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一）我妈

我的妈妈是普通的，也是特别的。她像所有的妈妈一样勤劳善良坚韧，却也有着自己可爱的地方。

就说这下雨天吧，我家屋檐下那可热闹了，大盆小盆排排站，滴滴答答，接着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按我妈的话，虽说现在的雨不像小时候那么干净可以洗衣服，但至少洗洗墩布啥的是没问题的。再者，我妈还说滴下来的雨滴会把院子里的砖滴漏了。（莫非这就是水滴石穿的力量…）在下雨天的晚上，想从厨房走到大屋是非常困难的，一路艰难险阻，一不小心就会踢到一个盆。 让你非常怀疑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盆。其实也早该预料到的。每次回到家，我看见家里一模一样的几个洗脸盆就发愁，哪个是洗脸的，哪个是洗脚的，每次用之前必须问一下。洗菜的盆也是好几个，很难说清楚有什么分别。然而，你要是嫌麻烦不问直接用，一旦用错被发现了那必然是要被说的。

说到盆，就可以说一说我家的厨房了。我家的厨房，是我妈的主战场之一。厨房的台面，你极少看到它整齐的时候，因为经常是刚刚收拾完擦干净，就要开始准备下一顿饭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妈很忙的。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你的感觉会更加明显。光是给暖气炉加炭烧火，就能耗费我妈大概一多半的时间和精力。那么问题的关键来了，北方寒冷的冬天，你却经常觉得她烧的暖气不暖和，晚上我都得把双脚贴在暖气片上续命。为什么呢？因为她之所以忙忙乎乎每天往暖气炉跑好多趟，就是不想浪费煤炭，把那些没有烧透的煤炭捡出来继续烧。不过今年冬天她应该不用这么忙了，因为已经全部换成气了。说到这个气，这次回来，家里装了油烟机。我妈不知道从哪篇微信文章看的，不让我们拿着手机进去厨房，一旦谁拿着手机进去就好像立刻要世界爆炸一样。她对微信文章的记性，那是相当印象深刻。各种食物禁忌，生活小妙招，仿佛都能背下来似的，自己看了不说，还要发到家人群里的。

我妈的忙，是众所周知的，你极难看到她得空坐下来休息一会。你可千万别问她为什么不午睡，她肯定会说忙得没有时间，这时候作为“无功之臣”的你就会很羞愧，都不好意思自己午睡去了。她永远是小步快走着，从这屋穿到那屋，从那屋穿到这屋。她总教训我如果也能这么勤快，也不至于这么胖…然而你又极难看到她忙出来的成果。这句话倒不是否定她的忙碌，因为日常生活本就很琐碎，能维持正常运转本就需要很大的心力了。年岁渐长，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小侄子出生后，她帮忙照顾更是辛苦。好在这几年她已经慢慢适应了。

我妈不仅善于找生活做，做得还很细致，也就是说，很慢。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大概在小学二三年级，那时候女生们都流行穿一种带亮丝的毛衣，我自然也想穿，然而家里孩子多，开支紧张，买是肯定不会给我买的，于是她便说给我织。我等啊等，等得这款毛衣已经不流行了，等得原先的毛线都不够织了，再也买不到同款毛线了，于是，袖口被织成了别的颜色。我从每天打开衣柜期盼着看一眼到后来直接不抱希望，等它彻底完工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上初中了，因为与想象中的差距甚远我也无法爱上它。这件毛衣，我至始至终没有穿过一次。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苦的梦。大小事上都必须拖延。小时候洗衣服，那必须两三个大盆在院子里摆着，这个洗第一遍，那个洗第二遍，这个洗第三遍。你以为直接洗就行了吗？不，洗每遍之前都需要泡一会，这一泡一忙半天过去了。洗涮得又很细致，这一洗一涮又分别半天过去了。所以我家轻易不洗衣服，因为一洗就要两三天。那叫真正的“大洗之日”。我非常有理由怀疑，我的拖延症深受我妈的影响。我现在洗衣服，也非要泡一会…然而这一会，忙起来一忘半天就过去了…

