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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守

2021-11-24  本文已影响0人  梦里秋蝉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座桃花源,可是天羽哥哥,咱们的桃花源,它丢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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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六年,初春

花飘万里的江南,飘荡着游园踏青的烂漫情调。西湖美景,画舫佳人,而我却仍被困在狭小的柴房里。伴着一本旧诗书,烧着没完没了的柴火。

一个不曾嚣张跋扈的公子哥,随着文臣父亲的锒铛入狱,沦落成花月楼的后厨小二,从锦绣华缎到粗布遮衣。空有满腹才情却只能对着柴房炉火哀叹。我的人生或许已经随着窗外树上那一朵桃花,早早的凋谢在了万花争艳的春天。唉!

百花香里一花残,

春到浓时……

“小羽子,姐姐的胭脂又不见了,去给姐姐买盒胭脂来。还是只要迎香阁的茉莉胭脂。”

刘茉莉尖钻的嗓音,就像飞进厨房的苍蝇,从楼上的闺房嗡嗡传来。硬生生的扯断了我刚刚翻涌的诗情。于是我不耐烦的怼了句。

“我叫齐天羽,不叫小羽子!另外我是后厨小二,不是你的使唤丫头!而且这都第三回了!”

“嘿!老娘我给你个脸色,你还来劲了是吧!?没有姐姐我勤劳付出,哪有你吃饭的地?还不快去!”

这倒没错,没有姐姐们的“付出”,就没有百花香引月上楼的美誉。

没错,花月楼是家妓院,更是江南第一红楼。

一个我做少爷时,最不耻的地方,可现在呢……

人生如戏,大抵如此吧……


还得至少穿过四五个街角,却已经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幽幽传来。

迎着花香就能找到的迎香阁,果然名不虚传。

拐过又一个街角,是一片热热闹闹的市集,络绎不绝的人流,阻碍着我匆匆的步履,让我不仅皱起眉头。

“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有不吉之兆。”一个声音,从右手边的街角传来。

吵闹的市井杂音,又隔着距离,竟丝毫混沌不了这老者的嗓音,虽粗糙沙哑,却近如耳畔,不急不慢。让我不由的循声望去。

果然,街角一个算命桌后,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一手撑开一把折扇,又合起,就这么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和颜悦色的直直的瞧着我。

“呵!”

让我好笑的是,他竟然不是个“瞎子”!

“算命的,你是算出了我怀里有银子吧!可惜对不起了,这是给小姐买胭脂的钱,给不了你。”

我从不信什么鬼神,自然懒得再搭理。便头也不回的继续赶路。

“呵呵!年轻人,你是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但今日咱俩有缘,此后定会重逢。”

我把算命先生的话随随便便扔在了身后。却很奇怪的从此记住了他的那张长脸。

或许是他右眼下的那颗大大的黑痣,长得太过邪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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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突然有事,匆忙外出了,不过茉莉小姐要的茉莉胭脂,早就在库房备着呢。小的这就拿去。”

迎香阁的小二还是那么勤快,一溜烟的跑进了内房。

我慵懒的站在照进门堂的暖阳里,沐浴着上天赐予的春风和人间不灭的烟火。往来如织的热闹市井,用花枝招展的笔调,勾勒出一张张或愁或笑的百味人生,汇成一幅大唐浓浓春色。

只是这勤快的小二,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

我不由得往后屋探过头去,隐约看见库房敞开的门扉和浓重脂粉味里的……

“小二?”

没有回音。那么……

我的脚步已向库房迈去。

唉!我多管闲事的腿啊,真是管也管不住。直到……

他……

小二的脸竟朝着地面,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刺眼的血红从脖颈处潺潺的,延成长长的一条……就像江南婉转凝重的溪流,四散开去。

他死了!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笑呵呵的人,不发一声的就死在我的脚边。我的脚瞬间一软。差点一屁股瘫在鲜血上。

“怎么搞得?怎么会没有?”

“再上那边找找。”

两个声音,两个个粗鲁的男人的声音凭空的出现空无一人的库房深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官快要变成瞎子聋子,丝毫没有觉察到声音的步步逼近。

“这里还有个人!”

空屋子竟然说话了!

这却成了我脑子里发出的,最后一句错愕。


我在一个憋屈的地方,被天旋地动的晃动晃醒。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憋屈的只容得下我被极度卷曲的身子。

这里 当然不见五指,我的手腕和脚脖传来麻绳硌入骨头的疼痛。可我连疼得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嘴巴被一块麻布塞的死死的,满嘴的邪性与恶心。

我在哪?

我几近窒息的理性,隐约听见车辙叽叽歪歪的滚动,和老马疲于奔命的喘息,而街市纷纷扰扰的味道和声气,却像滴入水池的一滴颜料,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我被空屋子砸晕,又被捆绑装进了箱子,上了马车!?难道……我被绑架了!?是图财还是害命?

我一下子想起怀中玉佩。艰难的挪动了下身子。还好,怀里的小东西顺势动了动。

那是父亲入狱前留给我的,也就成了我此后身上最值钱的宝贝。

说也奇怪。本该挂于腰间的玉佩,父亲却硬是要我藏于怀中。且绝对不可摘下,更不可示人。可它就是块极普通的玉佩啊,普通的在我佩戴过的无数玉佩中,寻常的毫不起眼。

而此刻我才隐约觉察到,这个古怪的玉佩竟活了一样,如遭遇猎人的兔子,不安的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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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马被硬拉上船的嘶鸣,然后是大船劈波斩浪的声音和只有水上才会有的摇曳。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何种宿命,我在天摇地转的眩晕里。生平第一次对菩萨默默祷告。


终于,眩晕停止,菩萨重新让我重见光明。

箱盖被推开。我竟看见了一张面若桃花的脸。菩萨的脸真好看!我痴痴的沐浴在桃花香里。

“你……是阿茂阿火两位叔伯绑来的?”

菩萨说话了。

我依旧痴痴的看着菩萨慢慢绯红的面颊。

“你,点个头或摇个头呀?再无反应,我不管你了。”

菩萨有些生气。嫩如花芯的嘴巴嘟起来。

我赶紧点点头。

“那你,是好人吗?”

我又赶紧点点头。

“好吧!他们有时也会错抓好人……,不过你放心,他们从来不会杀死无辜的好人,可……如果你不是好人,本小姐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从厄运里脱身,有时只需要菩萨玉手里一把锋利的剪刀。

“菩萨……”

“谁是菩萨!?小点声!跟我来。”

于是我乖乖的跟着少女猫着腰,小心的藏在马车并不宽阔的阴影里。带着七分忐忑,夹杂着三分期许的,迈着猫步,跟着稀里糊涂的桃花运,奔向自己未知的宿命。

“岛主!那个陌生的小子就关在箱子里。”

从越来越远的背后传来的,是命运的声音吗?


第二日 桃林

“你叫什么名字?”

桃树下的少女将树枝上的一朵桃花凑近自己的鼻子。微微闭上眼睛。

“我叫齐天羽。你……你呢?”我躲在树后,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羞涩。

“我叫兰飞儿。”

飞儿放过了那朵桃花。瞧着树后的我,笑容和裙摆随风飘逸,融进满眼的春色里。

兰飞儿,兰飞儿。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心若幽兰,香自纷飞。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我望着窗外的明月,睡意阑珊间,恍惚又看见她纯洁无瑕的笑脸,笑在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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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 桃林边长亭。

“天羽哥哥,外面什么样子?”

飞儿摆弄着垂于手边的柳条,像在摆弄难言的心绪。

“怎么?你从没离开过这里吗?”我有些惊讶,转而又觉得理所当然。

如此超凡脱俗的美人,确实是红尘俗世不配沾染的。我挥舞着扫把装模作样的,扫去落入亭中的花瓣。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了这个岛上。便不曾离开这里。”飞儿放过了那根枝条。呆呆的望着远处渺茫的大海。

“那么你觉得,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把碍眼的扫把扔到一旁。有些好奇的盯着飞儿灿若繁星的眼眸。却看见她眼睛里秋水一般的惆怅。

“我不知道!但在我幼年残存的记忆里,那里只有一片火海,冰冷的刀光,绝望的眼泪,和刺目的鲜血。我出生的家园,我的故乡,在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和凄凉……”

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只有落花的声音,如惊雷,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仙女般的少女,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我不禁重新打量起这座桃香万里的海中孤岛,纷纷扬扬的的花瓣下,埋葬着的,不知还有多少悲壮的秘密。

“但那些都过去了。至少我和爹爹都好好的。岛上的生活也很幸福。”飞儿眉眼轻轻的一笑,却让眼角的忧郁更浓更深。

“你就不想离开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早已不是你记忆中模样?”我心底的这句话像熟透的桃子,一下子秃噜出来,刹也刹不住。

飞儿看着我,带着八分的畏惧,可我看得出来,她忧伤的眼睛里,依旧有星光闪烁。那是剩下的一分渴望和一分好奇。

“不!爹爹是不会同意的……”

飞儿的决绝的话语里,仍旧夹杂着举棋不定的犹豫。就像金丝笼里的鸟儿,渴望着自由,却又害怕着自由。

“对了,有个事在下一直好奇。”我不想她忧郁,只得另找个话题。

“说啊!跟我还客气什么?”飞儿的眼睛如明灭的萤火。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两位叔伯竟然会隐身术?”

