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文苍｜书
【一】春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莺飞草长，生机盎然。
成王府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虽已入夜，仍热闹非凡。
明日，郡主成思思便要嫁与刚凯旋归来，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的戚远。这可是当今圣上御点的姻缘，果真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
从成王府一路到将军府，早已十里红妆铺地，就连街道两旁的人家，都纷纷在门口挂上大红灯笼，恭祝这对良人。
思思郡主，此时正倚坐窗台，抬头遥望，繁星点点倒映在她深邃黑亮的双眸里，好似陷入了浩瀚的夜空。
“郡主，还请快快安歇，明日里，可少不了疲累。”陪嫁丫头绿萼推门而入，见郡主轻抚香腮，美目自盼，竟看得出了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由得轻声出言提醒。
思思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更是让人沉醉其中。她与戚远曾有数面之缘，早已被他的不凡气度所折服，戚远对她，也已情根深种。自从皇帝下了御赐姻缘的圣旨，她便夜不能寐，心里即是期盼，又是忐忑，更多的，是不舍家人的陪伴。
思思拗不过绿萼，总算被她连哄带骗安顿就寝。绿萼吹熄烛火，悄声退出。红烛不再落泪，升起一丝青烟，静待黎明。
第二天清晨，绿萼早早便来到郡主房间，见床上纱帐紧闭，无奈摇头低笑一声，便拉开纱帘，可眼前一幕却让她惊呆在原地。
只见郡主衣裳不整，发丝凌乱，身上裸露之处，尽是斑斑红痕。此时，她依然熟睡，脸上却挂着一丝浅笑。
绿萼急忙拉过丝被将郡主身体盖严实，眼神掠过内侧墙壁时，她惊呼一声，瘫坐在地……
墙壁上，赫然刻着“尝遍万花皆无意，唯有思思得我心。花帅”。
花帅，便是那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的天下第一采花大盗，在京城作恶无数，却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被他奸淫过的闺中少女，最终无不丢失记忆，或疯或傻。
【二】夏
夏树繁荣，郁郁葱葱；
蝉鸣空林，艳阳炙空。
红墙，丈许，琉璃瓦；楼台，阁榭，角飞扬。
幽深皇宫，御花园内，一众莺莺燕燕，围绕着座中的男子，只见他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正是当今圣上。他手中，轻抚一块碧绿通透的美玉，脸上笑意盎然。
凉亭外的池塘里，片片荷叶被晒得垂头丧气，俨然没了平日里，傲然挺立的风采。
凉亭里，众人却似乎忘了此时正是炎炎酷暑，个个脸上都是恣意享受的表情。
“各位爱妃，可知为何凉亭里，竟如此凉爽舒畅？”
皇帝抬眼扫了一圈白玉桌前围绕的肥环瘦燕，没听到答案，便又接着说到：
“朕手中的这块美玉，名为寒魄，乃南越缅夷国进贡，有消暑驱热的神力。在它的丈余范围内，酷热全消，将它握在手中，更是冰凉舒爽。皇后，朕就将此宝玉放置你处，让爱妃们去你宫中借享。”
皇帝说着，便将寒魄交到身侧女子的手中。女子低头应允，伸出双手接过，头上凤钗摇曳，闪闪金光，在眉间跳跃。此温婉恭亲的女子，正是当今的皇后。
“朕该去批阅奏章了，各位爱妃便留在此处，共享寒魄之神力。”皇帝起身离开，惹得众人纷纷下跪伏地。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丛叠的假山绿影背后，凉亭才恢复了热闹。
一阵得体的寒暄，一番含蓄的恭维，夕阳已将天边染红，像被打翻的胭脂。
皇后早已疲乏，却不忍将寒魄带回宫中私享，只得强打精神，脸上，始终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幸而跟随皇后左右几十年的容嬷嬷，算是个厉害的角色，说了一句“皇后娘娘该回永安宫用膳了”，便堵住了十几张絮絮叨叨的嘴。皇后握紧手中的寒魄，起身离去，众人只得悻悻跟随。
次日清晨，树上的鸟儿刚开始歌唱，便有几位嫔妃要来永安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实则因酷暑难当，都想着能借着寒魄去热。
通传后，久久未得回音，恰巧皇贵妃也姗姗而来，众人簇拥着她，一路无视永安宫的太监宫女，直闯大殿。刚踏入殿中，便传来一阵阵惊呼，嫔妃们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
