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父亲的办公室

2020-06-21  本文已影响0人  莲花台边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们每周周三下午休息。

有一个周三下午,妈妈上班,妹妹在姥姥家,我需要一个人在家。父母感觉有点不太忍心,于是妈妈说:“要不你把闺女带你们单位去,让她在那里玩儿一下午。”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不是在那里玩儿了一个下午那么简单,我的内心像是经历了一个传奇。

我收拾好了要带的作业本,爬上父亲的自行车(妹妹不在,我是可以坐在前面的大梁上的),能坐在这自行车上,已经是幸福了。上了快半年的学,我每天自己走,父亲是从不用自行车带我的。有时候他会从我身边经过,都不会让我上车。但是今天很不一样,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我走到他们单位去。接下来的事也挺让我惊讶的:我不但坐车,而且这车还在商店门口停下了。我以为他要买东西,没想到看见售货员从下面拿了一堆奶糖上来,父亲把奶糖装满了我的口袋,然后带我出来。“我们不买其它的东西吗?”我有点不太相信这一趟是专门为我走的。七年不在父母身边生活,他们对我来说是熟悉的破生人吗?我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我能感觉到他们爱我,可那爱真的是一点都不具体。

我有点懵,这对妹妹来说可能就是一件特别平常的事。“不买了,写完作业你可以吃糖。”父亲说。我的心里高兴极了,父亲的爱开始变的真实,具体,浓厚。就像奶奶每天只让我吃一颗黄瓜,不然肚子会不舒服一样,所有的爱都集中在那颗黄瓜上,所以我每天吃的都是世界上最甜的黄瓜。

可是今天下午这糖,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儿。

到地方了,外面的大院子很宽敞,也很干净,可以跑两圈儿。一排很长的房子,进大门是一个走廊,很长很长,让我忍不住还是想跑两圈儿。

父亲带我一直向里走,来到最里面的一间,他拿出钥匙开门。

走进房间,这里还是很干净,氛围有点像我们家。好像是妈妈刚刚收拾过的。但是我知道,这是爸爸收拾的。最南边靠窗的地方是两张合在一起的办公桌,除了喝水的杯子,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它们是那种偏亮一点的颜色,橘红里面略加着一点黑。西南墙角上是一个衣塔,挨着衣塔的地方是一排柜子,都是全封带锁没有玻璃的。靠着柜子是两个单人沙发,中间有一个小茶几。对面是一个连排的沙发,沙发前面是一个大茶几。

“这间屋子是就你一个人工作吗?”我想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看看有没有别人,想知道我呆在哪里比较合适。

“是。”父亲说。他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塔上,帽子和围巾也都挂上,手套放在办公桌上。我一下轻松了很多,如果屋子里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会自在一些的。

我把大衣脱下来整齐的叠好,将我的帽子围巾整齐的放在大衣上,手套塞进帽子里。然后我把它们放在沙发最边上的角落处,应该不影响别人坐在这里。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办公桌那边我去是不合适的,于是把作业拿出来趴在茶几上写。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子里就我一个人。

我注意力比较集中,不知道写了多长时间,反正是还没写完的时候,门咣当一下开了,进来了好几个人,看上去都比父亲年龄大。我不认识他们,本能的开始收拾我的作业,抱着它们站起来。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叔叔,他笑着对我摆了摆手,我走到他那里,和他一起出去。我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我,因为父亲单位的人每年都会集体在我家里聚餐。我们来到走廊里,叔叔应该察觉到我有点紧张,对我说:“你爸在这屋呢。”

我们走过两间屋子,他打开第三个门。啊,我终于看见了认识的人:“赵姑姑!”我叫了一声。赵姑姑坐在办公桌前,父亲站在她旁边,他们一起在看账单。听见我叫她,赵姑姑抬头看我笑着说:“你来啦!”父亲抬头看叔叔,然后我看见那位叔叔冲着他神秘而又小声的说出了两个字:“局——长——”然后用一根手指往我们来的方向指了指。父亲笑了,直接走到门口,开门出去了,那个叔叔也跟着出去了。

“局长?”我又懵了,那四个老头儿都是局长吗?我是不是来的很不是时候,他们局长看见他带着孩子上班,会不会批评他。我脑袋里像灌铅了一样,不知道怎么走到赵姑姑身边的。

赵姑姑看见我放在她桌上的作业本,温和的对我说:“去对面写作业吧,那是你爸的桌子。”啊,对了,我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在这里,父亲是两份工作的,在这间屋子里,他是会计。

我带着作业本坐下来,这张桌子的桌面也很干净,啥都没有,所有的东西应该都在那些上了锁的抽屉和柜子里。我看着那些抽屉和柜子,如同看见了那些厚厚的大账本。我是很喜欢它们的,觉得它们看上去工整、洁净又很严肃。

我开始写作业,对面的赵姑姑一直在工作。整个屋子很安静。

我写完了作业,想起了我还有糖没吃,为什么我只是把作业本带过来,却没把大衣带过来呢?赵姑姑应该感觉到我做完作业了:

“你写完了?喝水吗?”