我不禁又想起那天的遭遇,浑身打了个寒颤 。

飞儿却把脸藏在了花丛中,不辨悲喜,语气依旧淡雅如风。

“天羽哥哥,你知道吗?这世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更不像桃花林这么单纯,有太多的奇人异事,幻术仙法藏于人世间看似平常无奇的各个角落。就像魂魄,轻易不会让普通人看到。至于我们……”

“主子。老爷让你过去。”

又是这捣乱的春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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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阁楼凭栏

殷红的落霞,在西天展开一张绚烂的画卷。如一场不甘落幕的人生大戏。

飞儿倚栏痴痴地远望,带着醉人的笑容,落日般优雅。

我默默注视着她优雅的背影,如欣赏一只落日里翩翩起舞的彩蝶,一只手背在身后,小心的藏起一朵最美的桃花。

那是我寻遍整个岛屿才采到的,最美的一朵桃花。

“爹爹要出一趟远门。至少得十日时辰才能回来。这正是送你离开的好机会。”

“怎么会这么快?”我的笑容僵死在脸上。好在落日已远。暗淡的阁沿下,飞儿应该看不见我泛起在脸上的愁绪。

“怎么?才住了几天就舍不觉得……”飞儿走近我,一脸坏笑道。

“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不知哪来的勇气,让我打断了飞儿的话,语气里郑重的味道,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爹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我这个女儿不能再让他担心了,所以……”

飞儿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反射出落日最后的光亮,发丝随风飘荡。

“我知道,我知道,天羽哥哥只是给好妹妹开个玩笑……这该死的风。迷了我的眼。”我急忙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

琴声悠扬,这古怪的古琴,总在每天不时的拨响。而此时低吟的琴声,阴郁惆怅,像戏台子上的配乐,衬托起我此刻的忧伤。

“那把琴好生奇怪?”

我也借此转移悲伤的话题。

“是很奇怪。”飞儿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是我奶奶送给我的礼物,她要我永远带在身旁,永远不离不弃。你知道吗?天羽哥哥,它会自己弹奏乐曲,很神奇吧!?”飞儿破忧为笑。

“那曲子呢?”我仔细的听着,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反反复复好像就这一首?”

“它叫长相守。曲谱就深深的刻在琴的背面。所以,这把琴只会弹奏这一首曲子。”飞儿浅浅的笑,飘摇在满是花香的风里。又痴痴的说。

“也不知为何,它却成了我最爱的一首曲子。”

我又何尝不是。

我在心里,悄悄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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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狭小的侧室,把花随手丢到桌上,一下子躺到硬邦邦的床榻上。

却又忍不住呆呆的看着它。看着它失落的花瓣娇艳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朵没有送出去的花,正如我没有说出口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


花落岛是个神秘的地方,所以我这个外人又一次被藏进箱子。不过这个箱子有一条缝,刚好容下一个窄窄的视野。

春桃赶着马车,在靠近水的地方,被拦下。我好奇的偷偷瞧着外面。隐约看见宽阔的码头上,六条驳船稳稳的泊着。

“小姐命我外出采购些生活细软。你也敢拦我吗?”

“小的不敢,可买东西需要带这么大的箱子吗……”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粗糙的嗓音里不失严密的警惕。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起我的贼眉鼠眼。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生性节俭,命我将女儿家一些多余的东西当卖掉。这你也想看看吗?”春桃应对自如。

“小的不敢,不敢。”

终于我又听到大船破浪而出的颠簸。我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又空唠唠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小羽子,买个胭脂怎么花了整整五天时间,说!你到底死哪去了?还想不想干了?”

花月楼的老鸨果然一脸黑线,张嘴便骂。

“说来话长,您要听听吗?”我低着头,没好气的答到。

“老娘可没工夫听你废话。大事来临,大生意也就要来了。想继续干就给老娘赶紧干活去!”老鸨变脸似的瞬间转怒为喜。匆匆的打发着我,挂着一幅笑脸,花枝乱颤的向花月楼的头牌-月牡丹的闺房而去。


阿乐劈好了柴火,我扔下手里生炉的叉子,帮他一起往厨房搬运。昏暗的厨房里屋,我不禁好奇的问起这事。

“咱们这要有大事来临?”

“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要来江南春游,百官随行,与民同乐呢。要来那么多大官,咱们花月楼的大生意自然也就来了……不过,活也就更多了,可就苦了咱们喽。”阿乐苦笑道,拭掉额头的汗水。

“怎么会那么巧!?”我喃喃自语。

“什么!?”


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真的,真的要来了!

虽然我之前也算是个官宦子弟,可我没去过京城,更没见过皇帝,只因我爹只是个扬州刺史而已。

苏州城主要街道两旁,店铺人家统统被封门闭户,行人,乞丐,摆摊的……只要是碍事的一个不留的被苏州府衙役们统统赶走。留下的街面,也提前十多天就清理打扫的干干净净。万人空巷,一尘不染。数不清的花匠,前前后后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才让整座城处处花团锦簇,蝶飞鸟语,春意盎然。

最近几乎一个月,人们见面时的笑脸也跟花儿一样盛开,老鸨一天天巴望着日子,对我们这些下人也破天荒的和善起来,人世间似乎从没有过如此的和谐忙碌,欢声笑语。似乎全城的百姓,甚至是整座城市,都在期待着大唐皇帝春游仪仗的驾临。


那天终于来了。老鸨特意放了我们整整一天的假。

皇宫禁卫提前严阵以待,将围观的群众阻拦在寒兵利刃之外。却无法阻挡老百姓被点燃的热情,人们在封禁的范围外,踩着桌椅板凳,努力伸长自己的脖子,无数好奇的眼睛,繁星一般,透过一道道门缝,窗缝期待能偷窥到大唐皇帝仪仗队的威严与豪迈。

或许正是天下百姓们的拥护与爱戴,才催开了大唐一季又一季的春暖与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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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一阵凤箫鸾管吹奏起的序曲,如悄悄降临的初春。然后渐渐夹进了洪亮的鼓声,鼓乐齐鸣,如春色愈浓。

而伴着浓浓花香,踏着鼓声的节奏昂扬前进的,便是一队队骑在白马上的金甲武士,手中的彩旗,猎猎舞动,如一只只招展的雄鹰。炫目的金甲,与太阳争辉,刺得我直揉眼睛,却又忍不住的挤在人堆里继续看。好在我身材偏瘦,才好不容易拉着阿乐挤到了最前排。

便看见武士队伍后面,被宫廷乐队众星捧月的花车上,那大大的雕栏舞台,两个霓裳羽衣的舞女如仙女下凡,踏着旋律,鸾歌凤舞在百花丛中。引起无数围观百姓那看入迷的眼神里,无声的喝彩。

我的飞儿可比她们美多了……

眼前的歌舞牵引我的思绪,陷入回忆。差点就让后面的小子钻了空子。

“快看!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圣上吧!?” 阿乐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的思绪带回到眼前。

只见花车之后,又是长长的一队徒步而行的金甲禁卫,手握的宝剑欲出,将一小队低头顺目的粉饰宫女紧紧保卫,阴阳相间,而宫女护住的,便是最中间八匹披着锦缎的黑骏马拉着的金光闪闪的马车。但金箔镶嵌的马车车厢密不透风。根本窥不着大唐皇帝哪怕一丝的龙颜。

包的这么严实,这就是所谓的,体察明清,与民同乐!?

我心里竟突然萌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却又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

这花香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浓烈!?


突然,巡游队伍竟一下子不再整齐,武士们笔直的身影甚至整个欢庆场面突然歪三斜扭起来。然后是整个世界,成了掉入水池的一幅画,一层一层,斑斓混沌开去。

这花香!竟然……竟然有毒!

在最后一眼模糊的视野里,突然燃起的冰冷刀光,烧尽柔美的春色。漫天的杀气,如钱塘江的潮水,血红的潮水,汹涌的席卷了整个视野。无数个声音,无数个被迅速剥夺气力的声音,虚弱的喊着救命。

头顶传来燕雀破空的惊鸣,它们叫着“杀杀杀!”

有人,有人要行刺皇帝!

这是我意识里最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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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月光下的桃林一片迷离,一朵接一朵粉色的花,落进月的阴影里,成了彻彻底底的黑色,一朵接一朵死亡的花朵,冰冷而恐惧。而地面也不再是缤纷着野花的翠绿草地,而成了一片泥泞,黏着。沼泽般生长,蔓延。

那把古琴仍旧弹奏着,弹奏着凌乱的曲调。如一个酒鬼的醉语,乱鸣。

“天羽哥哥,快来呀!”

飞儿的笑语,却如一只看不见的蝴蝶,捉迷藏似的闪现在这片月下桃林。

“飞儿,飞儿!”

