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读‖381 将军山奇石

从将军山西峰西侧，沿松风路登顶西峰，有亭翼然。登双层亭，心情豁然开朗，接天山、大崎山俨然刚从大别诸峰中脱颖而出，挺秀姿媚。我们似乎也刚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从繁华琐碎的人间，跻身大别仙境。

我们来到了将军山上，我止不住引吭高歌，身心为之大振。

山脚下就是铁马池、将军泉。朋友的介绍把我拉回了将军山西峰脚下，我顺便也看到了将军山东峰西坡。

也许之前您也像我一样，不止一次到过将军山。彼时，西峰松风步道未修，我们都是从将军山东峰北坡拾级而上，至金盆寨，上曙光台，俯视远处的石头和山谷，复习唐朝将军抓鸡的故事：唐时宫中盛行斗鸡游戏。某日，玄宗的金鸡突然飞逸。某将军奋勇追赶，至大别山余脉，金鸡溺毙金鸡坳，将军不敢复命，死守此山，终老林泉。如果有幸从山蒙蒙、松翳翳、石巉巉之间，有所观瞻，便兴尽而返，自以为得之。

现在请注意了，将军山东峰西坡，全无死角与我们裸裎相对。何等的壮观！将军山这些连绵无尽的石头，从前只能在天气好视线佳时，想象的鹰嘴石、奇石阵，只有少数探险者敢于攀登的隐士洞，齐齐进入我们的视野。

在接天台附近，一大块石头斜趴山麓，似有意向接天山、大崎山方向逸出，但又受到将军山峰羁勒，静而取欲走还留之动势。几株小松见缝插根，活泼可爱，给石头增加了一点灵动秀色。石头纹路隽永，表情丰富，水流云走荷星担月的丰姿呼之欲出。旁边是鹰嘴石，整块巨石踊跃奋迅，撑出天际。

再往前，一大片石林奋不顾身，并肩连臂挡住将军山东峰的无限奔突，石墙峭拔刚劲，巍峨雄健，仿佛他们才是这座山的真正英雄。石面上，风雨、苔藓、亘古的时间、松枝漏下的阳光，交互作用，形成了独特画风，仿佛古老文字，隐秘图腾，凑近可以看见石头里的河流，石头里不熄的火焰，堪称自然和文化的双重遗存。清同治进士、官至兵部给事中的洪良品，有著名的《登将军山》诗：隐隐烽烟樵唱断，萧萧戌垒暮云平。山空涧沸松风响，犹似当年铁马声。有人建议刻其诗句于石墙，我总会力劝另竖人工碑刻，保留原石原貌。路的下边，松荫处，肃然兀立的大石头下，几十块小石头聚首参禅，场面宏大，如古僧讲经，似将军布阵，好像石头也不能单纯靠自学成才，需要在这个天然的石头课堂苦心修炼，反复打磨，非九九八十一回合，不能独自出山，担当大任。

小石林下，是著名的将军洞。几块石头一合计，决心要给山间人一片藏身地。于是历代兵将、士人、樵夫，遇山中小气候，不测雨雪，或林中猛兽，难挡异类，就有了一个石头的护身符。曲折向上，是撑腰石，这是体积堪比鹰嘴石的一块巨石，重可数百吨，像是奔跑了几世几劫，终于倦了，随便找到几棵松树靠着暂歇。或者是女娲补天之时，其补天之材遭冷遇抛弃，于是委屈将就，栖隐松林。看得过路人心酸，生怕它打盹失稳，一旦惊醒就再次奔突。

曲折向上，是将军石最辉煌的篇章。金盆寨下，松树林间，趴着四块奇石。朋友为我一一细数。像一条鱼的，叫鲤跃金盆，旁边像乌龟的，如老龟问寿，稍下面的，是小金字塔，再旁边的，趴着一条石头，活生生一条鳄鱼出洞。登顶处，是金盆寨。石头曾是人类最可靠的朋友，也是最便利的材料，一块块片石，由前人在将军山顶垒起了金盆寨的盛名，让其成了蕲黄四十八寨的坚固守望楷模。

再往下走，朋友说，看石头累了吧，我们在怀英亭里歇歇。人坐在怀英亭，我还想着刚刚经过的那些石头。这至少是我目前在武汉所能看到的最大的奇石阵，我推想这些奇石的成因，或是在远古洪荒之际，大别山活泼顽皮的石头们不受约束，一路奔跑、跳跃、玩倒立、练一指禅，突然听到山神吹响终场哨，于是在将军山把瞬间凝固成永恒，形成亘古的石头奇观。

我们沿将军山东峰北坡下山，过白云桥，放眼望去，奇石若隐若现，有的石破天惊，有的裂帛有声，余韵不绝，意犹未尽。望着那些石头，我心里默念：石兄回吧，不劳远送了。石头们仿佛重新抖擞身子，如顽童放野，武士打拳，一阵飞舞，一场旋风，当我眨眼之际，忽又收势，重新入静，以千姿百媚，代表将军山向人间发出新的邀约。

（原载于2023年12月7日《楚天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