我笑着摇头:“不喝。”

然后她继续工作,我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吃糖。

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了。

刚才那个叔叔开门进来:“写完作业了吗?你爸让你过去。”

我马上站起来,和赵姑姑笑着对视了一下,跑出来。本想着马上就可以吃到糖了很开心。没想到叔叔一开门我又傻眼了,那几个老头儿还没走,我在想他们是等着和我说小孩儿不能到大人的工作单位来之类的话吗?我的心一下沉了下来。

父亲见我站在门口不动,笑着招手让我进来:“过来,见见几位爷爷,这是吴爷爷……”

爷爷们很慈祥,感觉还挺像我自己的爷爷的。

吴爷爷对我说:“我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小孩儿在写作业,一转身就不见了,跑的还挺快,你去哪儿了?”

“我在赵姑姑那里。”我回答。

然后他们问我多大了,上几年级之类的问题。回答完了问题,我和爷爷们告别,又回到了赵姑姑的屋子里。

“他们还没走?”赵姑姑问。

“嗯,”我回答。然后翻开我的书,心里想的是糖,又没吃着。

不一会儿,我听见那个长长的,安静的我想跑两圈儿的走廊里开始有动静了,我从椅子上下来打开门,看见很多人在来来回回的走。他们不停的从父亲的那间屋子里出来又进去,脚步很快。那几个爷爷应该已经离开了。看了半天我回到坐位上。赵姑姑应该看出了我的一些心思,抬头对我说:“你爸他很忙的。”

“哦。”我知道了。

我不再想着吃糖的事儿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被这里将近一百个人一起工作的能量流动状态深深的吸引,他们默契、合作、相互支持、友好……最终呈现出了效率。

赵姑姑要下班了,她穿上大衣,戴好围巾和手套跟我说:“我送你去你爸那儿,他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儿了。”我们一起打开门,赵姑姑让我进去,然后在门口对我爸说:“我先走了啊,门我锁好了。”父亲笑着说好的。

这时候,父亲的办公室里一屋子的人,大家好像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以后专门来放松聊天的。看见了我都非常惊讶:“呀!你是啥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在赵姑姑那里。”我一一回答着。

他们问我很多问题,有关于妈妈和妹妹的,有关于学校的,有关于考试的,还有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同学啥的……总之气氛很活泼。父亲问我这一群人里面有没有不认识的,他告诉我认识了几位姑姑和叔叔。大家说着特别轻松逗乐的话题,然后陆续的下班离开了。

父亲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安静下来之后,他仍然在桌子那里写东西。而我,一直在沙发这边等他。

那两口袋的糖,我现在一块儿都不想吃了。我安静的感受着一切。

然后父亲站起来,将他写的东西放在柜子里锁好。用眼睛环视所有柜子门和抽屉上面的锁。走到衣塔边上开始穿大衣,我也开始穿我的大衣,带好自己的东西。我和父亲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天了。走廊里的灯亮着,一个人也没有,像我们刚来的时候一样。父亲回头关灯锁门,然后熟练的走进几个屋子,应该是检查了一些关键的事情,最后将走廊的灯也关掉。

就这样,我陪他锁上了这里的最后一个门,走廊的大门:“爸,我知道你每天为啥来那么早,你不开门,他们都进不去。”说完我们俩都笑了。

黑乎乎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我们家的自行车。

回家的路上,我回想着这个下午。那几位爷爷、那个叔叔、赵姑姑、那些来来回回忙碌的人,那一屋子的欢声笑语……他们给我不同的感觉。整个过程中,我都在学习寻找自己合适的位置,也都在被照顾,这些与环境的相处经历对我的影响很大。

24岁那年,我开始在办公室里工作。我神奇的发现了很多事情的重现:我的办公桌上同样很干净,放着的都是随手工作的东西,其它都放在安全的地方;我的同事们都非常的合作,友善和努力;幼儿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非常干净;每天晚上我和保健医关完每个班的消毒灯,然后将工作交接给值班的大爷后再离开;遇到紧急情况怎样有序的安排孩子和老师们撤离,计算着最远的人到家的时间……我的一位教育机构的总园长对我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来你的幼儿园吗?干净、整洁、有序……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让我很舒服,我自己呆在这里也很舒服。”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父亲,想起童年生活中那个珍贵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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