我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冰冷的湿漉漉的桃林里,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艰难寻觅着那个声音。

直到我看见一棵桃树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那棵桃树,万花凋敝。残缺的枝丫刺向夜空,做着无声的呐喊。

是她发出的声音吗?飞儿穿了一身黑披风?

我警惕的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于是那人缓缓的转过头来。

那竟然是一张死人般毫无血色的脸,右眼下的那颗黑痣,如月光下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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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的一声,我一下子直挺挺的坐起来,后背大汗淋漓。白色的里衣紧紧贴在背后。

我不是穿着小二的粗布衣服吗?什么时候成了富人家的里衣?

这里又是哪?我打量着身子下的这张大床,还有这间明亮的内室。

雕栏的红木大床,窗明几净的厢房,成套的红木家具上是金玉古董等名贵摆件。窗外大大的花园亭台,飘来阵阵花香鸟语。

这里怎么是我原来的家?怎么是我爹爹当官时的江南齐府。

我回到过去了!?不!不可能!所以我一定还是在做梦?从一个噩梦掉进另一场梦境!?


“恭喜!恭喜啊!齐大人不仅官复原职,又立此大功,哥几个就等着喝您升官发财的喜酒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万岁爷的锦囊妙计。身为臣子的,哪敢贪功!”

父亲的声音,从正堂外隐约传来。

一个暗粉色的苗条身影出现在门外。

“少爷,您终于醒了?”然后又带着兴奋,赶紧跑了出去。边跑边喊。

“老爷,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是小翠,父亲的仆僮。

这不是梦!?我拍了拍脑袋,依旧晕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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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孩子,你可算醒了,为了爹爹,为了大唐,苦了你了,整整昏睡了四天,那帮反贼下药可真狠!”

直到父亲大步流星的穿堂而过,亲手把我扶起身,我才看见父亲喜悦的脸上,又爬上了好几根皱纹。我的脑子一下子便清醒了。却一下子觉得怀中空唠唠的。

“反贼!?什么反贼?爹,您不是就因为被猜疑谋反,入狱了吗?”

我喝过小翠递过来的参汤。逐渐有了精神。被她扶着坐到了床边。

“呵,不过是些前朝留下来的余孽,至于我的入狱嘛……不过是陛下和我定下的苦肉反间计,为了消除他们的猜疑,合伙演了出戏而已。呵呵!”坐在藤椅上的父亲抿了一口茶,笑道。

“再说,爹要是真谋反了,陛下会让我儿子安安稳稳的去花月楼当小二吗?要不是演了这出戏,爹插进他们内部的眼线又怎能打听到他们弑君谋反的具体计划。”

“所以,爹的突然入狱,还有我经朋友介绍进花月楼当伙计。都是您和陛下计划的一部分……”我惊得目瞪口呆。

父亲略微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可为什么?”我仍百思不解。“区区一个店小二能帮你们做什么?”

“哈哈!关键是让你成为花月楼的店小二。”父亲干脆放下茶杯,慈眉善目间反射着胜利者的光辉。

“只因为迎香阁是反贼们的联络点和物资库,我们负责监视那里的眼线却从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出入。所以只能从和迎香阁不断有生意往来的花月楼下手。”

“所以花月楼最近经常丢的胭脂,都是你们派人打扮成嫖客,去偷的?”

父亲的笑容里夹进了一丝难言的苦笑。点头默认。

“可他们为啥杀了自己家的小二?”

那一天地上的鲜血仍旧历历在目。

“起内讧了呗!刺杀皇帝的计划直接把店老板给吓得临阵逃脱了。店小二就成了替死鬼。”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反倒更糊涂了。

父亲却正视我的眼睛。严肃又不乏诙谐的回答。

“不!你已经做的够多,够好了!!其实,正是我给你的那块玉,才让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你的任务。要知道,间谍行动中,毫不知情才是最好的伪装。更何况,他们显然并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否则在你第一次踏进迎香阁的时候,他们就提防你了。”

“玉!?”我这才发觉我怀里的那块玉不见了。

却被父亲从自己怀里掏了出来。一掏就是两块。

两块一模一样的,都在嗡嗡震动的玉。

“这叫连心子母玉,两块玉在十丈的距离内,就会同时发生共振。”父亲慢悠悠的解释道。

“我们就是通过你怀里的那块玉,远距离锁定了劫走你的那辆马车,进而终于发现了反贼们藏起来的秘密船坞。接下来找到他们的老巢,便是顺水推舟的事了。”

“船坞,老巢!?”一个霹雳,我全身为之震颤。

花落岛就是反贼的老巢!我的飞儿是反贼的女儿!

“现在花落岛怎么样了?我的……那帮反贼怎么样了?”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一切的厉声追问,忘记了礼数,甚至忘记了辈分。

爹爹的脸白了一下,皱着眉盯着我。

“反贼当然被除掉了,我们提前就让巡游的武士服下解药,然后将计就计的详装晕倒。然后静待他们出手就可以了。只可惜让李纯茂,他们的二当家逃了。至于他们的老巢,当然要赶尽杀绝。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此刻咱们的人还在做最后的清理。”

赶尽杀绝!清理!不!不!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下一软,差点倒在父亲迎过来的怀里。

“羽儿,羽儿。你这……”

“带我去花落岛,我要去花落岛!爹!您要是真觉得儿子苦,就立马带我去花落岛。我,我……把最宝贵的东西,丢在了那里!丢在了那里了!”

我死死的抓着父亲的胳膊,疯子一般的歇斯底里。


宫殿阁楼仍酣睡在西斜的孤日里,却没了半点活人的气息,荒芜破败,满目疮痍,一片片惨淡的琉璃下,无数刺眼的血红,斑驳了花瓣,流成凄婉的小溪。桃香万里的花落岛,被践踏过的落花和蹂躏后的鲜血所埋葬。

我再一次踏上这座被牵牛捆绑的木桥,如同被推上被噩梦捆绑的宿命。桥身上,牵牛蓝色的花瓣上,绿叶上,被刺目的鲜血沾染,让我恍惚觉得有无数虫豸爬满了我的全身,瘙痒又恶心。河流湍急着穿过脚下的桥洞,发出饱嗝一般的“咕咕”声。像刚刚吃了顿人肉大餐的怪物,扬长而去。

我在桃林里无魂的游荡,这里是我和她一起游玩过的地方,树枝荆条似的打在我的脸上,身上,我无动于衷。落花落满我的头发,花粉迷乱了我的眼睛,我无动于衷,仿佛整个身子就是一棵腐朽的树木,任由甜蜜的过往皮影戏一般的在光秃的是树干上一遍遍浮现。

飞儿,你能听见吗?你的天羽哥哥不是什么好人!你应该拿把刀,把他给剁碎了扔海里喂鱼。你为何要让他,这个天煞的罪人孤独活在这个世上!?

直到一具具尸体,一具具被大唐兵丁拉出来准备掩埋的血痕累累的尸体,摆满了我曾住过的阁楼小院。

我恐惧的瞪大了我的眼睛。不敢看,却又不能不看。

不是,不是,没有飞儿的,也没有春桃的。

“齐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这才发现负责处理后事的是父亲的一名贴身手下陈觉。就像看见一根稻草。抓起他的手猛摇。

“告诉我,告诉我,死的人里面,有没有,有没有一个千金小姐模样的少女?”

阿觉被我的样子吓坏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没有啊!什么千金小姐!?从没听说反贼李林浦有女儿啊!?这里只有丫鬟和女佣的尸体,”

如一个惊雷,劈开了束缚我的藤蔓。

难怪飞儿的爹不让她外出,难怪她的名字是兰飞儿,而不是李飞儿,原来她一直被她爹秘密的保护着。

我的眼睛有星火闪过。突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告诉我,花落岛另一个船坞码头在哪?”


一,二,三,四,五

我在码头上反反复复的数来数去。一遍一遍的与自己记忆中的场景核对。好!刚好少了一条船。

我抓住旁边的兵丁。

“这里的船一直就只有五条吗?”

兵丁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的看着我。却又碍于我的身份。只得低下头,老实回答。

“小的上岛后,就一直奉命守在这里,以切断反贼的退路。这里的船一直就只有五条。”

“好!五条好!五条好!”我大喜过望。

所以她一定还活着,我的飞儿还活着。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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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家门,父亲便迎上来,见我脸上的愁苦已逐渐淡漠,松了口气。迅即便笑口颜开起来。

“羽儿,快收拾收拾,明日夜就随父进京复命。去面见真正的大唐皇帝。你爹升官了。大行台尚书令。而且我已拖朝中的朋友向陛下举荐你,让你也入朝为官。咱们齐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果然……

我仿佛失去了浑身的气力。随便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皮笑肉不笑的开始乱语。

“苏州全城的百姓花费数月的人力物力,翘首期盼的却是一个假皇帝!?就为了给皇帝演一出戏,不知有多少百姓差点就失去了生命。皇帝陛下他知道吗?他在乎吗?”