只见皇后娘娘跌坐在凤椅之上，面容哀伤，两眼无神。大殿两侧，龙盘凤舞的金柱上，两行大字入木三分。
“皇宫清冷无酷热，何需寒魄来避暑。胡飞”。
此时，皇帝也已赶到，见此情景，双拳紧握，直咬得银牙玉碎。胡飞，那个自称是天下第一神偷的小贼，竟敢在天子脚下动土，将贼手伸向皇宫。
“来人，传朕口谕，谁能将此贼子捉拿，赏黄金万两！”
【三】秋
秋风萧瑟，草木枯黄；
落叶纷飞，入土成灰。
将军府内，家丁仆人行色匆匆，忙着收拾行囊，面上满是凄然。
几月前，将军错失姻缘，魂消意沉。现如今，边关烽火急，不容他将情绪收拾妥当，就要整装上战场。也好，冷血无情的厮杀，兴许会治愈他心头的伤。
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有驰骋沙场的梦想，更何况，戚家代代英豪，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到了戚远这一代，更是英雄出少年，仅二十一岁，就已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平远大将军。
今夜，将是戚远在京城的最后几个时辰。刀剑无眼，且匈奴个个骁勇善战，他每次上战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这次，也不例外。
方才，他又照例，交代了自己的后事，惹得年愈花甲的老管家，泪湿满裳。
独上高楼，孑影孤立，晚秋深夜，寒风刮骨。
其实，他早已厌倦拼杀，想戚家代代单传，祖祖辈辈为国捐躯，到了他这里，恐怕要断了香火。
思及此，他又想起了枉死的父亲。
想当年，戚老将军为皇帝征战天下，打下江山，正准备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却被杀手残忍暗害，身首异处。时至今日，仍未查明真凶。
原本想着，年初迎娶成王府郡主，能为戚家延续香火。可曾想，郡主竟被天下第一淫贼染指，后便不知所踪。认他翻遍京城，苦苦找寻，却毫无郡主踪迹。
他的心有多痛，无人能知。
戚远握拳重重砸在城墙上，若此次出征，他不能安然归来，他便不能为父报仇，黄泉路上，他又有何颜面对父亲及祖辈……
情到浓时，他已经喊不出声，只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次日，天刚破晓，雄鸡一唱天下白。
老管家指挥众人将行李装驮，特意带上了戚远最爱读的几本兵书。
一名小厮，踩着最后一丝月色，走出院子，缓缓将两扇漆黑的木门推开。
门才打开一条缝，眼前便垂下一个黑影。小厮心里一惊，但好歹是将军府的人，便即刻恢复镇定，将门推开尺余。可入眼的情景，让他不能再平静。
他“啊……”了一声，跌坐在地，接着放声大喊老管家。
老管家嘟囔着，责怪小厮大惊小怪，脚下却没停歇，急忙掠步不出。刚见大门上悬挂的身影，也大吃一惊，身子便向后倒退了几步。幸而，被身后赶来的家丁扶住。
“将……将……将军……”，老管家结结巴巴说出这几个字，终止不住身形，扑跪在地，老泪纵横。
众人抬眼望去，但见木门之上，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身影，正随风晃荡着。
几个跟随戚远出征的副将，此时闻声赶来，个个惊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急忙将那具尸体放下。
尸体没有头颅，颈上碗大的口子，血已是黑色。然而，尸身上的银色铠甲，默默诉说着主人的身份，他正是戚远无疑。
天边，原本已翻白的鱼肚皮，此时，却乌云密布，压顶而来。
漆黑的木门上，猩红的血书，流淌出狰狞的面目：
“国仇不敌夜思魂，儿女情长命该绝。无情”。
天下第一杀手，无情，剑下亡魂无数，没有人见过他真面目，见过他真面目的，已经不是人。
【四】冬
冬雪皑皑，素裹银装；
苍茫大地，寂籁无声。
冬，是个深沉的季节，就像此刻，凌风的脸。
六扇门，密室内。凌风负手而立，对上座的人，恭敬却又保持距离。
居中的座椅上，盘踞着两头黑铁铸成的猛虎，张着血盆大口，獠牙锋利，栩栩如生。座位上，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右手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扶手。此人，便是凌风的师父，夏甄，六扇门的老捕快。任职十多年，居然没混上个一官半职，倒不是他武功不行。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便无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师父，我已按您的吩咐，假扮那几个自称天下第一的贼人犯下弥天大罪。只是，徒儿心中有些疑惑，义父若想得到皇上的器重，何必大费周章。再说，天下第一名捕的称号，真有那么重要吗？戚远将军……”
