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巴音布鲁克/第二乐章 大象

第二乐章 大象

十四号星期三，影子先生戴着黑色礼帽，来到一九八零年的麦冲村。初夏，阳光温暖，袅袅炊烟飘向蔚蓝的天空。宁静的小村庄和往常一样，弥散的饭菜味道也和往常一样。村东头老桉树上的大喇叭喜气洋洋。在外劳作突然感到规律宫缩的妈妈，急急忙忙往家赶，却没来得及爬上位于二楼耳房的卧室，只能选择在已铺满干草，准备养些家畜的圈里生产。小小生命在此刻落草，初啼并没有传出很远，没有打扰忙着吃早饭的土拨鼠们。

听到初啼，刚会走路的二哥磕磕绊绊走向初生的弟弟，将他最心爱的玩具递给弟弟，咿咿呀呀地说：“小弟小弟，给你我的大象。”大象里装着的糖果已被哥哥吃掉，空空如也。大象沉默如谜，而弟弟只是啼哭。妈妈疲惫的眼睛隐隐不安。

吃过了杏子桃李开始飘香，麦子黄了接着玉米又一年。日子蒸蒸日上。晚风追赶着流云打打闹闹，哥哥追赶着弟弟打打闹闹。爸爸沧桑的眼睛隐隐不安。隐隐不安，宗族自“原乡——巴音布鲁克”迁徙到此，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每一个父亲都隐隐不安。

隐隐不安，哥哥和弟弟总是打架，兄弟同心跟专抢小伙伴零食、头生癞痢像装丸药的蜡衣而得名的蜡壳打，最终打得五小恶霸之首的蜡壳手脚并用落荒而逃——

蜡壳蜡壳，七手八脚

屁股冒烟，头上长角

凯旋的歌儿唱完又内讧接着打，在家里打，在学校打，在田间地头打，为了争夺大象打……妈妈说那是因为见面太早，哥哥踩了弟弟的生，必定打闹到老。打断骨头连着筋。

后来二哥接了爸爸的衣钵，成了一名乡村医生，又弃医从商，和大哥一样经商。弟弟和大象成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倾听旷野的呼唤，一起歌唱，形影不离，追寻灵魂的栖居①之地，一去不回。

终于，哥哥和弟弟走出日渐沉默却不再宁静的小村庄，一起闯进了钢筋混凝土森林。哥哥和弟弟各自结婚生子，依旧吵吵闹闹。哥哥安身立命，筑居②尘世，如鱼得水。遭受巨大失败，患上了面孔遗忘症的弟弟身负誓约之钟、西装革履却丢掉了他的大象、信念和勇气，只剩下一些苍白而隐隐不安的歌唱：

猛犸大象住在远古

非洲大象住在非洲

亚洲大象住在亚洲

塑料大象住在童年

我和哥哥住在异乡

大象之心填于欲壑

大象之血染红旷野

大象之牙流光溢彩

大象之魂永不遗忘

大象和我浪迹四方

一九八零年，约翰·列侬在他自以为的栖居之地，在他的“永恒之城罗马”——纽约，其寓所附近被枪杀。同年，爸爸拒绝了政府资助建盖钢筋混凝土房子的计划，用平反赔偿的无花果③，在故乡建造了一颗印三间六耳的青瓦房，二十八年后被离家经商致富的大儿夷为平地，又建成钢筋混凝土的高楼，接着四邻攀比，物质至上，一片又一片的钢筋混凝土森林漫无边野。

    ①②：马丁·海德格尔。筑居是为自己构造物质家园，而栖居是为自己构筑灵魂家园。前者以物性观照生命，后者以神性和诗性观照生命。

    ③：无花果，土拨鼠世界的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