啪的一声。父亲的一巴掌烧红了我半张脸。父亲的手掌却在颤抖。

“住口!你这是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前朝太子的余孽,他们不除,社稷就无法安稳,将来就会死更多的百姓。你呀!啥时候能懂点格局?而且陛下就是笃定反贼不会对无辜的百姓下死手,才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嘛!”

父亲虽严厉的瞪着我,可我不傻,我听得出来话语里的苦口婆心。便只好服软。心里却又疑云暗生。

“为何是晚上?”

父亲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逃掉了一个二当家李纯茂,陛下恐其对咱们报复下黑手。所以才选择夜晚秘密上路。”

父亲转而回头,向自己的书房悠哉的走去。向后摆摆手,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放心吧,时间和路线只有陛下和我知道,另外巡游队伍还未撤走的一队武士,会护送咱们爷俩一同回京。”

我望着父亲已有些佝偻的孤单背影,眼皮突然跳了下。

至少我的飞儿,她一定还活着。

我竟如此宽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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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天煞,不宜远行

夜风裹挟着残春最后一缕花香,游魂般穿过苏州城沉默的夜影。

残月当空,我和爹踏碎清冷的月色。不带行李,孤身穿过一道又一道阁檐,街巷。小心的避开打更人困顿的棒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路的鬼鬼祟祟,不免让人觉得,这俩人不是在进京升官的康庄大道上,而更像是逃避追杀的亡命之徒。

直到钻进城楼窄窄的阴影。四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四匹黑色战马和一辆两匹黑骏马拉着的黑色马车,还真就静静的侯在那里。火把和金甲反射的点点红光,在混沌的夜气中不停的跳动着。亦如我莫名不安的心跳。

不知何时,苏州城雾色渐起。朦胧的月光里,我看见父亲紧皱的眉。

“不是说会有一只至少十人的小队护送我们吗?怎么……?”

“额!大部分人都被派去追捕在逃的李纯茂了,尚书大人不必多虑。此趟进京护送,由我们四人足以。人多反而更容易引起怀疑。还请大人和公子速速上车。”

四名武士毕恭毕敬的弯腰作揖。

事已至此,父亲和我也只能将就。至少马车里灯火明亮,还算温暖舒适。甚至小小的长桌上,还备有茶点。

上马,出城,两旁的夜景便跟着从城楼街市逐变成田地山野,偶尔经过酣睡中的寂静村庄。一切物像都如飞逝的流水,白驹过隙的流向身后混沌的夜色。

路途顺畅,均匀的马蹄声和武士铠甲佩剑偶尔交错的叮当声,像一首安魂曲。让车内的一切显得安详,父亲放下窗帘。

“睡吧!到京城还有些时辰。”

我点点头。放下最后一丝不安的戒备。吹灭了烛光。


一切突然静悄悄地。

我突然在黑暗中醒来。感觉那里不对,周围的一切静的出奇。只有猫头鹰的咕咕声和隐约的虫鸣,从远处的田野幽幽传来。

于是赶紧推醒呼噜中的父亲。

“爹,怎么没有声音了?马蹄声没了,武士的叮当声也没了!”

黑暗暗中的父亲也察觉到苗头。赶紧去点手边的灯火。

就在灯火再次照亮车厢的一瞬。

“卡拉”一声巨响。

车厢的屋顶及其四周厢壁突然向后飞去。“当啷”一声巨响,碎成碎片。高涨的夜风瞬间便将如豆的灯火抹去。

父子俩一下子便陷进无边的暗夜里。

还来不及发抖,便听见爹声嘶力竭的声音。

“他还是信不过我,他还是信不过我!羽儿,是爹害了你。快逃!快逃!”

然后奋力的想把一头雾水的我推下马车。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滚烫的鲜血,从父亲的胸膛喷涌而出,喷在我的身上脸上。血红的一片。

把我从微微的昏沉中一下子推入冰冷的现实。

“爹爹!”

父亲被一把看不见的剑贯穿了胸膛。直挺挺的倒在了我的怀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我还未来得及难过的刹那。

空无一人的夜气里,响起一个中年大汉悲愤的长吟。

“大哥!我替你报仇了!齐文月狗贼的命,弟弟替你拿下了!你放心,李隆基的人头不会远了!”

接着,一张带着长长刀疤的脸,在惨白的月下浮现。狰狞在我猩红的视野里,一下子便把我带回迎香阁库房的那天。

我惊恐了双眼,看着那张脸转向了自己。忘记了难过,甚至忘记了父亲刚刚的惨死,只有刺骨的恐惧扼住了我的脖子。

“这就是当间谍的下场,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不会再去信任他。至于你,那天我就该杀了你!小子!死前还有啥要说的吗?”

那张脸满是悲愤,却又并不着急杀我。

“我……我只想知道,飞儿,飞儿她是否还好好的活着?”

我被我的这句遗言吓了一跳。

呵呵!死到临头心里想着的却还是她……

“呸!快死的蛤蟆还想着天鹅肉!”

大汉哈哈大笑。却使得他脸上的刀疤愈加狰狞,扭捏成一把夺命的镰刀。

“当然!小姐肯定比你活的好好的。眼看巡游刺杀中计后,大哥留给我最后的一道命令,便是救走小姐。”

“谢谢你!我的爹设计害死了她的爹,她爹的人反过来又杀了我爹。我和她终于两不相欠了……”

我长叹一声,最后看了眼凄美的月亮。月亮上浮现出飞儿桃花下的笑容。依稀带着浅泪,像是与我作别。

我带着最后的微笑,慢慢闭上眼睛,抬头。毫无遮挡的献上自己的脖颈。

“来吧!我已了无牵挂了。”

“那我就成全你!”


“当”的一声。

我的脖颈并未传来丝毫痛觉。

我睁开眼睛。

只见大汉惊异的脸,死死的盯着不远处,他的剑就斜斜的插入地上。

而击落长剑的那把扇子,合在一起,完好无损的躺在旁边。

那把扇子……

我眯起眼睛,月光下扇子,藏在剑的阴影里。

“算你小子命好。也罢!既然那个人不让我杀你,我便不会再杀你。”

大汉留下最后一句。拔起自己的剑。再次凭空消失了踪迹。

“那个人!?你说清楚,那个人是谁?”

我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大喊。

却见那把扇子凭空的从地上飞起,转而一点一点的被暗夜吞噬得无影无踪。

“当然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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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月下凭空出现一副面容。右眼下的那颗大大的黑痣,在月光里如黑色的星星。

那个算命的!?

我大吃一惊。他也会隐身术!?

月下的老人依旧仙风道骨。话语依旧不急不慢。

“我说过,咱俩有缘,定会重逢。”

“哪又怎样?我不会感谢你的,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活着也是个死人。”

我的目光落在我怀中的父亲身上,他身体最后的热气已彻底被寒风夺走。

终于抑制不住的,热泪不止。

我哭了,却没有声音,亦如我一生的笑,没有声音。

“你既然已经是个活死人,那么可否让老朽借你的“尸体”一用?”

算命的在得寸进尺。可我连生气的欲念都没了。

“你要用它做什么?”

“老朽也是个快入土的人了,可惜了一生的武功奇术,无人传递。你若不嫌弃,就把这身子借我,让它做我的徒弟。”


于是在那个被命运玩弄的夜里,公子哥齐天羽死了,活着的齐天羽,成了一个算命先生的徒弟。

算命先生,一个我有生以来,最不耻的行当。

可只因我很随便的叫了他一声师傅。

他便真的把一生的绝世武功,奇门异术都传给我了。

以至于在他的授意下,我成了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剑,轻轻松松的就把苏州城甚至整个江南的所有地痞恶霸,马匪强盗,甚至是欺压鱼肉百姓的地主豪绅都给咔嚓了。

给官府制造了无数匪夷所思的连环杀人大案,甚至于把新任江南刺史赵大老爷愁的天天夜不能寐。

可花无影这个江湖名号也快被老百姓捧上天了。

在城外一座小到不起眼,却香火缭绕的庙堂里。我的剑毫无声息的划破又一个土匪的咽喉,当我将一朵桃花放在他惨白的瞪圆眼睛的脸上时。却意外瞥见庙堂供桌的牌位上,赫然写着花无影三个镶金大字。

师傅甚至还想让我把贪赃枉法的王都尉也给咔嚓了,可我终究不忍下手。

因为那曾经是父亲的职位。

当我把王都尉贪赃枉法的证据,凭空的放在赵大老爷枕边时。这位江南刺史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难眠的口中依旧发出阵阵呓语。

“花无影,花无影,你究竟在哪?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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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初春。江南再次繁花似锦,像一圈又一圈的轮回在转。

师傅站在闹市深处那座隐居的小楼上,凭栏远望刚刚绽放的春景。我出现在他的身后。

“师傅,您叫我。”

“别说话,用隔空传音。”

于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凭栏而立,面对着繁华市井,却怪异的久久沉默。对面不远,便是我俩初遇时那条街。熙熙攘攘的行人,却只有我俩能够听见彼此心里的声音。

“我一生的本领都已经教给你了。是你报答为师的时候了……”

我心里一惊,转而又觉得理所当然。

“师傅请尽管说,徒弟已经是个活死人了,再危险的任务,徒儿也无所谓。”

“呵呵!师傅怎舍得你去送死呢。为师只是要你去京城,到皇宫里去给皇帝当个千牛卫(大内带刀侍卫)罢了。”

“你!”

