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俺今儿个是被活活疼醒的，醒来时天都还没亮哩！人一旦倒霉，这倒霉的事儿就停不下来，都怪俺睡觉不睁眼，脑袋长在屁股上，那不就是一个穿开裆裤的毛头小子么，俺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竟然刚他不过，活叫这兔崽子抢了俺的铜板，还砸断俺一条腿！该死的猢狲，俺就靠俺这两条比泥鳅还滑的腿混口饭吃，他这是砸了俺的饭碗，天杀的狗杂碎！

俺就守在这路上不动了，这腿不能白断，俺向前多爬几步，马路离俺家一两米远，俺抹了两把灰涂到脸上，趴在马路中央把腿分开，摆成一个喇叭样，好叫人看清楚俺的左腿受了伤，弯成了奇怪的形状哩！俺那条左腿动一下俺就得咬碎一口牙，笑话，俺当年什么罪没受过，俺被人倒吊在树上灌马尿，俺左手两根手指被人拿菜刀剁碎，就说不久前，俺这脖子上还叫人咬下一块肉来，你几时见俺喊痛过！

今儿个实在不一样，俺这腿一断，俺浑身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了！别说给人逮着了怎么逃，就是翻个墙钻个洞到人家家里去都难了！

俺没别的法子了，现在就等着有辆马车经过，给俺弄到城里去！乡下家家有眼，俺平日跟他们打的交道太多，这会儿俺虎落平阳，再不溜走就得被那帮犬孙子给欺负了！俺趴在路上等了几个钟头，天大亮了终于等来一辆马车，俺扭过头去瞧，这马这轿子好不气派！俺弯腰咳了几声，马车离俺越来越近，这速度也没慢下来，难道是没看见俺？俺清了把嗓子，吆喝一声：“哎呦，俺这腿——”俺话没说完，右腿就发出一声脆响，这声音俺熟得很，昨儿个晚上俺左腿就这么叫过。

好半天俺的眼睛都是白花花的，啥也看不清，俺下半边身子好像突然被截掉了，俺使劲睁开眼往前看，那辆马车连影都没看到了。俺还能有什么法子呢，俺只是想进城讨点钱花，讨口饭吃，俺听说城里那些残了腿的叫花子一个个过得比乡下那些种地的滋润多了，这下好了，俺的两条腿都报销了，俺除了当个叫花子，还有什么路能走哩？

哪个好心人，给俺搭个便车，送俺进城吧！路上的车倒是多了起来，可俺在马路上喊了半天，哪有人肯理俺哩。俺到底是没了力气，今天一粒米也没碰，俺那两条腿血淋淋的沾满了灰，看着像一滩烂泥，怕是骨头全碎了。

俺站在一个悬崖口子上，两条恶狗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肥一瘦，大张着嘴露出两口锋利的獠牙在俺后面追俺，俺无路可走，那两条恶狗扑了上来，死死咬着俺的腿，把俺的腿吃得一块骨头都不剩！

俺的魂都吓出窍了，俺咬着牙，举起拳头拼命往那两头畜生上砸，俺的拳头一落下去，那条白狗身体就瘫软了，俺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呸！狗娘养的杂种！俺非得打死它不可！俺又挥出了第二拳，那条黑狗扑上来咬住了俺的拳头，两只黑黄的狗眼睛冒着凶光，恶狠狠地瞪着俺。

俺腾出另一只手准备解决它，这会儿却突然听见一声刺耳怪异的啼哭。俺低头一看，那条白狗竟然变成了一团白光，那白光里爬出来一个赤裸的婴儿，那婴儿——跟俺十年前摔死的那个杂种一模一样！俺再看那条黑狗，那黑狗果然也化成了黑光，俺伸出手去这黑光里抓，果然抓出了一个半身赤裸的女人，那个婊子，当时被俺捉奸在床，慌慌张张盖住了下面，那两只被咬烂的奶子可是半点没遮住！

“都是你！是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你那根烂屌生不出娃，我怎么会找那个糟老头子！”俺还没骂这婊子，她先开口骂老子了！俺咧开嘴，对着这婊子吐了口水，再咬她的脖子，咬她耳朵，咬她奶子，俺拼命地咬，再拿拳头砸她，俺打！俺打！

“醒醒，兄弟，你进城了！”俺被人推了一把，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群满嘴是油，裹着抹布，臭烘烘的老叫花子。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对面的街铺，脑子彻底不灵光了。“你进城了！”这群老叫花子看着俺齐声说。俺不知道被谁带进了城里，俺跟着这群老叫花子睡在街上，他们轮流去要饭，留下三个人守着老窝。

俺的腿断了，每天被他们抬到街上吆喝，城里人果然大方，只要在那里躺上一天，哭个几声，就有几个铜板砸在俺身上，俺从前偷东西，那可是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处窜，翻墙钻洞撬锁，偷点鸡和鸭，也得小心叫人扒了皮去！

进城好啊，俺要是早点进城，十年前就进城，晒点城里的太阳，俺也会是响当当一条汉子，有妻有儿赛美满，只怕是神仙都羡慕不来！

“真可怜。”一个铜板砸到俺头上，俺定睛一瞧，这回可不是哪个好心的城里人，这回是那个砸断俺左腿的臭小子！不对，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什么臭小子，明明是恩人，要不是他，俺只怕到现在还过着偷鸡摸狗的日子哩！俺对他笑了笑，感谢他指引俺进城，他却尖叫一声，捂着嘴，眨着两个铜铃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溜烟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