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丧”辩（五）

——《论语》学习之17·21-5

【原文】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

【白话】宰我从孔子那里出去了。孔子说：“宰我真是不仁啊！孩子生下来三年，这之后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

【思考之十】三年之丧的本原是什么？

朱子曰：“先王制礼，本缘人情。”那么“三年之丧”缘的什么人情？《礼记·问丧》记：“孝子之志也，人情之实也，礼义之经也，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这就直接地将“礼”与“人情”联系了起来。司马迁《史记·礼书》也说“缘人情而制礼”，也就是说礼的大厦要以人情为基础。

孔子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这句话的内涵特别动人，他告诉了我们“三年之丧”的人情基础是什么。

人类有最长的幼儿依赖期。斑马生下来40分钟不能跑就会被淘汰，可一个小孩子生下来40分钟能做什么呢？40天的小狗、半年的小猫，都可以独立生活了，可半岁的小孩能干什么？人生下来，一年之中都离不开父母的怀抱，三岁了才勉强可以离开父母，去上幼儿园。这三年学说话、学走路、学吃饭、学穿衣，那一天可以离开父母？哪一样不是父母手把手牵着、拉着、鼓励着，千遍万遍辛辛苦苦教会的？如果离开父母，和狼群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变成狼孩了？

有人统计，一个小孩生下来到一年断奶，大约要从母亲身上吸吮800斤奶汁。有专家借助专用装置测算了一位家庭主妇一天之内所行走的路程：如果一家人住在普通的两居室里，她一天平均要走10000步的路程。如住在有庭院的房子里，她每天要走17000步的路程。如果再加上到集市去采购物品，她在一年的时间里，总共要走的路程大约有2000公里。也有人统计：父母一年要为孩子清理多少次粪便呢？1周岁以下，按每天1-6次；1-3岁，每天1-3次。那么3岁以前父母要为孩子清理粪便是3000次以上。更不要说要清洗那些带屎带尿的衣物垫子铺盖了，就是15岁之前，要为你洗多少次多少件衣服吧？别说做饭，就是做好了饭，叫孩子吃饭，一日三餐，就算每餐只叫一次，你就乖乖出来吃饭了，那么20岁之前父母也要喊你两万多声“吃饭了”。

如果把一个母亲一生做的工作都雇用别人来做，那她的年薪差不多应该是一个中等收入的吧？没个十万八万也得三万五万吧，更不要说还要大把大把的花钱买零食买玩具了。网上有人统计北上广的养孩儿成本：北京是276万，上海是247万，深圳216.1万，广州201.4万，杭州要183.2万元。按《2024版中国生育成本报告》：“全国家庭0-17岁孩子的养育成本平均为53.8万元；0岁至大学本科毕业的养育成本平均为约68万元。”

前些天，小外甥的幼儿园让家长给每个孩子准备一个熟鸡蛋，并给鸡蛋铺上“窝”，让孩子带在身边一天，看谁的鸡蛋不破。结果没几个孩子能守住蛋一天。这么用心了，连个熟鸡蛋都看不住，可想而知，父母要养个孩子得多难。

照料儿女，财力体力要巨大的付出。但与父母在心力上的付出，更是无法匹及。为了孩子，哪个父母能睡个囫囵觉，哪天晚上不得起来照看孩子几次？在很多自然灾害面前，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父母总是会挺身而出，把活下来的机会给孩子。比如汶川地震发生时，那位妈妈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垮塌的楼房，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为了孩子，父母会不畏一切，哪怕是手持凶器的歹徒、飞奔的汽车还是凶猛的野兽。为了孩子，只要当了爹妈的都不怕死。前几年那位发明“暴走”的妈妈，为了给孩子捐献肝脏，每天坚持快走锻炼身体，使自己的生理指标降到正常。更神奇的是父母的智力也可以为爱孩子而超越极限：有一对夫妇的六岁儿子罗伦佐患上罕见的绝症，但爹妈不放弃，用各种方法，最终发明了一种特殊配方给孩子食用，不但把孩子从死亡边缘给救了回来，甚至还弥补了医学上的不足。最不可思议的是父母的心，为你付出一切，却只是希望当他们与你分离时，你可以过得更好。

世界上有很多爱是为相聚而付出的，但父母对孩子的爱，却一直为分开做准备。

“母年一百岁，常忧八十儿。”一百岁的父母也还忧念着八十岁的孩子，直到死，都无法终止对孩子的关怀。《诗经》上说“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们儿女需要报答的父母的恩德是无穷无尽的。可是我们扪心自问，一天当中、一个星期中，有几次会想起父母呢？子女成家，自建爱巢，在外闯荡的，年久不归，与父母同住的，也不求尽孝，争端不休，埋怨不已，真正恩报父母的人，少之又少。莫非要待新冢而立，哭啼相向，方显孝意？现在连哭啼相向都不乐意了，人情何以如此寡淡？所以对父母缺少感恩是我们的大病。

夫子说“三年无免于父母之怀”就是提醒我们不能忘恩。“人义莫尚于报恩”，父母去世，服三年丧，是因为人一生下来，三年之内都是父母寸步不离地精心照顾，这才有礼的规定。父母过世，守孝三年，为的就是疏解儿女心中的恩念怀悼，至少回报一下父母的三年怀抱之恩。如果连这三年都嫌长，那三岁之后到独立生活期间的这段时间，父母的养育深恩，就更无意回报了。

服丧到底该多久才合适？父母的生养之恩是很难简单划一个时间的。最终还是问我们自己的良心，你对父母的感恩哀悼有多深？要多久才可以恢复？孔子的教学也是从人的心性入手的，不是从制度来教的。制度都是人心性的外在表现。父母的恩养对我们有生理和心理上的照顾，我们自然对父母产生了真情挚烈的情感，这就有了情感的诉求，所以父母死去不到三年，如果穿锦衣吃美味，心里就不安，这就上升到了伦理道德的规范。从生理到心理到伦理，我们心里面就具备了最本源的情感力量，这种力量由内而发，就变成孝悌友爱、照顾家国天下，这就是仁。这是自然而然的。以人伦孝悌作为根本，由近而远、扩而充之，就是儒学成德次序。为什么有伦理规范，因为是情感的需要。礼坏乐崩的根本就在于仁心的缺失。如果没有仁心，没有真实的情感，我们致力于三年丧礼也没有任何意义。

孔子不谈外在规范，而是强调外在的伦理规范是为了让你内在的真诚情感有表现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