我惊的差点真的发出声音。算命的赶紧给了我一个安静的手势。

难怪那天夜里,杀我父亲的大汉会听他的,难怪他要我做徒弟!

我仍旧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或许这几年,我已经见惯了生死。

“师傅是让我去杀皇帝。”

“不!恰恰相反,我要你时刻保护好皇帝。”

我脑海里的一根线断掉了。我不解的问。

“当初是他卸磨杀驴,卑鄙的害死了我爹,我为何还要保护他?”

“不不……不!”

依旧是不紧不慢令人讨厌的腔调。

“我不是要你保护他这个人,我要你保护的是社稷稳定,是天下百姓好不容易盼来的繁荣与安宁。至于这天下是姓隋还是姓唐,本就无所谓。”

“我……”

我仍有些犹豫。

“更何况,在你心里,你可曾真的忘记过她?可曾真的忘记过那个桃花林中的女孩?”

我沉默了,久久的沉默。我无言以对,不知是该回答师傅,还是回答自己。

“好了!师傅毕竟是个臭算命的,从昨晚我私下替你卜卦的卦象上看,你俩将会在长安重逢,再续前缘。”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了长安。

这座城真的很大,出奇的大。网格状的庞大都城,如天与地对弈的一盘永远下不完的棋。朱雀大街纵横南北,恰如棋盘双方的分野,宽阔得竟容得下三十多架马车并排疾驰,又如同一把开天巨斧,将整座城池劈成东西两半。

东边多是达官显贵的豪宅大院,亭台楼阁。西边则多是寻常百姓的低矮房屋,却也是鳞次栉比。被一道道高大围墙隔开,井然有序。

这东官西民的排布,将长安城画成一个大大的太极,阴阳相合。

我便在最热闹的西市,找了家最偏僻,最安静,最不起眼的客栈,匆匆落脚。

我看着客栈蹩脚的狭小房间,不禁苦笑,笑话起自己。

跟随师父多年的半隐居生活,竟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我少爷时张扬的秉性。

心却突然被这小屋刺痛了一下。这里竟让我想起花落岛时,我住过的那间下人屋子。贫寒,简陋,却温暖入心。

可我真的,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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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凭着一身顶尖的功夫和抱打不平的江湖习性,我还是在大大的长安城展露了头角。

今春第一场雨中,我终于踏进了这座被父亲声情并茂描述了无数遍的大明宫。成了一名守护它的宫廷侍卫。

踏破叮咚的雨水,我随一同入宫的其他新进侍卫第一次踏入高大的昭训门,顺龙尾道抬头望去,大明宫第一宫含元殿便如山之顶峰,恢弘在迷离的视野正中,两旁的栖凤与翔鸾两阁金碧辉煌,如展翅欲飞的凤凰,拱卫着巨龙一般的含元殿。

让我们每个见到它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由心而发的惊叹挂在脸上,却又只能小心翼翼的紧紧闭好自己的嘴巴。

因为这里是大明宫,是只有大唐皇帝才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

我透过长安绵绵的细雨,望着这一座座恢弘的宫殿,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这掌握着全天下所有人生死大权的住着人大房子。它就屹立在我的面前,酣睡在多情的春雨中。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寒冷的让我固执的以为,这里只有权力,没有温情。这里只有皇帝和他的家族,却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我这个江湖中人,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必须严格按时辰作息的生活。并在父亲生前诸位好友的提携下,仅一年便成功的爬上了南衙诸卫统领的高位。负责整个大明宫的守卫。

可总与直接守护皇帝的左右千牛卫擦肩而过,就连大唐皇帝的正脸都没能瞧到上过几回。只看见他深邃莫测的背影,似头顶阴晴不定的苍穹,笼罩着整个大明宫。   又或者,我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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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安分守己的在自己的位子上,尽职尽责的干了四年。四年里,大明宫引领着大唐,一步步走向更加的繁盛。虽淡淡的风波不止,却一直平和宁静。

可我却从未打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哪怕她或她父亲的名字,都未曾听过。

我坐在属于自己的长安齐府。喝烦了闷酒,愤愤的摔碎了手中的酒杯。对着被围墙圈起的方方正正的夜空,骂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你这个臭算命的是不是在玩我?……哈哈!齐天羽,额,齐天羽你就是个大笨蛋!咳咳……”

我笑得把就酒都咳了出来。我在笑我自己。

因为直到今天我才愕然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说把自己一生本领都都教给我的臭算命的,算命的本事却一样没有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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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

我领着一队侍卫在大明宫进行日常巡逻,走到内侍省的地界。听见宫墙里边,有几个太监在小声闲聊。

逐向副手阿彪使了个眼色。阿彪又想上前劝阻,我摆了摆手,他只得又一次叹了口气,领着小队继续前行。而我则留在那里偷听。

偷听可是宫里一个可能会要你命的忌讳。可因为她,我总也忍不住的一遍遍的怀着侥幸。

那我为何不直接使用隐身术?这我不得不佩服大唐真乃人才济济,奇人异术,层出不穷。甚至搞出一整支奇人组成的军队,更别说这大明宫了。

入宫第一天我便发现了古怪。这大明宫似乎设置了某种连我都不知道的屏障,无论隐身遁地,都无所遁形。

又或者我的隐身术,还没练到大师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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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吐蕃要向咱们大唐皇帝进献美女了!使团队伍已经进了长安城。”

“不可能吧!吐蕃不是历来都和咱们大唐不对付嘛!”

“嗨,这不刚刚吃了咱么大唐神兵营的败仗。赶紧献个美女,求和服软呗!”

“那咱们这些个奴婢,岂不是又多了个主子。唉!”

“什么主子!?败国送给陛下的一个玩物罢了,地位比咱们高不到哪去!不过……”

我把头靠的离墙更近了一点。墙内的话语压的很低,细若虫鸣,在我练家子的耳中却清晰无比。

“不过听说那女子真够美的,色艺双绝,不仅人长得销魂,一手古琴弹得更是勾魂摄魄。最神的还是她从不离身的那把古琴。听说那把琴自个儿就能弹奏乐曲。可邪乎了!”

我彻底愣住了,大脑思绪瞬间陷入停顿。脚下却在暗自使劲,差点下意识翻过墙头问个请个清楚去。

还好多年的江湖经历,给了我足够的理性。让我止住了冲动的行为,却无法止住我内心的波涛。

那波涛卷起风暴,在我的心中混沌了一切的爱与恨,回忆与现实。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她回来了!我的飞儿,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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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再三,我还是略带薄礼,找了个合适的隅中时分,敲开了大内总管陈公公的府门。

恰逢他独自饮酒,就赶紧把薄礼中的好酒奉上,和他对饮起来。

几番推杯换盏,阿谀奉承,酒过三巡,御前红人陈公公已有些面色潮红,似醉非醉。

“听说吐蕃向陛下进献美女了?”

“对……对!有……这个事……”

“不知使团何时进宫,现住何处?”

“齐大人,您……”

陈公公的酒突然醒了一半。扔下酒杯,朦胧的眼帘一下子清澈如水,冰冷的盯着我。

“齐大人,您是年少英雄,血气方刚。可杂家不得不提醒您,齐大人!礼物也好,玩物也罢,她都已经是陛下的东西,齐大人还要打她的主意吗!?”

我赶紧摆手,躲开他的目光,举杯,装作毫不在意的痛饮,一杯下肚,才慢吞吞的解释。

“陈公公您误会了,误会了!守卫大明宫是在下的职责所在,对即将进宫的使团,而且还来自于曾经的敌国,自然要加倍的了解和提防。”

“倒也在理……”

陈公公的眼帘终于再次朦胧,又举起了酒杯。

“好吧,杂家告诉你也无妨。使团就住在长安东市太和楼。由北衙禁卫保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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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个深夜,我在我府邸的床榻上辗转反侧,一个念想固执的占据了我整个脑海,反反复复,折磨着我。

吐蕃送给大唐皇帝的礼物……玩物……玩物……呵呵!

飞儿啊,我可怜的飞儿,如仙女下凡的你,怎么……怎么堕落成了如今的模样?……

等等……吐蕃……大唐皇帝……

我的……老天爷啊!

难道人的命运,真的……真的就是您早早给写好的吗?

