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精致的平庸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把未灭的烟头丢进路边的枯草丛里的冲动。我想让枯草丛冒烟，着燃……烧起来的感觉一定挺好，烧光以后，路边也显干净，新生的小草出来，从淡黄到嫩绿，映衬着土地乌漆漆的黑，视觉清新宁静，对，草绿加黑，很酷的搭配。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不许随便在户外生火了，城市，农村，郊区，野外，河边，哪里都不行，没有一寸土地是航拍不能拍到的，而且越空旷，越显目标，谁要是突然想在雪地里燃起一堆篝火，应该是做梦了。

日夜看着路边那一堆枯草，强迫症使我不停地对着它抽烟，不停地对着它幻想，可是，就是没法把它点着，我们的理性被规范得很严格，我这么任性的人，也有许多不敢。

突然感觉一点都不好玩了。世界每一个地方都有标记，都有所有权，而且每个地方，都被管理得很好，很精致。再偏僻也有人觊觎，有人早已把它绘成地图，叫什么什么名字，归哪里哪里。

权力赋予了它的归属，没有一块地没有属性，它们都是有主的。再也没有无名野地，每块地都因有名有姓精致起来了。

经过改造的新农村很美很美，有水泥马路，有路灯，有指定的垃圾池，有千把个平方的小公园，有娱乐场所，体育设备也有，并且非常雷同地，千篇一律地都有一块美丽的大石头，叫做某某最美乡村。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趣。没有叫人留恋的东西，更没有叫人向往的东西。所有的景象都透着精致，但是，无法遮掩的平庸也在，这种精致的平庸，令人厌倦。

从前我们千方百计想逃离的地方，现在再也回不去了。有一种文明让人的感情被深深绑架了。我最愤怒的是，家乡一条布满记忆的小河，有船的小河——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小河，被他们在河中间修成了一条宽阔的路。从河这边到河那边，不是船，也不是桥，而是一条厚实宽阔的路。

为什么不能让山做山，让河成河，让你是你，让我是我？

太令人吃惊了。车马不慢就算了，简直不需要车马了。愚公移不了的山，我们可以移。精卫填不了的海，我们可以填。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而且一切都那么精致，只是精致里透着平庸，平庸得让人生无可恋。

我反对进步吗？诚然不是。我反对有些进步夺走了我们本来很美好的生活。我们不需要那么快，过快不是好事。我们一生的年岁赤裸裸地就摆在那里，我们在日光之下的路程也限定在那里，本可以慢慢感受的日子，成了精致的平庸。雪白发亮的地板，整齐划一的摆设，按部就班的生活，连人性里流露出来的很作的教养，都那么相似，无趣极了。

我发现夕阳很美，别人也发现了。他们拍下来的夕阳九宫格简直美得无法直视。我觉得四季很是惊艳，于是想写下来，没想到，别人早已写下来了，并且写得美仑美奂，已经无法超越了。

都能做的事，就是平庸，只是有人把它做得精致，有人做得粗糙而已。但是，既然都是平庸，精致的就显得更愚蠢了，因为它最后和粗糙的一样，一样无趣，一样打动不了谁，一样无法存留在美好的属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