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牛
赵老汉有头牛，赵老汉有头十里八乡都称赞不已的牛。
每日清晨，露水都还没有打湿地面，赵老汉已经赶着他的牛，慢嗒嗒的走在小路上，接受着早早下地干活的人的赞叹。
“瞧瞧这牛，瞧瞧这牛角，黑的发亮”
：“瞧瞧这牛，瞧瞧这身板，雄伟健壮。”
“瞧瞧这皮毛，黝黑发亮。”
…
村长慢慢走过来，看看牛角，拍拍牛身，又顺着牛毛滑了滑：“好牛。”
不远处一个村妇牵着个女孩走过来，小女孩身上干干净净，头上还带着个绿色的发卡，她抬抬亮晶晶的大眼睛，嘴上笑开了花：“牛，妈妈你看，大黄牛，他的眼睛和我一样大，一样亮。”
赵老汉不会说话，笑呵呵，只是笑，一直笑，听村民夸的时候笑的开心，听村支书笑的时候笑的更是开心，最后听见小女孩的夸赞，他停了下来，摸摸小女孩的头，牵起小女孩的手放在牛身上滑了滑，又重新拿起缰绳，慢悠悠的向着田地走去。
日头逐渐升起，田地间是无处不在的明黄色的光，炎热是主旋律。村民坐在树荫下，看着田间还在耕作的赵老汉和大黄牛。
赵老汉面朝黄土，毫不疲倦，大黄牛任劳任怨，兢兢业业。
“赵老汉种庄稼是好样的。”
“赵老汉养的牛是好样的。”
“赵老汉和牛都是好样的。”
村长走过田地，看看田间还在劳作的赵老汉和牛：“是头好牛。”
带发夹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看看田间的赵老汉和牛：“赵爷爷是好样的，大黄牛也是好样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胸前别着的小红花。
“我也是好样的。”
…
出事了。
赵老汉要被批斗，他站在打谷地上，最左边是他的牛，那么雄壮。
“为什么批斗赵老汉？”
“村长说……？”
“村长说什么了？”
“闭嘴，村长要说话了。”
…
赵老汉死了，他躺在打谷地上，最左边是他的牛，依旧那么雄壮，周围围满了人，没有人提赵老汉，没有人提大黄牛，他们在等村长训话。
最前方，村长看看周围的人，嗯，人都到了，村长又看看大黄牛，嗯，大黄牛到了。
村长齐了齐嗓子，声气洪亮：“今天本来照例是赵老汉的批斗会，但是他死了。但我们还是要进行最后一次批斗。”
“赵老汉的批斗，允许他申辩，他不会说话，我替他说。”
“赵老汉的批斗，他已经死了，他不能说话，我替他说。”
…
日头降下来了，村长完成了对于赵老汉的批斗，挥挥手，早就准备好的村民抬着个木棺材走进来，白板棺材白晃晃，黄老汉的黝黑的脸似乎都白了一些。
村民将躺着的赵老汉放进棺材里，盖好棺板 缓缓抬出打谷地。
村长看着赵老汉被抬出打谷地，没有说话。
村民看着赵老汉被抬出打谷地，没有说话。
大黄牛看着赵老汉被抬出打谷地，“哞”。
村长回头：“是头好牛。”
…
快晚上了，村长准备赶牛了。
“赵老汉走了，但留下头好牛。”
“赵老汉有罪，但牛没罪。”
“赵老汉拿牛投机倒把，村支书不会。”
村长走近牛，看看牛角，拍拍牛身，又顺着牛毛滑了滑：“是头好牛。”
最右边小女孩牵着大人的手，大眼睛转啊转：“牛，大黄牛，那是赵爷爷的大黄牛。”
旁边的大人一下子捂住小女孩的嘴。
…
村长开始赶牛了。
村长朝四周笑了笑，拉拉缰绳，大黄牛不动。
村长又朝四周笑了笑，使劲拉拉缰绳，大黄牛不动。
村长顺顺绳子，又从怀里拿出根牛鞭，笑骂一声：“这畜牲，还认生人。”
啪。
村民笑了笑。
大黄牛晃了下身子。
小女孩捂住嘴。
“哞”
“嘿，这畜牲，畜牲还是畜牲。”
四周村民又是笑。
小女孩捂着嘴，大眼睛转啊转。
大黄牛动了。
一步，两步，三步。
大黄牛身体沉了下去，趴在地上。
赵老汉刚刚躺的地方。
“哞。”
大黄牛眼睛转啊转。
…
天边火烧云燃的热烈，村长的脸也烧的热烈。
“畜牲，该死的畜牲，该死的畜牲！”村长眼睛瞪的好大，焦燥，恼怒。
啪啪啪。
一连三鞭子抽在大黄牛身上。
“哞。”
大黄牛叫了一声，又蹭蹭地，不动。
”畜牲，该死的畜牲，该死的畜牲！该和你那主人一起去死的畜牲。”
啪啪啪。
又是三鞭。
“哞。”
大黄牛动了，慢慢的站了起来。
“怎么的？舍得动了？动了也要挨打，老子今天让你了解了解新家的规矩。”
啪啪啪。
大黄牛的眼睛红了。
轰轰轰。
大黄牛喘着粗气，鼻口放大，可以清晰的看见呼出的白气，它慢慢的站起来，好像黄色的一堵墙。
村长感觉到不对劲，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危机，四周的人大气也不敢喘，小女孩的手放下来，大眼睛亮晶晶。
哄。
大黄牛直横着向着村支书冲过去，村长测滚着一躲，牛鞭丢在一边。
“畜牲，你这该死的……”
村长赶紧爬起来，灰也来不及拍，只看见又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两只乌黑透亮的牛角。
噗。
村长被高高抛弃，好像一个漏气的破麻袋，又好像一个破弃的红气球。
村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看着那发光的带着红色的牛角，嘴巴鼓出血：“是头好牛！“
…
又几天，傍晚。
村民三三两两坐在打谷地乘凉。
“赵老汉是个老实人。”
“赵老汉养的牛是头疯牛！”
“赵老汉是个养疯牛的老实人！”
打谷地出口，小女孩望向远方的一个小土坡，那是赵老汉的墓。又望向小土坡旁边稍大的土坡，那是大黄牛的墓。
”赵爷爷是好样的。”
“大黄牛是好样的。”
小女孩又看看自己胸口新的小红花。
“我也会是好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