止不住的泪水,又一次湿透了床枕。

第二日,我踩着时辰入宫履职,卯时。我便像往常一样策马出宫,在长安城随便兜了几圈,才直奔东市太和楼而去。

终于,我再次听到那缠绕在我十年梦中的琴声,它从市井深处悠悠传来,牵绊住我胯下之马疾驰的马蹄。在听到琴声的那一刻,市井的喧嚣仿佛瞬间消散,只有那久违的琴音,在我微微泛起的泪光里,故人一般,如泣如诉。

我踏着琴声,如饥似渴的听着,似梦似醒的随声而去。直到我看见太和楼大大的白字招牌醒目在招摇的柳条和低吟的弦音里。

宽敞大门两旁北衙禁卫军那冰冷的长枪,才刺破了我混沌的白日梦境。

醒来的理智迅速的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隐身,悄无声息的穿过木讷的禁卫身旁。有着上百客房的京城第一酒楼此刻却只能住使团一行十人。

循声上楼,无影的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客房,和一位位表情深邃莫测的使团成员擦肩。笔直的走向三楼走廊。

而琴声便从走廊最深处那间酒楼最大的厢房传来,而琴声仿佛知道有故人来访,在我踏上走廊的那一刻便哑然而止,沉默的等待着。

对面,一个面孔白净的汉子,守在厢房门口。

“只要无形的走过他,然后直接推开房门。”

我在心里对自己下达命令。

可当我刚一出现在他的身旁,一根粗壮无比的胳膊便横在了我的前方。

他看见我了吗?他竟能看破隐身术!!除非……除非他自己就是隐身术的高手……

我不由得盯起他白净的有点异样的脸。他怒视着我。大大的眼珠子仿佛都快要掉出来。

按照师傅所传授的经验……

“如敢再向前一步,小子!不用我动手,只需要我随便吆喝一声,外面无数的北衙禁卫,也会将你的小身板刺成蜂窝,撕个粉碎。”

果然是他!我终于辨认出他薄薄的白净人皮面具下那隐隐约约的镰刀形刀疤。还有他无法彻底摒弃的跋扈语气。

那个杀了父亲的人。我的杀父仇人,他还是当年的秉性,可当年那个只能坐以待毙的文弱书生,现如今……

我怒火中烧,摊开的手掌攥成紧绷的拳头。而我-花无影的剑就在身后。只要……

“叔伯,就让天羽哥哥进来吧!”

是飞儿的声音!依然是那雀鸟一般空灵的声音,不过这次。是外人听不见的隔空传音!

我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失去气息的怒火转瞬间只剩下微弱的火星。

“可是!”死汉子还想阻拦!

“天羽哥哥!明天就是上元节了,我听说长安的上元灯会很美,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飞儿逛逛,就像……就像曾经在花落岛桃林时的样子……就算是天宇哥哥送给飞儿……最后的礼物。”

“好!好!一定!一定!”

我拼了命的点头。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真的都不重要了!


第二日便是上元佳节。饭桌上丰盛的元宵我一口也吃不下。找了件还未曾穿过,最不起眼的新衣服,便马不停蹄的奔向烟花绽放下的长安城上元灯会。

月上柳枝头,我如约出现在花灯阑珊中的西市街口,飞儿会用隐身术逃出北衙禁卫军看守的牢笼,与我相会。

我在人流间寻寻觅觅,略过无数张寻常姑娘的笑脸,和一副副行走的面具。

不是她,还不是她……

影影绰绰的人流,五彩斑斓的灯影,灿烂夺目的烟火好似在天地间上演了一台庞大的歌舞戏,可我无心欣赏。

无数嬉笑声,市井的吆喝声,热闹的炮竹声……统统流不进了我的耳朵。直到。


“天宇哥哥快来,这儿的混沌真好吃!”

我终于看到一个混沌摊的位子上,一个粉色民家女打扮的窈窕姑娘,调皮的戴着一幅炭黑古怪的昆仑奴面具,不停向我招手。

我一生的疲惫在此刻咣当落地。肚子也附和着打起鼓来。招呼了声。

“小二,你的摊位今夜我包圆了,我请大家伙吃混沌!”

我仿佛一下子回到还是少爷时的模样,随手就甩给小二二两银子。

小二顿时喜笑颜开,拱手把银子揣进怀里,招呼起来。

“众位,众位,今夜上元遇贵人,这位贵人请客。想尝一口的就过来坐,僧多粥少啊!”

于是我和她的身边便呼呼啦啦,一下子挤满了笑开了花的吃客。把我俩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人声鼎沸。

“好了!小姐,现在可以把笨重的面具给摘了吧?”

于是隔了十年沧桑的流年,恍惚的仿佛重见了前世。重见了桃林下那张比彩蝶轻盈的比桃花更艳的笑脸,飞儿的笑,终于再次盛开在我眼前,盛开在灯前月下。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色彩,灰蒙暗淡。

我赶紧把头藏进碗里,稀里糊涂的吃着和进了泪水的混沌。连连点头。

“好吃。好吃。就像当年春桃的手艺。”

“可惜春桃姐……她……”

飞儿的笑消失了。默默地低下了头。眼角的忧伤如一枚凋谢的花瓣。

“她怎么了?”我不安的追问。

“她已经不在了,就在我们逃亡的路上……”

“逃……逃亡……你们逃亡了整整十年!?”

我嗓子哽咽起来,心被撕扯的快要裂开。小小的碗已掩藏不住我奔涌的热泪。

这十年来,我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和她重逢,和她重逢时该说些什么。却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她此刻的遭遇,她的处境。她坎坷的命运,却全都因为我。

“是天宇哥哥的错!是天宇哥哥害了你,害了你的爹爹。我就是个混蛋,一个罪人……”

我不敢看她的眼,我闭着眼睛,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不在乎会不会被别人听见看见,会不会被别人指着鼻子耻笑。因为这都是我活该的,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一个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手绢,轻轻的擦拭我的泪眼。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想要把我抱进她颤巍巍的无边温柔的怀里。

飞儿的声音颤颤巍巍道。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命运,把咱俩生在如此的家庭里……再说了……”

飞儿温润的手儿扶起我的深深底下的头。一张泪脸,依旧闭月羞花。空灵的声音不住的安慰着。

“再说了也没逃亡几年,很快就被另一个国家收留……日子也就好了起来。”

另一个国家!?吐蕃!?

我心里一颤。我的傻飞儿……

可我说不出口。一个罪人,已没有资格去指责宽恕他的人。

“我们都不哭。天羽哥哥,你能不能陪我逛逛长安城啊?”

飞儿破涕为笑,转移这尴尬的话题。

我在泪光里,笑着点点头。任由飞儿把我拉起。


“天羽哥哥,我身上没带银子,你请我啮张胡饼吧!额!不!两张。”

飞儿在一个胡饼摊前,叽叽喳喳起来。

“这才刚吃完混沌……”我有点犹豫。

“不!我就要!我好久没啮到咱们大唐的胡饼了,就当是天羽哥哥欠我的。”说着便毫不客气的就要去拿胡饼,一边还冲我嘟起了小嘴。

摊主看好戏似的着看着眼前这对欢喜冤家。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飞儿任性的可爱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连忙掏银子。

拿到胡饼的飞儿,兴高采烈的吃了起来。不过这贪得无厌的吃相……

我忙把头扭到一边,详装看两旁的花灯,实则怕自己真的笑出来。却一下子闻到了胡饼近在唇边的满满香味。

“喂!张嘴!”

飞儿竟直接把一整张胡饼喂到了我的嘴边。

胡饼的味道真好,唇齿留香,恰到好处,好的就像一家人。

我贪心的想。

“快看,快看。好美的烟花啊!可惜看不清楚!也看不透彻……” 飞儿指了指天上一朵盛开的紫色烟花,惊叹道。又懊恼的皱起眉头。

“我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我有了主意,拉起飞儿的手。扎进滚滚人流。


好不容易出了东门,便看见不远的秦楼,巍峨高耸。一层层红彤彤的花灯将秦楼打扮的如同将要出嫁的姑娘。

最顶第四层并没有游人的踪影,并未开放。想必是给皇族留着的,我大喜过望。

便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一旁还有些气喘的飞儿。看得她甚至生出一丝胆怯。

“飞儿,你相信我吗?”

“我,我相信你。”

“那就上我背上来。”

我蹲了下来,稳稳的背起飞儿窈窕的身姿。脚下用力,两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

飞跃高墙,飞跃灯影,飞跃一层层惊呆了的游人,扶摇直上。

“我飞起来了,我兰飞儿真的飞起来了!天羽哥哥好棒!”

我却没功夫沾沾自喜,继续努力的调节气息。直到越过秦楼最顶层的横栏。才把飞儿稳稳的放下。

等我直起腰来,就发现飞儿痴痴的望着长安斑驳的夜景,早已看入了迷。

我便和她并肩凭栏远望,望这一江春水,沾满如玉月色,游船画舫往来如织,将宽广的渭河织成绚烂的锦绣。不远的长安城,彩灯如昼,人影绰绰,斑驳陆离成一幅人间奇景。一朵朵的烟火竞相绽放,姹紫嫣红。如上天对大唐盛世的无声喝彩。

“真希望这样的美景能永远继续下去。” 飞儿对着上元节里的长安,默默的感叹。可我分明从这暗淡的感叹里,听出满满难言的苦涩。

“飞儿,你信天羽哥哥吗?”我突兀的问题,让飞儿灿如星火的目光落回到我的身上。

“飞儿当然信任天羽哥哥。”飞儿坚定的说。

“那么,吐蕃之所以收留你,是不是为了把你训练成一把复仇的武器?他们把你进献给大唐皇帝,是不是就是让你去刺杀那个人?”我使用了隔空传音,却无法掩饰话语里忐忑的苦涩。

“那么,天羽哥哥又是否信飞儿?”