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可爱，其实写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是很心疼的。她之所以做出这些我们看起来觉得好笑的事情，是因为我们这个家，我们这三个孩子，把我们从小拉扯到大真的是很不容易。小的时候因为超生弟弟，罚了7000多元钱。我一直没有概念。这次回家因为我自己债务的事情，她详细跟我说了下如何节俭开支还债。当时平均每人每天也就3元的收入，如此说来，7000相当于大概现在三十多万，其中有大概二十五万都是借的。她咬紧牙关，硬是在三五年把外债还清了。那会二十几岁的她已经自己打格子记录家庭流水开支。那几年，我们孩子几个都没有新衣服穿，都是她给做给改衣服穿，过年就穿着校服。肉也是过年才吃。再后来，父亲又生病了。家里失去了主要的劳力。她更是一个人辛苦操持家里家外。记得姐姐高中差点退学，后来自己在家看书，老师便给免了学杂费又让回学校读去了。后来姐姐考上大学，她送姐姐去上学，到宿舍后两人抱头大哭，不知这学能否读完。好在坚强的姐姐坚持了下来，后来姐姐工作后，我们家的情况慢慢有了改善。

妈妈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文艺青年。妈妈的语文特别好。她的字体，更是有特色。她说她的作文经常是作为范文的。她时常说起自己的高考，因为数学不好，以至于高考没有勇气进考场，结果眼睁睁看着同学们考了出去，走向了不一样的人生。她每年都会去看看自己的高中语文老师，直到前几年老师得了健忘症，后来又去世了。我想，她一定花了很多年来接受自己遇到的生活吧。她有了闲工夫，也不太愿意找人闲聊，除非那几个好友，总是愿意自己看看书，写写文章或诗歌，或者做做手工（我家的缝纫机至今还在，可惜我也没能传承下来这门手艺）。

妈妈和我一样，非常念旧。“现在的事情转瞬即逝，过去的事情永恒不忘”。我俩躺在一起，能说起过去好多好多的事情。老屋里的时光，虽然很艰难，却是我们一家子人最快乐的时光。爸爸刚走那几年，我俩经常互相安慰。她不喜欢城市生活，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小镇。我却是非常理解，因为我对小镇也有着深深的眷恋。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太重情，又记性太好，习惯一旦形成又很难改变。

然而我的妈妈，她在该有的理性上非常理性。她奉行，“表面忍，内心狠”，绝不会让人欺负。前些年邻居带着别村的人找她借钱，后来不还。她拿着借条一趟趟跑法院，打官司，去申请执行。自己研究相关法律条文，每年回来都让我算那个本金利息啥的，直到最后，她买了本书，在书上找到律师作者，才最终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绝对坚持到底。前几年装太阳能光伏板，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硬是一趟趟跑，了解政策，凑钱把光伏板装了，这可是我们这第一家。

关于找对象的事情，其实我是让她寒了心的。她不看好我之前的感情，却也不像爸爸似的贸然坚决反对，因为她知道，这样反而会引起我的抵抗。她总说，你要自己想好了。她从来也不催我，她知道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直到这次彻底分手我伤痕累累，还欠了好多债，她自己更是伤心，因为她一直很信任我。她想批评我，却又怕在我伤口撒盐，后来她忍不住打来电话，开口就说，“闺女，你别伤心，其实我不太想说你，我憋了三天，想得一直也睡不着觉，还是跟你说说”。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总是让她担心，工作后一直也没怎么给过家里钱。觉得离家远，有些事情她也不懂，就不愿意跟她说，却自己闯出这样的大祸。她的钱，也都是一分一分挤下来的，毫不犹豫帮助我，我却稀里糊涂把钱给别人花了。她说，以后不管什么大事都要跟家里沟通，不要自己乱做主。

这次回家，她还狠狠心不让我睡懒觉，每天起来让我学做饭，收拾家，扫地拖地，因为“要不然会被以后的婆婆说”…她关心我的感情状态却又保持着界限，我愿意分享，她就听着，说说自己的看法，我不愿意说的，她也不多问。当然她也会给我一些相处中普适的建议，比如说，“再小的水流积累起来也有可能冲垮一座桥”，两个人要注意日常的言行，有意无意的指责日积月累会对彼此造成很大的伤害。

我爱我的妈妈。一个普通又特别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