民亦有饮食欢乐,于此可以管窥。

    上海城市建设于今也在大跃进,相看两都厌了。年初飞上海,向晚出虹桥机场,打车穿越老城区去下榻的酒店。窗外的景物是疏陌的,沿途高楼林立、里弄无寻,旧人谒新城,而记忆焉在,朝花何以夕拾?临苏州河浙江路桥的老宅所在的天潼路慎余里,终于也在2013年整体拆除。得到音讯的表哥前去凭吊,断壁残垣、楼空日永,连一帧照片也无从摄取。英国怡和洋行于上世纪初倾情打造的石库门经典终不复存在。“阿三,老房子还有印象吗?都拆掉了!”表哥痴问,我却不可以痴答。怎么能没有?陡峭的楼梯,吱呀响的木地板,晚间睡在阁楼上,天窗半斜,星月凝辉。言语无多的姑妈只是在意我的饮食,每顿饭总要蒸一碗红肠、煎一块大排。仅有一次,我受了点风寒,做了一顿菜泡饭给我暖胃。苏州河边挤满了驳船,时不时发出暗哑的笛鸣;弄堂里的清早,被刷马桶的声音覆盖;露台上晾晒的邻家阿姐,一忽儿转身,提着暖瓶出26号楼栋门,去弄堂口的老虎灶打水。我摇着风车一路尾随,在那懵懂的岁月里,在那不复存在的昨天:“老虎灶,生意好,各家要把开水泡。一文一杓不许添,宛比参汤真可宝……”

(原创作品:樊剑勇写于2018年12月15日。)

(重要声明:未经作者允许,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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