飞儿所有的笑容一下子都消失了。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问。盯着我的眼,泪光闪烁,月光灯影下,飞儿的脸如月下桃花,脸上表情却阴郁莫测。

“当然,天羽哥哥……当然相信飞儿!”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的反而结巴起来。

“那么,就请天羽哥哥闭上眼睛。”飞儿的眼泪夺目而出。

我只得乖乖闭上眼睛,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我的嘴却一下子碰到了另一个嘴唇,带着淡淡香气。

是飞儿的嘴唇,她在吻我,我的飞儿她竟然主动吻我!我血脉沸腾。仿佛全部心智都陶醉在这深深的和着眼泪吻里,我把飞儿紧紧抱进怀里,曼妙的身姿,传来柔弱无骨的温柔,让我如痴如醉。

一生得此一吻,我死而无憾了。

可我却突然在这吻中自失起来,整个人像是要迅速滑进桃花香甜的美梦里。手臂失去力气,脚下失去定力。

在意识彻底睡去的最后一刻。迷迷糊糊间,我隐约看见飞儿依稀的眼泪。像在对我说着什么……

可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最后一个念想,在我混沌的脑海里荡漾。

飞儿的嘴唇上竟涂了迷药。她……她还是骗了我!


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在一个憋屈的地方。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憋屈的只容得下我被极度卷曲的身子。

这里当然不见五指,我的手腕和脚脖传来绳子硌入骨头的疼痛。可我连疼得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嘴巴被一块麻布塞的死死的,满嘴的邪性与恶心。

这场景恍惚把我送回到迎香阁那被命运绑架的一日。也是在这么一个箱子里,被稀里糊涂的被带往花落岛。

可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文弱书生。我闭眼凝心聚力,心中振振有词。

“疾风,破!”

囚禁我的这个木头箱子,瞬间支离破碎。嘴里的麻布团子也瞬间弹出。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打在我的眼皮上,让初开的视野朦胧一片,又逐渐清晰。

“啊!”的一声。

一旁打扫的小二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吓得瘫倒在地。目瞪口呆的盯着我。仿佛看到了一头怪物。

我瞟了眼四周。窗明几净,一张姑娘的床榻上传来熏香炉淡淡的残香,案头一个花瓶上插着几束桃花,沐浴着午时灿烂的阳光。

这里是太和楼,飞儿的厢房!?

“住在这里的人呢?使团呢?”

我迫不及待的问。

“他……他们……已经退房,奉诏入宫……面圣了……”小二结巴道。

我又瞟了眼四周,案上的那把古琴果然不见了。不!我得阻止她,阻止这场悲剧!

我想起来,却动弹不得。这才猛然想起捆住我的绳子。心中默念。

“利刃,破。”

绳子竟无动于衷。怎么可能!?我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师傅所说的捆仙绳!?我在脑海中努力思索着。

捆仙绳是用西域一种奇蛇的蛇皮织成,水火不侵,无刃可破,天下少有。

怎么办,怎么办?蛇……蛇……

“小二,快把你们店的雄黄酒拿来,一碗,额!不!一桶!大唐要出大事了!快去!快去!”

---

于是无数路人看见一个疯子似的人在街上横冲直撞的穿行。迷药仍在我的脑子里作乱,让我行动不便,如一个酒鬼。我强打着精神。为了加快速度,被摸光银子的我不得不抢了路人一匹马。直奔大明宫。

终于冲到大明宫,冲过丹凤门。

“呦!奇大人!几天不见,你老还活着呢?”

颠簸的一路,让我的意识完全清醒。把丹凤门陈兵卫的调侃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冲过昭训门,远远的便看见阿彪带着卫士,守护在含元殿外。

而此刻气势磅礴的含元殿,正飘来悠扬的弦乐。

是那把古琴!

我正欲挥鞭。阿彪赶紧上前把我拦下。

“老大,你可回来了,这两日日可急死我了。”

“吐蕃使团是否就在殿上?”我不顾一切的追问。

“是的,吐蕃所进献给陛下的美女正在为陛下弹奏。”

“好!”我急于上前。却被阿彪强行拦下。

“陛下已有谕旨,命我等在此护卫,任何人不得进宫打扰。所以老大就别难为小的了!”

“你可知道,你再阻拦,陛下和大唐就要出大事了。你担待得起吗?”

我一把揪起阿彪的胸甲。怒视他的眼睛。

“可违抗圣谕,我更担待不起,况且陛下有左右千牛卫近身守护,老大无需……”阿彪百般阻拦。

快来不及了!弦乐已弹奏近半!我别无选择。只能使用点我从未对外展露过的东西了。

我心中默念起如来咒。

一双双无形的大手,将碍事的卫士统统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对不起了诸位!我也是为了咱们大唐。”

我绕过了他们,努力不去看阿彪震惊痛苦的脸。健步如飞,向含元殿做最后的冲刺。

终于推开了殿门。一步踏入大殿,眼前的一切却让我一动也不能动。


因为含元殿内的所有人都一动也不能动了。我大吃一惊。

有人竟在大殿内使用了终极禁术-冰封咒!

我眼前的飞儿,霓裳羽衣,飞扬的紫红色裙摆冰封在空中,清纯如雪的她此刻却妖艳的如同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赤露的双臂如玉。如笋的十指,停留在古琴的七根琴弦之上,如画中之人,一动不动。

古琴却在自行弹拨,弹拨着这首诡异的弦乐。不!是飞儿在使用意念弹拨,弹拨着叫做冰封咒的弦乐。

大殿两旁的大臣和使团众人,则被冰封成恍如一尊尊石像,而对面,金銮宝殿上的大唐皇帝。在龙榻上一动不动,一张满是惊愕的脸上再无半点威仪。

而他的右千牛卫,虽一身金甲,持剑护在皇帝咫尺的身旁。即便I他的寻天剑,噬血封喉,却也一动也动不了了。

那左千牛卫呢?他现在一定藏在大殿的某个角落,却肯定也被冰封着,即便能使用隐身术,也动弹不得。

而冰封咒最大的杀器,便是可以在施咒人的意念下,化冰成剑。

果然,一道寒光凭空出现在飞儿面前的半空。刺骨的杀气直指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

“飞儿,你疯了吗?你杀的可是大唐皇帝!”我用隔空传音对着飞儿厮喊。

“所以我才要杀他。”飞儿淡淡的说,没有一丝情感,冷若冰霜。

那把悬在空中的冰剑在加速成形。

“可你杀的不是一个人,是江山稳定,是天下百姓好不容易盼来的繁荣与安宁。是美景如画的人间。上元节秦楼上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我无声的厮喊已经带上了哭腔。

那把冰剑就要成形了。我只得也默默念起了冰封咒。借助她的弦乐,用一个男子体力上的优势,去追赶她的速度。

“可这就是你我的家庭,你我无法改变的宿命!”

飞儿仍不肯回头。

“灭!”

冰剑出鞘。直直的刺向龙榻上一动也不能动的大唐皇帝。

“灭!”

我化出的冰刀随后出鞘,刺向近在咫尺的古琴。

“啪啪啪”的一阵响。七弦尽断。弦乐休止,刺向皇帝的冰剑瞬间失去了力量,摔了个粉碎。

---

局面容不得我犹豫。我看见右千牛卫的剑已出鞘。

“影,移。”

我瞬间移动,挡在飞儿的前面,用我的血肉之躯,誓死保护眼前这个我最爱的人。

我看见飞儿惊诧的面容,和她脸上虽妆束妖娆,却也难掩的冰清玉洁。

然后听见身后右千牛卫,急于收剑的脚下摩擦声。可剧烈入骨的疼痛还是从后背传来,鲜血滴答而下。

但至少,我救下了我的飞儿。于是我疲惫的笑了。

疲惫的甚至对背后的龙颜大怒不管不顾。

“奇天羽,你是要造反吗!?”

于是飞儿哭了。

“天羽哥哥,你又何必为我……”

而就在此刻,我却惊呆了双眼,就在此刻,就在飞儿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左千牛卫竟一直隐身藏在大殿里。他的锁魂鞭已如致命的毒蛇,向飞儿扑来。

可我已使不出任何自卫的咒术……

就在此刻,飞儿案前那把断了弦的古琴却一下子像是活了一般。凭空瞬间飞到了飞儿身后,硬生生的挡住了锁魂鞭。

可一根木头又怎能挡得住铁蛇的獠牙。

“不!”我哽咽着,发自心底的抗拒着。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风起,去!”这气力化成最后的咒念,左千牛卫被无形的力量,像个球一样,向后抛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大殿的梁柱上。

可我还是眼睁睁的看着我最爱的人,我的飞儿,在我面前直直的倒下,倒在血泊中。如一朵桃花,行将枯萎。

“飞儿!飞儿!”

我抱着她孱弱的身体,听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对我说。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座桃花源,可是天羽哥哥,咱们的桃花源,它……它丢在了哪里?”