“够了！”还没等凌风说完，就被夏甄打断，“风儿，你真以为，为师在乎那个称号？哼！”
夏甄冷哼一声，又继续说到：“这十多年来，为师一直很低调，不去追名逐利。你以为，为师会把六扇门统领放在眼里吗？哼！为师只听一人之令。”
凌风见夏甄欲言又止，却已隐隐猜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天下都是他的，你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两颗棋子。至于那个戚远，功高盖主，猛虎之榻，岂容他人酣睡。边关的百姓都只识戚家军，不识大汉旗，那个人怎么能安心呢。”
夏甄说着，目光幽远，让人琢磨不透。
凌风怔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到，棋局竟是这样的，忍不住又问道：“那，这些与天下第一的捕快何干？”
“呵呵呵，我的乖徒儿，你可否愿意，帮为师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夏甄将目光收回，直直盯着凌风，脸上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师父请吩咐，徒儿的姓命都是师父给予的，徒儿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凌风心里竟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尽管如此，他仍不会忤逆师父。
“天下第一名捕，自然就要抓住那些天下第一的贼人，为师抓了你，自然就是天下第一捕快。”夏甄慢条斯理地呡了一口茶，语气不容置疑。
“可我不是……我只是听师父吩咐去假扮他们作案……”，凌风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呵呵呵，为师当然知道凶手不是你……无情，可是为师最喜欢的一个名字，至于花帅，是那个人自己起的。我负责杀人放火，替他铲除异己，他只需负责风流快活……”
夏甄说到此处，竟开始咬牙切齿，而那些罪恶，被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见凌风阴沉着脸，没有回应，他又继续说道：“风儿，你可知，为师为何一直未娶，也无子嗣……这就是代价……为师唯有自宫，才能苟延残喘，跟着那个人，谋条生路……”
“哼！难怪你自称无情。所以，师父是要徒儿的命吗？尽管拿走，但那些罪孽，徒儿不愿承受！”凌风此时，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中，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心，更冷。
“风儿，为师何曾不想后继有人，香火有续。为师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十多年来，悉心栽培，但，你终究不姓夏……来人，将贼人拿下！”
夏甄一时竟苦口婆心，言语间满是深情，却突然一转，命令隐身在暗处的几名高手将凌风团团围住。
刀光剑影，寒星点点，此时，密室的气氛，已凝固在冰点。
【五】终
荒凉大漠，北风寒。一匹瘦马，愁断肠。
似血残阳下，三道身影，在沙砾间，绵长。
“凌兄，大恩不言谢……”
“戚将军，你我虽只有一面之缘，然你的事迹我早有耳闻，能尽微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郡主，之前多有得罪，毁了你的清誉。若不是那时就让你与戚将军有夫妻之实，恐怕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你肯为将军舍弃荣华富贵，生死相随，这份情意，令在下动容。”
“凌公子大恩，思思感念不尽，公子为何不愿随将军归隐，远离江湖纷争，偷得一世清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杀了夏甄老儿后，那个狗皇帝顺势封我为天下第一名捕，就是为了控制我。不过，我的杀手盟，可不会听他的。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保重！”
“保重！”
“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