“我的好飞儿,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天羽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咱们回花落岛。回咱俩的桃花源……”

我背起她残破的琴,轻轻抱起她。如抱起一个婴儿。向大殿门外一步一步,幽魂一般的渡去。

至于身后的那个声音,对于我已经不再重要了。即便我淅淅沥沥的血流了一路,也不再重要了。

“放他走,这是朕的旨意,谁也不许阻拦他。是他父亲用命换来了大唐社稷的安稳,如今又是他救了朕。是朕欠他们父子俩的。是大唐欠他们父子俩的……”

而我已经一脚踏出了大殿。殿外下起细雨,如丝细雨,丝丝缕缕。飘摇了整座大明宫。如我和飞儿的人生大幕,如老天爷无数晶莹的泪滴,终于落下,粉身碎骨。


花落岛

被人遗弃的花落岛,桃树竟肆意生长的更加繁茂,树枝上一簇又一簇花骨朵,像一个又一个等待出生的传奇。

可我一生的故事,已随着飞儿一同凋零在这初春的桃花林里。

我把她的琴找琴师给修补好,和她葬在了一起。葬在了最大的一棵桃树下,然后紧挨着又挖了坟,那是留给我自己的。

就在我拔剑准备做最后的了断之际。我的师傅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座神秘小岛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却像没看见我一样,一步一步的走向飞儿的墓碑,竟直接跪下来,紧紧抱着它,如同父母抱着自己的儿女,泪如雨下。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和飞儿是啥关系,也不再好奇。我只希望他快点走,不要妨碍我。

“师傅!能不能请您等我死了,您再哭啊!?我就要去陪我的爱人了。”

师傅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从来没看过师傅这种眼神,绝望里却透露着不灭的星光。仿佛我就是能救他命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不想!……但我确实有一事,想在死前寻个明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说。”

“为什么在大殿内,那么近的距离,右千牛卫的寻天剑,明明已经收不住了,我明明已经必死无疑,我也做好了为她而死的准备,可为何那把剑只刚刚刺入我的肌肤。并未造成任何致命伤?”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师傅却反问了一句。然后解释道。

“那夜在秦楼,飞儿把你迷晕之后,就把自己的金蝉薄衣穿在了你的身上。那身衣服无形无味,穿了如同没穿。却可以抵御成千上万种武器。飞儿是把生的希望送给了你。这便是她送给你最后也是最好的礼物。”

师傅深情的望着飞儿的墓碑,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入宫行刺之前,飞儿给我留下了一封信,说明了一切。那是她的绝命信啊。”

我哭的泣不成声,跪在飞儿墓前。

“飞儿,你好傻!你真的好傻!你这不是救我,是害我。你怎舍得让我一个人活在没有你的人世里。天羽哥哥累了,倦了,就让我去阴曹地府,去陪你”

我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却被师傅的扇子一把挑开。

“你先等等,我让你见一个人,如果见了她你还想死,师傅就不拦着。”

我盯着师傅,觉得莫名其妙。可既然是师傅的愿望。那就……

“等着我。”

我望着师傅匆匆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只得对着飞儿的墓碑解释。

“飞儿,你就多等一等,天羽哥哥随后就来。”

---

回来的,竟然是一位老太太。穿着师傅的衣服。抱着一个长长的匣子。走路的仪态也和师傅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眉宇间竟隐约透露出飞儿的影子。

“你是师傅?不!你到底是谁?”

我下意识的想要去拔剑。

那个老太太却无奈笑了,竟然是师傅的笑声。老太太右眼下,却并没有那个醒目难看的黑痣。

“我就是你的师傅啊。”老太太开口了。确实是师傅的音调。

“只是我为了行走江湖方便,更为了隐藏身份,女扮男装而已。另外我还有一个身份,便是飞儿的奶奶。”

我目瞪口呆。飞儿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奶奶。我却叫了她好几年的师傅!

“你死前要不要听听奶奶和孙女的故事?”奶奶看着我的眼睛。就像和一个故人聊天。

我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坐到一旁还算完好的石凳上。

---

我们一家,是大唐初年,太子李建成的后代,玄武门之变后,我们就从皇族变成了大唐皇帝口中的反贼乱党。只得东躲西藏。

不过隐姓埋名,在这个大唐盛世,当个寻常百姓,又何乐而不为。可我的儿子却一心只想着复仇,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劝也劝不住。甚至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于是我料定我的儿子只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我这个当娘的当然不愿意看见我儿子的死。只得离开他,离开我心爱的孙女。独自生活。

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当娘的真能狠心对自己的儿女不管不顾。所以我和我的儿子,我的孙女通过迎香阁,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于是我便旁敲侧击的打听到他们苏州城的刺杀计划,便尝试去阻止。

可我连你都阻止不了,就更阻止不了他们。

但在随后的书信里,我的孙女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我一猜便知道是你。

于是我便在那天夜里救下了你。并收留你做我的徒弟。

自此失去了和我孙女的联系,一晃就是好几年。

直到近几年,我终于打听到他们被吐蕃收留。便知道终有这么一天。便又想让你去阻止。可到头来……

所以你的师傅他并不会什么算卦占卜,算命先生的行当,之于我,不过是个骗钱生活的营生。

---

“谢谢您!我的好奶奶!现在我再无遗憾了,可以去陪你的孙女了。等我死了,还请您老人家把我葬到飞儿旁边。”

我舒心的笑了,在这片流淌着甜美回忆的桃林里,再无烦恼,再无牵挂。我闭上眼睛,准备拔剑。

“等等!”

师傅却又想阻止我。我的剑悬在半空。又不得不放了下来。

“你真的想去陪我孙女?”师傅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当然!我的真心日月可鉴。”

“那你想不想去陪你的爱人,又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师傅的问题越来越古怪。我望了望飞儿的墓碑。

“怎么可能?您的孙女已经……已经去了!所以……所以我只能死了去陪她。”

“你听没听说过,咱们玄门中,有两大不可思议,也禁止使用的绝对禁术?”

“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一个是时光倒流,一个是化魂入物,它们彼此相生,又彼此诅咒。”

“时光真的能够倒流!?”我惊得哑口无言。

“所以我可以送你回到飞儿刚刚住进花落岛的那天。”

此刻的师傅一脸严肃得吓人。

我的脑海却迷糊起来。像被人灌进了糖水。

“但使用此禁术,绝对不能造成历史的改变,更何况过去的你几年后便会出现在飞儿面前,所以……”

师傅的话语愈加谨慎。

“所以什么?”

我不假思索的追问。像一个发现猎物的猎人。

“所以你不能以人的形态回到过去。所以才要化魂入物。”

我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

“但化魂入物的禁术,是机会,更是诅咒。人的魂魄一旦进入物品。便会随物品生生世世轮回往复。也就是说,这个物品一旦被像人一样埋葬,那么它里面的魂魄便会再次穿越时空,回到他入物的那一刻。永坠轮回,再也无法脱生。”

师傅慢慢的解释。我却已经急不可待。

“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再见到她,只要能再陪着她,我什么都愿意!”

于是师傅终于缓缓打开了那个长长的匣子。我大气不敢喘。

里边竟然静静的躺着一把古琴,一把和飞儿那把一模一样的古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却又一时间想明白了什么,变得大彻大悟起来。

“可是师傅!这世间凭空少了一个人,是不是就需要……” 我不安的问师傅。

“就需要另一个人用命去顶替,呵呵!你不用担心师傅,师傅已经很老了,世上的亲人也都已故去。能在死前给我的孙女找个伴,我也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会在穿越时空,回来的间隙里平静的死去。”

师傅和我的眼睛里都泛起了泪水。


化魂入物仪式正式开始。我和那把古琴对面而立,立在百花欲开的桃树下,立在这片洒满甜美回忆的桃林。立在师傅念动的诡异咒语里。

我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的凭空消逝。

而对面那把琴的背面上,那首《长相守》随着我消逝的身影一笔一划的刻进了琴中。

直到我最后的一抹身影消逝,直到《长相守》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悄然刻就。

我才一下子明白,原来我和我的飞儿从未有过分离,原来我俩一直长相守。

这一切仿佛都太迟了,这一切又仿佛才刚刚开始。

---

开元四年初春,花落岛

一个老妇,紧紧抱着一把古琴,敲开了桃花香里的院落,一个仆僮过来开门。把老妇迎了进来。然后便对闺房中懒床的少女喊道。

“主子主子!你奶奶来看你了。”


长相守

桃花雨

一点,一点,一点

点点,你飘摇的泪

落满碎了的杯

再来饮一回

弹一曲相思何处寻

你的笑

山河醉

醉成一把孤琴的背影

断掉的弦

还能否揽起你飘飞的裙?

我酩酊的剑

又如何刺破这命运的黑?

大明宫的夜

月光迷失在黑色的桃林

江南的雨

敲醒了山河

敲不出一首曲中的念

念着你的背影

采一朵最美的桃花

伴着香

再舞一曲离合与悲欢

藏在桃花里的话

你一定要听见


(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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